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大哥陈江一巴掌狠狠拍在堂屋的八仙桌上,震得桌上的茶碗嗡嗡作响。
“陈山!你是不是疯了!”
他双眼赤红,指着我的鼻子,“你要撤堂?你知道外面多少人等着你一句话吃饭吗?”
“我们陈家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这满堂仙家!”
我平静地看着他,仿佛没看到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哥,我已经决定了。”
“决定了?”陈江气得笑了起来,笑声嘶哑。
“你问过堂上的柳三奶奶了吗?你问过这些保了我们家二十年风调雨順的仙家了吗?”
他猛地转身,对着那座摆在堂屋正中央,被香火熏得油光发亮的仙堂“噗通”一声跪下,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哥,起来吧。”我淡淡地开口,“你拜它,是没用的。”
陈江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我:“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拜它没用。”我一字一顿地重复,“它不是听不到,而是……它根本不在乎。”
话音刚落,堂屋里那盏老旧的吊灯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光线忽明忽暗。
大哥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褪光了。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声音压得极低,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
“哥,这不是钱的事。”
“是会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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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第二天,家里的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
大嫂王秀兰做早饭的时候,故意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当响,生怕我听不见她的怨气。
我那个刚上大学的侄子陈浩,更是连正眼都没瞧我一下,扒拉了两口饭就摔门出去了。
我默默地喝着碗里的粥,仿佛置身事外。
陈江坐在我对面,一夜没睡,眼窝深陷,布满了红血丝。他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一丝动摇。
“小山,你老实告诉哥,到底出什么事了?”他的声音沙哑,“是不是……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在他们看来,我突然要“金盆洗手”,唯一的解释就是惹上了连“仙家”都摆不平的麻烦。
我放下碗,擦了擦嘴。
“哥,有些事,你们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放屁!”陈江低吼道,“咱们是一家人!你现在说这话,是把我们当外人?”
王秀兰端着一盘咸菜重重地磕在桌上,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可不是嘛,人家现在是陈大师了,我们这些穷亲戚哪里还够资格知道他的事。”
“就是可怜了我们家小浩,昨天还跟同学吹牛,说他叔是东北最灵的出马仙,今天这堂子一撤,你让他以后在学校怎么抬头?”
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无非是她那辆刚买的宝马车贷还没还完,小浩每个月上万的生活费没了着落,她在麻将桌上再也享受不到被人吹捧的感觉。
这些话,我听了二十年,早已麻木了。
我没理她,目光越过陈江,落在了那座仙堂上。
柳三奶奶的神像依旧带着那抹慈悲的微笑,但今天看来,那微笑里似乎多了一丝诡异的嘲弄。
神像的材质是一种罕见的东北黑桦木,木质坚硬,颜色深沉。
二十年的香火浸润,让它通体呈现出一种近乎墨玉的色泽,油润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小时候,师父领我入行时曾说,这尊神像是从一座被雷劈过的百年老坟里挖出来的,灵性极强。
现在我才知道,那不是灵性。
是邪性。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区号是南方的。
我接起电话。
“喂?是陈山陈大师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无比焦急的男人声音。
“我是。”
“陈大师!救命啊!”男人几乎是在哀嚎,“我是王德发,之前托李总找过您的!我儿子……我儿子快不行了!”
王德发,南方搞房地产的大老板,身家百亿。
半个月前,他通过一个客户联系到我,说他唯一的儿子得了怪病,高烧不退,胡言乱语,跑遍了全国最好的医院都查不出病因。
当时我只看了一眼他发来的照片,就回绝了。
因为我从那孩子的照片上,看到了一丝和我堂口里同源的、阴冷诡异的气息。
“王总,我早就说过了,我已经不再出马看事了。”我冷淡地拒绝。
“陈大师!钱不是问题!只要您肯出手,一个亿!我给您一个亿!”王德发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求求您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一个亿。
这个数字让饭桌上另外两个人瞬间停止了呼吸。
陈江和王秀兰的眼睛里同时爆发出灼热的光芒,像两头看到了猎物的饿狼。
“小山!”陈江一把按住我准备挂断电话的手,嘴唇哆嗦着,对我疯狂地使着眼色。
王秀兰更是直接抢过电话,对着话筒谄媚地笑道:“哎呀,是王总吧?您别急,别急!我们家陈山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最近累着了,闹点小脾气。您放心,您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们肯定管!”
我皱起眉头,一把夺回手机,对着电话那头沉声道:“王总,你儿子的事,我管不了。你另请高明吧。”
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并拉黑了他的号码。
“陈山!!!”
陈江终于爆发了,他猛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因为愤怒,身体都在发抖。
“一个亿!那是一个亿啊!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概念?你动动嘴皮子就能拿到的钱,你为什么要拒绝?!”
