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清晨五点,我轻轻扶起老伴,为他擦拭身体。
这已是我照顾他的第3285天。
亲戚们常说:“你这样伺候,图啥?他好不了,你也垮了。”我只是沉默。直到那天,医生翻着病历,突然抬头看我,眼神郑重,一句话,让我楞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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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清晨五点半,生物钟将我叫醒,比闹铃还准时。
窗外一片沉寂,只有隔壁邻居家传来隐约的摩托车发动声,那是送奶工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我侧过身,借着微光端详身边的老伴李国明。
他睡得很沉,呼吸轻微而均匀,但眉头习惯性地蹙着,仿佛在梦中仍与病痛抗争。
九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清晨,那通来自医院的紧急电话,彻底颠覆了我们的生活。
“第一医院?……脑溢血?……我们马上到!”
当时我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电话听筒。
“老李,老李你醒醒,别吓我……”那时在急救室外,我只会反复念叨这一句,浑身冰凉。
从那时起,我的世界缩小成了这间七十平米的房子,以及围绕他病床的方寸之地。
我轻手轻脚地下床,开始雷打不动的第一项护理:翻身拍背。
“来,老李,咱们翻个身。”我一边低声说着,一边用尽腰部力气帮他侧过身。
长期卧床,最怕生褥疮和肺部感染。
空心掌,从下往上,有节奏地拍打他的背部。
“咳一下,使劲,把痰咳出来。”我像哄孩子一样鼓励他。
他发出几声沉闷的咳嗽,但痰液并未顺利排出。
我皱了皱眉,看来今天早上的雾化吸入得做得久一点。
准备好温水、毛巾、爽身粉,我开始给他擦洗身体。
水温必须严格控制在四十度左右,太热会烫伤他失去敏感度的皮肤,太凉则会刺激肌肉。
毛巾擦过他那条因萎缩而显得干瘦的右腿时,我的动作格外轻柔。
“今天天气不错,待会儿太阳出来了,推你到阳台晒晒。”我自顾自地说着话,明知他大多时候无法回应。
“阳台那盆茉莉好像要开第二茬花了,你闻闻,好像有点香味了。”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唔”,眼球微微转动,看向我。
就这一点微小的反应,足以让我心头一暖。
全部清理完毕,换上干净的衣服和床单,我已微微出汗。
看看墙上的钟,刚好六点四十分。
这套晨间护理,耗时一小时十分钟,九年如一日。
刚把脏衣物放进洗衣机,门铃就响了。
这么早,会是谁?
透过猫眼,看到弟媳张桂芳和堂弟李国强站在门外,手里还提着水果。
我赶紧打开门。
“姐,这么早过来,没打扰你吧?”张桂芳笑着进门,眼睛却习惯性地在屋内扫视一圈。
“没,刚忙完。你们怎么这么早?”我有些意外。
“国强今天单位组织体检,就在附近,顺路过来看看。”张桂芳把水果放在桌上,走到床边看了看李国明,“姐夫今天气色好像还行?”
“老样子。”我给他们倒上水。
李国强坐下,喝了口水,切入正题:“姐,我们这次来,还是想再劝劝你。”
我的心微微一沉。
“你看,这都九年了。”李国强语气沉重,“你一个人,没日没夜地守着,我们看着都心疼。上次跟你提的那家康乐养老院,我们又去考察了一次,条件真的不错,有专业护工,你也能轻松点。”
张桂芳立刻接话:“是啊,姐。费用方面你别太担心,我们几家凑一凑,总能解决的。你今年也六十八了,不是年轻那时候了,再这么硬撑下去,万一你累倒了,姐夫怎么办?到时候不是更麻烦?”
这些话,我听了无数遍,但每次听,心里还是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尽量让语气平静,“但老李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去养老院,他陌生,我也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李国强声音提高了一点,“人家是专业的!你一个人再能干,能比得上一个团队?你看你,头发白了多少,上次社区体检,血压是不是又高了?”
“我身体还行。”我避开他的目光。
“姐,你别固执了!”张桂芳拉住我的手,语气带着几分埋怨,“说句不好听的,姐夫这样,还能有什么起色?你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值吗?图个啥呢?”
“图个啥?”我轻轻抽回手,走到床边,替李国明掖了掖被角,“就图他是我丈夫,我是他妻子。就这么简单。”
“你这就是死心眼!”李国强有些恼火地站起来,“感情用事!现在是什么社会了?要讲究科学,讲究现实!你这样,不仅自己苦,也让孩子们心里难受!小慧(我女儿)上次跟我通电话,说着说着都哭了,说她妈太苦了,她看着心疼又帮不上忙!”
提到女儿,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小慧她……工作忙,我不想让她担心。”
“你这就是不让孩子省心!”李国强抓住话头,“你想想,你要是累垮了,小慧不得从外地飞回来照顾你们两个?她那工作还要不要了?”
