从武汉坐高铁去枣阳,过了孝感,窗外的景致就换了模样。武汉的楼是挤着往上长的,玻璃幕墙晃得人眼晕,到了枣阳这边,房子矮下来,田埂顺着铁路线铺,绿油油的麦叶被风掀得发颤,连空气里的味道都变了——没有武汉江风里的汽车尾气味,倒掺着点泥土和庄稼的淡香。我在武汉住了三十年,习惯了早高峰地铁里的人挤人,习惯了户部巷的叫卖声裹着油烟飘,原以为县级市大抵是“小而糙”的,可在枣阳待了五天,才知道有些地方的好,是要脚踩在它的土地上,才能摸得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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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1 白水寺——碑石上的汉风余温
放下行李,我先奔了白水寺。早听说这是汉光武帝刘秀的起兵地,武汉有黄鹤楼,也是沾着历史的,但黄鹤楼的热闹是明面上的——导游的喇叭声、游客的拍照声、卖文创的吆喝声裹在一块儿,连楼前的铜鹤都沾着股急慌慌的气儿。白水寺不一样,车停在山脚下,往上走的路是青石板铺的,每一级都比黄鹤楼的石阶宽些,踩上去不慌,青苔是深绿的,阳光落在上面,倒像撒了把碎银。
寺门没多大,朱漆掉了些,露出底下的木头纹路,门口坐着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手里攥着把竹扫帚,见我来,也不招呼,只慢悠悠扫着台阶缝里的落叶。进了寺,第一股味儿是香火的淡烟,混着院子里老槐树的花香,不冲,反倒让人心里沉下来。正殿门口立着块老碑,字是隶书,有些笔画被风雨磨得浅了,得凑近些才看得清“光武起兵”的字样。碑座上落着只麻雀,蹦跶着啄食游客掉的馍渣,我站在碑前看,身后传来脚步声,是个看庙的师傅,递来一碗茶水,粗瓷碗,水是凉的,带着点井水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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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碑立了多少年?”我问。
师傅笑,“说不准了,老一辈传下来,说民国时修过一次,再早,就跟这寺一样,守着山。”
后院有片竹林,竹林边摆着几张石凳,几个老太太坐在那儿纳鞋底,线轴转着,偶尔说句本地话,调子软乎乎的。武汉的公园里也有纳鞋底的老人,但多是在广场舞的音乐声里,这儿不一样,只有竹叶被风吹的“沙沙”声,还有针线穿过布面的“嗤啦”声。我也坐下来,看老太太手里的针在布上走,她的手糙,指节上有老茧,却稳得很,“姑娘是武汉来的?”她问。
“是。”
“武汉大,车多,枣阳慢,住着舒坦。”
临走时,我又看了眼那碑,阳光斜过来,把碑的影子投在地上,长长的,像把老尺子,量着时光。武汉的历史是写在课本里,刻在高楼间的,而枣阳的历史,是在这碑石的裂痕里,在老人的针线里,在凉茶水的甜味里,是能摸得着、尝得到的温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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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2 中国汉城——木榫里的时光慢流
去汉城那天,天有点阴,没什么游客。武汉的仿古建筑不少,比如楚河汉街,可汉街的仿是“裹着商业的仿”——两边的铺子卖着全国都有的网红零食,灯笼底下挂着二维码,连穿汉服的姑娘,也多是为了拍照打卡,拍完就脱。汉城不一样,它像个没被搅扰的院子,青砖铺的路,汉式的屋檐翘着,角上挂着铜铃,风一吹,“叮铃”声能传挺远。
我在一家木工作坊前停了脚,门没关,里面坐着个老师傅,正刨一块木头。刨子是老的,木柄被手磨得发亮,木屑顺着刨子刃往下掉,堆在脚边,是浅黄的。“师傅,这是做啥?”我问。
他头也没抬,“补屋檐上的斗拱,前些天刮风,掉了块。”
我凑进去看,木头在他手里服帖得很,刨几下,边缘就齐整了,“这活计,得练多少年?”
“打小跟爹学,快四十年了。”他终于抬头,额头上有皱纹,笑起来眼角皱成一团,“枣阳做木活的不多了,年轻人不爱学,觉得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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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城的主街不长,两边的铺子多是卖本地手艺的——有织土布的,布是靛蓝色,上面织着小碎花;有做油纸伞的,伞骨是竹的,伞面画着白水寺的景;还有家卖汉装的,老板娘坐在门口缝边角,线是棉的,针脚密得很。我拿起一件短褂,布料糙糙的,却扎实,“这布是自己织的?”