“因为那不是钱,”我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那是买命钱。”
我的语气很平静,却让整个屋子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王家的事,就是个引子。”我看着他,也看着王秀芬,“接了,咱们家……就完了。”
02
我的警告,在他们眼里,成了一个可笑的借口。
从那天起,这个家就彻底变成了战场。大哥和嫂子用尽了一切办法,试图逼我“回心转意”。
他们先是发动亲戚攻势,三姑六婆轮番上阵,电话一个接一个,说的都是车轱辘话。
无非是我陈山出息了,就忘了本,忘了他们这些穷亲戚,忘了陈家祖坟还埋在黑土地里。
我一概不接。
然后他们开始跟我冷战。王秀兰不再做我的饭,见到我就像见到仇人。
陈江则每天坐在仙堂前唉声叹气,一边烧香,一边指桑骂槐,念叨着“家门不幸”“养了个白眼狼”。
我毫不在意。
但很快,一些诡异的事情开始发生了。
先是家里的灯。无论白天黑夜,总会毫无征兆地熄灭,过几秒又自己亮起。电工来看过,线路、电表、开关全都正常。
接着是水。水龙头里偶尔会流出带着一股浓郁土腥味的浑水,里面还夹杂着黑色的、类似腐烂树叶的碎屑。
到了晚上,楼上总会传来弹珠落地的声音,哒、哒、哒……一声又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无比,可我们家住的是顶楼。
这些变化,一开始只是让我大哥大嫂心烦意乱,但他们并没有往深处想,只当是房子老了,出了些小毛病。
他们依旧将所有的怨气都撒在我身上,认为是我要撤堂的举动,“怠慢”了仙家,才导致家里不得安宁。
为了“弥补”我的过错,他们开始更加虔明地供奉仙堂。
每天三炷高香,从不间断。鸡鸭鱼肉,瓜果点心,摆得满满当当。
王秀兰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偏方,弄来了活的泥鳅和黄鳝,装在水盆里,直接摆在了柳三奶奶的神像脚下。
她说,这叫“活供”,最能讨柳家的仙家欢心。
我看着她那副虔诚又愚昧的样子,只是冷笑。
她根本不知道,她供奉的不是什么保家仙。
而是一个胃口越来越大,并且开始对贡品感到不满足的……怪物。
事情的恶化,是从侄子陈浩身上开始的。
那天是周末,陈浩从学校回来,整个人都无精打采。晚饭时,他突然盯着仙堂的方向,露出了一个非常诡异的笑容。
“奶……奶……”他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
王秀兰以为他在叫自己,连忙应道:“哎,小浩,妈在这呢。”
陈浩却像是没听见,依旧直勾勾地盯着那尊神像,嘴里继续呢喃着:“奶奶……吃……吃……”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那个动作,贪婪而又陌生,绝不像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会做出来的。
陈江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小浩?”
陈浩缓缓地转过头,他的眼睛里没有焦点,瞳孔放大,脸上依旧挂着那种诡异的笑容。
他看向满桌的饭菜,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饿了很久的野兽。
下一秒,他猛地扑向饭桌,双手齐出,抓起盘子里的烧鸡和肘子,疯狂地往嘴里塞。
他吃得又快又猛,油渍和肉屑沾满了脸颊和衣襟,喉咙里发出满足的、野兽般的呼噜声。
那吃相,根本不是人,而像是一条……正在进食的蛇。
“小浩!你这是干什么!”王秀兰吓得尖叫起来,想去拉他。
“别碰他!”我厉声喝止了她。
我死死地盯着陈浩,额头渗出了冷汗。
我知道,它等不及了。
它已经开始将手,伸向我的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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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侄子的异常,像一盆冰水,终于浇醒了被贪欲蒙蔽了双眼的大哥大嫂。
他们开始真正地感到恐惧。
但这种恐惧,很快就转化成了对我的更深层次的怨恨。他们认为是我的“叛逆”,才引来了“仙家”的惩罚。
那天晚上,陈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无论谁叫门都不开。王秀兰急得在门外直哭。
陈江则把我堵在了客厅,他双眼通红,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困兽。
“陈山,你必须给仙家一个交代!”他嘶吼着,“你去求它们!你去磕头!告诉它们你错了!只要你能让小浩好起来,以后……以后我们再也不逼你了!”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晚了。”
“你说什么?”
“我说,已经晚了。”我平静地重复道,“从你们摆上‘活供’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泥鳅和黄鳝,在民间传说中都被认为是“小龙”,是蛇的近亲。
用这些东西做贡品,对于柳家仙来说,无异于一种邀请和献祭。
它们等于在告诉神龛里的那个东西:我们愿意献上同类,请您享用。
而一旦它接受了这种等级的祭品,普通的香火和食物,就再也满足不了它了。
我的话,陈江听不懂,但他能感受到话里那令人窒息的寒意。
就在这时,一件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门铃响了。
陈江不耐烦地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神情憔悴,正是那个被我拉黑了的房地产大亨,王德发。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保镖,以及一个……用担架抬着的人。
担架上躺着一个年轻人,双眼紧闭,面色青紫,身上盖着薄毯,但依然能看到毯子下的身体在不正常地抽搐。
正是他那得了怪病的儿子。
“陈大师!”王德发一见到我,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我求求您了!您一定要救救我儿子!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说他……说他器官正在衰竭,可就是查不出任何原因!我知道,只有您能救他!”
