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她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人。
“张老师是吧?”
“我劝你还是离这种人远一点!”
“你面前这个男人,叫王磊,当年就是他,用20块钱毁了我全家,害死了我妈!”
饭店门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张静的脸一下子白了。
王磊急得满头大汗,想辩解,却无从说起。
这时,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走了过来,一把揽住她的肩膀。
“小玥,别跟这种人废话了。”
他盯着王磊,眼神不善。
“王磊是吧?我妹妹心里不好受。”
“有些事,光说对不起是没用的。”
“咱们找个地方,好好算算这笔账吧。”
他揽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我看着那个男人,又看了看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
我那被愧疚塞满的大脑猛地清醒了。
我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寻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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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王磊的记忆里,1985年的夏天好像特别长。
知了在窗外的老槐树上叫得没完没了,声音黏糊糊的,粘在闷热的空气里,让人心里发躁。教室里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卷起的风也是热的。
他十四岁,上初二,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纪。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心里憋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没处使。
他的同桌叫林玥,是个不爱说话的姑娘。人长得清秀,就是太瘦了,像根刚抽条的柳树枝,风一吹就要折了似的。她的衣服总是洗得发白,手腕细得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王磊那会儿是班上的体育委员,人长得壮实,嗓门也大。
他跟林玥,就像是两条不相交的线。他在这头咋咋呼呼地跟男生们打闹,她在那头安安静静地写作业,连头都很少抬。课桌中间那条用粉笔画的三八线,她从来不越过去一分一毫。
直到有一天,王磊抱作业本去老师办公室,门虚掩着,他听见班主任和另一个老师在里面说话。
“……林玥那孩子,是真可怜。”是班主任的声音,叹着气。
“是啊,她妈那个病,听说是肾上的毛病,得拿钱堆着。她那个后爹,又是个不着调的酒鬼,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哪管她们娘俩死活。”
“前两天家访,那家里,真叫个家徒四壁。孩子学习这么好,别给耽误了……”
王磊站在门口,脚下像生了根。他脑子里嗡嗡的,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想起林玥总是苍白的脸,想起她那双总是躲闪着别人的眼睛,想起她那件洗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旧罩衫。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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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王磊一整节课都心不在焉。他偷偷看林玥,她还是和往常一样,低着头,认真地记笔记。阳光从窗户斜着照进来,给她瘦削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她长长的睫毛垂着,像两把小扇子。王磊的心,莫名其妙地就软了一下。
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在他心里发酵。是怜悯,是同情,还有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想当英雄的冲动。他想帮她。他必须帮她。
可他自己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口袋里除了几毛钱的零花,比脸还干净。钱,钱从哪儿来?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落了地,飞快地生根发芽。
那个下午,他放学没跟同学去打球,一个人磨磨蹭蹭地回了家。父母都还没下班。
八十年代的工人家庭,双职工是常态。家里静悄悄的。他放下书包,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
他知道母亲的钱放在哪儿。一个红色的铁皮饼干盒,锁在卧室那个老式五斗柜最上面的抽屉里。那是家里的“小金库”,存着一家人几个月的嚼用。
王磊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手心全是汗。他知道这是偷。
从小到大,他爸妈教他的就是做人要本分,手脚要干净。可他一闭上眼,就是林玥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还有老师说她妈妈病得很重的话。
他咬了咬牙,豁出去了。
他找到母亲藏在花瓶底下的钥匙,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钥匙插进锁孔,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他拉开抽屉,那个红色的铁皮盒子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沓用皮筋捆着的钱。有大团结,有五块的,两块的。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两张大团结,是崭新的,带着油墨的香味。二十块。
在1985年,这绝对是一笔巨款。他父亲在机械厂当车工,一个月累死累活,工资也就四十多块钱。这二十块,是家里小半个月的开销。
他把钱抽出来,迅速关上抽屉,锁好,把钥匙放回原处。
一切恢复原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他把那两张十块钱的票子,仔仔细细地叠成一个很小的方块,塞进了自己裤子最里面的小口袋里。做完这一切,他感觉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那天晚上,他吃饭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不敢看父母的眼睛。心里又怕,又有一种奇异的激动。他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大事,一件了不起的,像电影里英雄才会干的事。
第二天上学,王磊一整天都坐立不安。他把那个小小的钱块攥在手心里,手心都出了汗。
他想找个机会给林玥,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直接给她?她肯定不要。她那么要强,那么敏感。
一直熬到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里乱糟糟的,同学们都在收拾书包,准备放学。
王磊看准机会,趁着林玥起身去交作业的空档,他飞快地把那个钱块,塞进了她放在桌上的那个蓝色帆布书包的夹层里。
02
那个夹层有个拉链,他拉开,塞进去,又拉上。整个过程不到三秒钟。
做完这一切,他的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他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林玥回来,拿起书包,什么也没发现。
放学的路上,王大磊脚下像踩了风火轮,跑得飞快。
他既兴奋又轻松,好像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使命。他想象着林玥回到家,发现那笔钱时的惊喜。她可以拿去给妈妈治病了。他甚至有点得意,觉得自己是个不留名的雷锋。
可他那点得意,在当天晚上就烟消云散了。
晚饭后,父亲在看报纸,母亲在整理那个五斗柜。突然,母亲“咦”了一声。
“当家的,你拿柜子里的钱了?”