张桂芳叹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姐,我们知道你重感情。但人有时候也得为自己想想。搬去养老院,你有空随时可以去看姐夫,又不是生离死别。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早上起来去公园遛个弯,晚上跟老姐妹跳跳广场舞,多好。”
“桂芳,国强,”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你们说的,我都懂。但这件事,我不能听你们的。只要我还能动一天,我就得照顾他一天。这是我的命,我认了。”
屋内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李国强重重叹了口气,拿起外套:“行吧,我们说不动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张桂芳摇摇头,跟着走了出去。
关门声响起,屋子里恢复了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靠在门上,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来。
走到厨房,准备做早饭。
燕麦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我的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滴落在灶台上,迅速蒸发掉。
委屈吗?有点。
无助吗?很多时候。
但擦干眼泪,生活还得继续。
02
粥熬好了,鸡蛋羹也蒸得恰到好处。
我端着托盘回到床边,调整好床头的角度。
“老李,吃饭了。”我用小勺舀起一点粥,轻轻吹凉,送到他嘴边。
他顺从地张开嘴,缓慢地吞咽。
有时候,粥会从嘴角流出来,我赶紧用纸巾擦掉。
“慢点吃,不着急。”我耐心地重复着。
喂完饭,收拾妥当,阳光已经洒满了半个阳台。
我履行承诺,用力将他从床上挪到轮椅上,盖好薄毯,推他到阳台。
茉莉花果然开了几朵,香气清淡。
“闻到了吗?茉莉香。”我蹲下身,看着他被阳光照亮的脸。
他的眼睛眯了一下,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缕微光,穿透了我心中的阴霾。
也许,我图的,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瞬间。
下午,我带他去医院做三个月一次的定期复查。
挂号,排队,推着轮椅穿梭在熙熙攘攘的医院走廊里。
周围的人或行色匆匆,或面带愁容。
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环境。
神经内科的陈主任接过病历本,翻看着之前的记录。
“最近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一边问,一边示意我把李国明推到检查床旁。
“还好,就是前几天有点低烧,后来自己退了。”我回答道,并协助护士把李国明抬上床。
陈主任开始进行一系列的神经系统检查,检查他的瞳孔反应、肌张力、腿部反射。
他的表情一直很平静,直到他尝试抬起李国明的右腿时,轻轻“咦”了一声。
“这条腿,被动活动的阻力比上次小了一些。”他示意我看,“肌肉萎缩的程度控制得比预想的好很多。”
他又拿起最新的CT和血液检查报告,仔细看着。
看着他那专注的神情,我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是恶化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陈主任放下报告,抬起头,目光在我和李国明之间来回扫视,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惊讶和……探究。
“这……有点不寻常。”他开口道。
“陈主任,是……有什么问题吗?”我紧张地问。
“不,不是坏事。”陈主任摇摇头,指着报告上的几个数据,“从影像学和生理指标来看,李老先生的情况,非但没有像通常长期卧床病人那样持续退化,反而在某些方面……呈现出一种罕见的稳定状态,甚至略有改善。”
他看向我,语气变得非常郑重:“尤其是,几乎没有出现严重的肌肉挛缩、褥疮或反复的肺部感染。这在我们神经内科的临床经验里,对于卧床九年的病人来说,非常非常少见。”
我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少见……是好是坏?”
“当然是好现象!”陈主任的语气肯定,“这意味着他的生命质量得到了很好的维持,并发症风险大大降低。这简直可以算是一个……”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一个护理上的奇迹。”
“奇迹?”这个词让我感到陌生而遥远。
“对,奇迹。”陈主任加重了语气,“医学上的奇迹,往往离不开超越常规的精心照料。李大娘,您能不能跟我详细说说,您平时都是怎么护理的?比如,一天帮他翻身几次?怎么处理排痰问题?如何进行康复锻炼?”
我开始一项一项地讲述我的日常:每两小时翻身一次,包括夜里;每天早晚两次全身按摩和关节活动;特定的拍背手法帮助排痰;即使他不能回应,也坚持和他说话、给他读报纸……
我讲得很平淡,就像在描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家务事。
陈主任听得非常专注,不时点头,眼神中的惊讶逐渐被一种深深的动容所取代。
当我说到如何通过观察他眼皮的颤动或呼吸的变化来判断他的舒适度时,陈主任突然打断了我的话。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锐利而严肃地注视着我,仿佛要看清我灵魂深处的东西。
诊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的蝉鸣。
“李大娘,有句话,我作为一个医生,可能不该问,但我真的很想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在没有任何人理解,甚至所有人都反对的情况下,您究竟是怎么做到……把这件看似看不到尽头的事情,坚持得如此极致,整整九年的?”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中那扇紧闭的门。
亲戚们的不解、女儿的眼泪、深夜的疲惫、无人倾诉的孤独……所有情绪汹涌而至。
我的喉咙有些发紧,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
“陈主任,我没想过那么多大道理。我就是觉得,只要他还有一口气,这个家就还是完整的。我给他擦身、喂饭、说话,他可能听不懂,但我知道他能感觉到。我图的就是他还能喘着这口温热的气,图的就是我每次叫他‘老李’的时候,他眼皮会动一下。”
“我图的是,哪天女儿回来,还能喊一声‘爸’。”
我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落得实实在在。
03
陈主任静静地听着,没有插一句话。
他的表情从严肃的探究,逐渐变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敬意。
当我停止叙述,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我面前。
他看着我,那眼神不再是医生看待病人家属的眼神,而像是看待一位……值得敬畏的同行。
他非常郑重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开口说道:
“李大娘,您知道吗?您这九年的坚持,根本不是他们说的什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