他竟然直接把人抬到了我家门口!
陈江和王秀兰都惊呆了。
我脸色阴沉地看着王德发,冷冷地说:“我早就告诉过你,我管不了。”
“您能管!”王德发抬起头,眼神里除了哀求,竟然还有一丝诡异的决绝,“陈大师,您帮我,也是在帮您自己。”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许,但足以让客厅里所有人都听到。
“当年……当年龙湾水库那件事,您不想它再找上门吧?”
听到“龙湾水库”四个字,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我职业生涯里处理过的最凶险、最诡异的一件事,也是我最大的心结。
当年为了帮王德发平事,我用了一个极其阴损的法子,虽然事情办成了,但也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这件事,天知地知,我和他知。
我没想到,他竟然会用这件事来要挟我。
陈江敏锐地捕捉到了我脸上一闪而过的惊骇,他立刻意识到,这里面有天大的秘密。
王德发见状,继续加码:“陈大师,我儿子现在这样,和当年那件事脱不了干系。它是回来寻仇了!您救我儿子,就是断了它回头的路。不然……下一个是谁,就不好说了。”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飘向了陈浩紧闭的房门。
一句话,让屋子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
04
王德发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钥匙,捅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陈江的怀疑、王秀兰的恐惧、王德发的绝望,此刻全都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压力,死死地压在我的身上。
而真正的爆发,来自陈浩的房间。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猛地从门后传出!
“小浩!”王秀兰魂飞魄散,和陈江一起疯了似的撞向房门。
门被反锁了,根本撞不开。里面传来一阵阵疯狂的撞击声和嘶吼声,仿佛有一头野兽正在里面横冲直撞。
“救命……救命啊……”王秀兰瘫倒在地,对着我哭喊,“陈山!我求求你!你快救救你侄子!他是你亲侄子啊!”
陈江更是冲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双目欲裂:“都是你!是你惹怒了仙家!现在报应到我儿子身上了!你要是救不回他,我……我跟你拼了!”
客厅里一片混乱。
王德发和他带来的保镖也面色惨白,他儿子在担架上抽搐得更加厉害,口中开始溢出白色的泡沫。
两桩怪事,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彻底爆发。
我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看着亲人脸上那交织着恐惧与怨恨的表情,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也消失了。
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
“都让开。”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让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我挣开陈江的手,走到陈浩的房门前。
我没有撞门,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咬破自己的中指,用血在上面迅速画下了一个扭曲而复杂的符号。
然后,我将符纸“啪”的一声,贴在了门锁的位置。
“敕!”
我低喝一声。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反锁的房门,竟然自己开了。
门一开,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房间里一片狼藉,书桌被推翻,椅子被砸碎,墙上布满了用指甲划出的深深的血痕。
而我的侄子陈浩,正蜷缩在墙角。
他脱光了上衣,露出精瘦的后背。最恐怖的是,他的背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片片细密的、青黑色的、类似鳞片的纹路!
他像蛇一样在地上扭动着,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响,一双眼睛,已经变成了冷血动物般的竖瞳。
看到我们进来,他猛地抬起头,对着我们张开了嘴。
“滚……出去……”
从他嘴里发出的,却是一个苍老、阴冷、毫无感情的女人声音。
正是柳三奶奶的声音!
王秀兰当场就吓晕了过去。陈江也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孽畜!还敢放肆!”
我眼中寒光一闪,一步踏入房间。我没有去管陈浩,而是从墙角抄起一把扫帚,拆掉上面的竹枝,只留下光秃秃的竹棍。
紧接着,我转身冲出房间,来到院子里,对着那只养了多年的大红公鸡,手起棍落。
公鸡悲鸣一声,倒在血泊中。
我抓起公鸡,用最快的速度冲回客厅,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以鸡血在客厅中央的地砖上,画下了一个巨大而诡异的八卦阵。
阵法的纹路并非传统的乾坤坎离,而是由无数个细小的、如同蛇形文字般的符文构成。
最后,我将奄奄一息的公鸡扔在阵眼,然后指着墙角的陈浩,对陈江厉声喝道:
“把他给我拖到阵里来!快!”
陈江已经吓傻了,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照做了。他和一个保镖合力,将像疯蛇一样扭动挣扎的陈浩拖进了血阵中央。
说也奇怪,一进入阵法范围,陈浩的挣扎立刻变弱了。
我松了一口气,擦掉额头的汗。这只是一个临时的镇压之法,治标不治本。
我缓缓站直身体,环视着客厅里每一个面如死灰的人。
我的大哥大嫂,绝望的王德发,还有那个躺在担架上,不知是死是活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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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的声音沙哑而冰冷,“你们还觉得,这只是钱和风光的事吗?”
“你们想知道,我这二十年……到底是在跟什么东西打交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