“没有啊,我拿钱干啥。”父亲头也没抬。
母亲不信,又把那个铁皮盒子拿出来,翻来覆去地数了好几遍。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对,少了二十块钱!”母亲的声音拔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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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也放下了报纸,皱起了眉头。“怎么会?是不是你记错了?”
“不可能!我上周刚放进去的,整数,我记得清清楚楚!”
夫妻俩的目光,最后齐刷刷地落在了正在写作业的王磊身上。
王磊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低着头,手里的铅笔都快被他捏断了。
“王磊!”父亲的声音很严厉,“是不是你拿的?”
王磊咬着嘴唇,不说话。他不能承认。承认了,这钱就要被追回去。林玥妈妈的病怎么办?
“说话!是不是你!”父亲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阴影。
王磊的身体微微颤抖,但他还是不说话.
“好小子,还学会偷家里的钱了!看我不打死你!”父亲气得满脸通红,解下了腰间的皮带。
那天晚上,王磊挨了一顿结结实实的“皮带炒肉”。
皮带抽在背上,火辣辣地疼。他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一声不吭,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流。他心里不觉得委屈,他觉得值。为了救人,挨顿打算什么。
第二天,他拖着一身的伤去了学校。他期待地看着林玥的座位,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变化。可是,她的座位是空的。
她没来。
一整天,她都没来。
第二天,第三天,她还是没来。
一个星期后,班主任在班上宣布,林玥同学因为家庭原因,已经办理了转学手续,以后不会再来上课了。
同学们议论纷纷,王磊却像是被抽走了魂。她走了?是拿了钱,去外地给妈妈治病了吗?她知道那钱是他给的吗?她会不会觉得他是个小偷?一连串的问号在他脑子里打转。
他再也没有见过林玥。那个清瘦的,沉默的同桌,连同一那二十块钱的秘密,被他一起埋进了心里。这件事,成了他少年时代一个疼痛又骄傲的勋章。
他时常会想,林玥的妈妈应该被治好了吧,她们应该过上了好日子吧。他用一顿毒打和二十块钱,拯救了一个家庭。这么一想,心里就充满了某种悲壮的满足感。
时间像厂里车间的流水线,一天天,一年年,过得飞快。转眼间,十二年过去了。
1997年,王磊二十六岁了。他没考上大学,接了父亲的班,进了市机械厂,当了一名技术员。工作不累,工资不高,但稳定,是那个年代人人都羡慕的铁饭碗。
他住在厂里的家属大院,每天骑着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两点一线,生活像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
人一到这个年纪,婚事就成了父母心里的头等大事。母亲到处托人给他介绍对象,王磊见了几个,都没成。他性子闷,不爱说话,姑娘们觉得他没情趣。
这次,母亲又托了她以前的老同事,介绍了一个小学老师,叫张静。据说姑娘长得文静,性格也好。母亲下了死命令,这次必须好好处。
相亲的地点,约在城里唯一一家算得上档次的“新华饭店”。为了这次相亲,王磊特意穿上了他最好的一件深蓝色夹克衫,里面的白衬衫领子洗得干干净净。
他还对着镜子,用摩丝把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他骑着他那辆擦得锃亮的永久牌自行车,到了饭店门口。
约的是六点,他五点五十就到了。正是饭点,饭店门口人来人往。他把车锁好,站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比当年偷钱时还紧张。
他正局促不安地四处张望着,想看看哪个姑娘像是他要见的张静。突然,一个身影拦在了他面前。
是个女人。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03
她穿着一身时髦的米色连衣裙,裙摆刚好到膝盖。脚上一双半高跟的皮鞋,擦得锃亮。
头发烫着那个年代最流行的大波浪卷,衬得一张瓜子脸格外精致。她画着淡妆,嘴唇是亮晶晶的红色。
王磊一下子就看呆了。这样的女人,在他们这个小小的工业城市里,就像是画报里走出来的人,太耀眼了,太不真实了。他愣愣地看着她,以为她认错了人。
“请问,你是王磊吗?”女人开口了,声音很好听,像山里的泉水,清清亮亮的。
王磊木讷地点了点头。他想不起来自己认识这么一号人物。
女人看着他,眼神很复杂。那眼神里,有打量,有探究,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像是悲伤又像是别的什么情绪。
然后,她往前走了一小步,凑近了些,用一种很轻,但很清晰的声音问道:
“还记得当年的20块钱吗?”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王磊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二十块钱?
十二年前……初二……偷来的二十块钱……那个沉默的同桌……
尘封了十二年的记忆,像是被这句咒语解开了封印,洪水一般地涌了上来。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人。她的眉眼,依稀还能看出当年那个清瘦女孩的轮廓。
“你……你是……”他的声音在抖,“你是林玥?”