“嗯,乡下亲戚织的,比机器织的软和,贴身穿舒服。”老板娘说,“武汉来的客人常买,说城里见不着这个。”
走到街尾,有个小戏台,台上没人,只有块幕布挂着,印着“汉剧”两个字。我坐在台下的石凳上,听着远处铜铃的声音,还有作坊里刨子的“沙沙”声,突然觉得,汉城的“汉”不是装出来的。武汉的楚河汉街是“热闹给人看的”,而枣阳的汉城,是“慢着过日子的”——木活要慢慢刨,布要慢慢织,戏要慢慢唱,连时光,都在这里走得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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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3 唐梓山——青石板上的草木气
在武汉爬惯了珞珈山,总觉得爬山就是“挤着往上走”——周末的珞珈山,石阶上全是人,耳边是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聊天声,偶尔还有汽车从山脚下开过,喇叭声能飘上山。去唐梓山那天,我起得早,六点多就往山上走,山脚下的早点摊刚支起来,卖豆腐脑的师傅敲着铁勺,“豆腐脑——热乎的——”,调子拉得长,不像武汉早点摊的吆喝,急慌慌的。
唐梓山的石阶比珞珈山的窄,是顺着山势铺的,有的地方还留着石头的原纹路,踩上去不滑。路边的草长得旺,偶尔能看见几朵小野花,黄的、白的,藏在草里。走了没多远,就听见虫鸣,“唧唧”的,不是武汉公园里那种被汽车声盖过的细弱,是清亮的,裹着草木的潮气,往耳朵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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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腰有个小亭子,亭子里坐着个挑水的老人,木桶是铁皮的,桶沿磨得发亮,里面的水晃着,溅出几滴在青石板上。“老人家,这水是挑去山上的?”我问。
“嗯,山顶的庙里用,山泉水甜,泡茶好。”老人擦了擦汗,“你是武汉来的吧?听口音像。”
“是,第一次来唐梓山。”
“慢慢走,山顶能看见枣阳的田,好看。”
我听老人的话,慢慢往上走,快到山顶时,风大了些,吹得衣角飘。山顶没有珞珈山的观景台,只有块平石头,站在上面往下看,枣阳的田铺得整整齐齐,绿的是麦,黄的是油菜,田埂像细线,把田地分成一块一块的。远处的村子里,炊烟刚冒出来,淡淡的,缠在树梢上。武汉的山顶,能看见成片的楼,能听见汽车的轰鸣,而唐梓山的山顶,只有风的声音、虫的声音,还有远处村子里偶尔传来的狗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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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时,又遇见那个挑水老人,他挑着空桶往回走,脚步稳得很。我跟在他后面,听着铁皮桶“哐当”的轻响,突然觉得,爬山不是为了“到顶”,是为了走这青石板路,闻这草木的香,听这山里的声——这些东西,武汉的珞珈山有,却被太多的热闹盖住了,而唐梓山,把它们都留得好好的。
印象4 护城河——桨声里的日常闲
枣阳的护城河,不像武汉的江滩,是“给人逛的”——江滩的人多,跳广场舞的、遛狗的、跑步的,音乐声、狗叫声、脚步声混在一块儿,连江水都显得闹。枣阳的护城河,是“过日子的”,绕着老城区转,水是清的,能看见底下的水草,偶尔有小鱼游过,摆着尾巴。
傍晚我去护城河时,太阳快落了,把水染成淡金。岸边的步道上,有老人在散步,手里攥着健身球,“咯吱咯吱”转着;有孩子在岸边玩水,用树枝拨着水面,圈出一圈圈涟漪;还有对老夫妻,坐在长椅上,老头给老太太剥橘子,橘子皮落在地上,老太太赶紧捡起来,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你呀,还是这么仔细。”老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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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艘小船从远处划来,船娘是个中年妇女,穿着蓝布褂,手里的桨轻轻划着水,“哗啦”一声,水纹顺着桨尖散开。“师傅,这船是拉游客的?”我问。
“是,也拉着去对岸买菜的老人,他们腿脚不好,坐船方便。”船娘说,“武汉的江里有大船吧?”