女人点了点头。
“真的是你!林玥!”王磊激动得脸都涨红了,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我……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你……你后来去哪了?你妈妈的病……好了吗?”
他满心以为,这是一场迟到了十二年的感谢。他想象过无数次这样的重逢。
她会感激地看着他,说谢谢你当年的帮助,我妈妈的病好了。然后他会摆摆手,说没事,小事一桩。多完美的结局。
可林玥的脸上,没有丝毫重逢的喜悦。听到他问“你妈妈的病好了吗”的时候,她的脸色反而瞬间变得惨白,眼神里的那点光也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刺骨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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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也变了,像冬天结了冰的河面。
“我妈死了。”
王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死……死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死了。”林玥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就在你给我钱的那一年。”
王磊如遭雷击,呆呆地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林玥没有看他脸上的表情,她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一下,狠狠地敲在王磊的心上。
“你知道那20块钱后来怎么样了吗?”
王磊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我继父,那个酒鬼,我放学回家,他正在翻我的书包找钱买酒。然后,他发现了你塞给我的那20块钱。”
“他一口咬定是我偷了他的钱,他抓住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撞,对我拳打脚踢。我哭着说不是我偷的,他不信。”
“我妈听见声音,从里屋冲出来。她病得很重,下床都费劲。她为了护着我,扑上去跟他打了起来。那个畜生……他喝多了酒,一把把我妈推开。我妈摔倒了,头正好撞在了桌角上……”
林玥的声音开始发抖,眼圈也红了。
“血……流了好多血……我吓坏了,哭着喊着求他送我妈去医院。他不但不送,还把我锁在屋里,自己拿着那20块钱,出去喝酒了……”
“等邻居发现不对劲,把门撞开的时候,我妈已经……已经不行了……”
“就因为那20块钱。那20块钱,没能救我妈的命,反而……成了催命符。”
林玥说完了。她抬起头,看着面无人色的王磊。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冰冷,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伤和空洞。
王磊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引以为傲了十二年的“善举”,他心里的那枚“英雄勋章”,在这一刻,碎得稀烂。
他不是英雄。他是罪人。
是他,亲手把那把杀死林玥妈妈的刀,递到了那个酒鬼的手里。
巨大的震惊和山呼海啸般的愧疚,瞬间将他吞没。他想说点什么,想说对不起,可这三个字太轻了,轻得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一条人命,一句对不起怎么够?
他看着眼前的林玥,这个光鲜亮丽的女人,原来内心藏着这么一个血淋淋的伤口。而这个伤口,是他亲手划开的。
他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浑身冰冷,手脚都麻了。
就在王磊被这残酷的真相击垮,整个人摇摇欲坠,沉浸在巨大的自责和痛苦中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04
“请问……是王磊大哥吗?我是张静。”
一个穿着朴素的蓝色连衣裙,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正有些不安地看着他。是他的相亲对象,那个小学老师,到了。
王磊的脑子一片混乱。他看着张静那张单纯的脸,又看了看旁边神情悲伤的林玥。他想跟张静解释一下,说这里有点事,我们改天再约。
他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旁边的林玥却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她脸上的悲伤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的,充满攻击性的表情。
她上前一步,挡在了王磊和张静中间。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足以让饭店门口所有等位的人都听见。
“张老师是吧?”她看着张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劝你还是离这种人远一点!”
她的手指着王磊,语调陡然拔高,充满了控诉和悲愤。
“你面前这个男人,叫王磊,当年就是他,用20块钱毁了我全家,害死了我妈!”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饭店门口炸开了。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王磊身上。有好奇,有鄙夷,有幸灾乐祸。那些窃窃私语,像无数只小虫子,嗡嗡地往他耳朵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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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看不出来啊,老实巴交的样子,还害死过人?”
“为了20块钱?真的假的?”
张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惨白,她看看林玥,又看看王磊,完全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王磊急得满头大汗。他想辩解,可他能辩解什么?林玥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虽然前因后果不是她说的那样,但在外人听来,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他百口莫辩。
“我……我不是……”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一件花衬衫的青年男子,从旁边的人群里走了出来。他走路的姿势有点晃,流里流气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他走到林玥身边,一把就揽住了她的肩膀,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然后,他用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眼神,不善地上下打量着王磊。
“小玥,别跟这种人废话了。”他开口了,声音带着一股子痞气。
然后,他把目光转向王磊,下巴微微抬起,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王磊是吧?我叫吴强,是小玥的哥。我妹妹心里不好受,这十二年,她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有些事,光说对不起是没用的。”
他顿了顿,轻蔑地笑了笑。
“咱们找个地方,好好算算这笔账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揽着林玥肩膀的那只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王磊清楚地看到,林玥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明觉的恐惧。
我看着那个自称吴强的男人,又看了看林玥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我那被愧疚和自责塞得满满当当的大脑,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猛地清醒了过来。
我瞬间明白了。
不对劲。这一切都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