“有,轮渡,人多,开得快。”
“我们这船慢,慢慢划,能看见水里的鱼。”
船划到河中间时,船娘唱起了本地的小调,调子软,词听不懂,却让人心里舒服。风从水面吹过来,带着点水的凉,不像武汉江风的热,裹着汽车尾气。我坐在船尾,看岸边的树影往后退,看夕阳一点点沉下去,看远处的房子亮起灯,黄乎乎的,像撒在岸上的星星。
武汉的江滩是“热闹的景”,你得挤在人堆里才觉得没白来;而枣阳的护城河,是“日常的闲”——老人散步,孩子玩水,船娘唱歌,都是些平常事,却让人觉得踏实,像坐在自家的院子里,听着邻居的说话声,心里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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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5 西街老街——油香里的烟火魂
枣阳的西街,是老城区的核心,路不宽,两边的房子多是青砖灰瓦,木门上的铜环磨得发亮,有的门楣上还挂着老招牌,字是手写的,比如“张记麻花”“李婶布鞋”,墨色淡了,却透着股亲切。武汉也有老街,比如昙华林,可昙华林的“老”是“装给游客看的”——铺子卖着全国都有的明信片,墙上画着网红涂鸦,连卖热干面的,都比别处贵些。西街不一样,它的“老”是活在居民日子里的。
我在“张记麻花”前停了脚,铺子是个小门面,老板张师傅正揉面,案板是青石的,用了几十年,中间凹下去一块。“师傅,麻花是现炸的?”我问。
“是,刚炸好的脆,凉了就软了。”张师傅手里的面团揉得劲道,“武汉来的吧?你们那儿爱吃甜的,我们这麻花有咸的,你尝尝。”
他递来一根刚炸好的,还热乎着,咬一口,脆,咸淡正好,带着点芝麻的香。“好吃。”我赞道。
“好吃就多买点,给家里人带回去,这麻花放三天还脆。”张师傅笑,“我爹传下来的手艺,在西街开了四十年了,街坊邻居都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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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走,有个卖酸浆面的铺子,门口摆着几口大缸,缸里泡着酸浆,酸味儿飘出来,不冲,反倒开胃。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正给客人端面,碗是粗瓷的,面上面撒着葱花、香菜,还有一勺肉末。“武汉的热干面香,我们的酸浆面酸,开胃,夏天吃舒服。”老板说,“你试试?”
我坐下来,点了一碗,酸浆的酸裹着面的筋道,肉末香,葱花鲜,吃下去,浑身都舒坦。旁边桌坐着个老太太,正跟老板聊天,“今天的酸浆比昨天的酸点,正好。”
“您老嘴尖,我多加了点醋。”老板笑着应。
西街的尽头,有个做布鞋的阿姨,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手里拿着针线,鞋面是蓝布的,上面绣着小梅花。“阿姨,这布鞋是自己做的?”我问。
“是,给我孙女做的,她在武汉上大学,说城里的鞋不如布鞋软和。”阿姨说,“你们武汉的姑娘爱穿皮鞋,我们这布鞋,走路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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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西街时,我手里拎着麻花、酸浆面的调料,还有一双布鞋,沉甸甸的。武汉的昙华林是“逛一次就忘的”,而枣阳的西街,是“让人记挂的”——麻花的脆,酸浆面的酸,布鞋的软,还有老板们的笑,都是些平常的烟火气,却让人觉得暖,像回到了老家的巷子,听着邻居的招呼声,心里热乎。
离开枣阳那天,高铁站的风有点凉,我攥着没吃完的麻花,咬一口,还是脆的。高铁开动时,我往窗外看,枣阳的房子慢慢往后退,田埂又变成了模糊的绿。想起在白水寺喝的凉茶水,在汉城听的铜铃声,在唐梓山吹的山风,在护城河坐的小船,在西街吃的酸浆面,突然觉得,从武汉到枣阳,跨的不只是几百公里的路,是两种日子——武汉的日子是快的,急的,挤的,像坐地铁,得跑着才能赶上;枣阳的日子是慢的,缓的,稳的,像坐在护城河的小船上,慢慢划,就能看见水里的鱼,听见风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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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枣阳小,没什么好玩的,可我觉得,枣阳的好,不是在景点的热闹里,是在它的慢里,在它的烟火气里,在它的日常里。这种好,不是隔着屏幕能看见的,得你亲自去,脚踩在它的青石板上,吃一口它的麻花,听一句它的方言,才能摸得着,记在心里。
下次,我还想再去枣阳,再去西街吃碗酸浆面,再去护城河坐回小船,再听一听那里的慢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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