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人这辈子,就像往地里头种东西。有时候你随手撒下一把种子,没指望它能长出个啥,可天长日久,它自己就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发了芽,开了花。
日子过得久了,你都把这事儿忘了。等你走到人生的另一个坎儿上,正愁着没路可走的时候,一回头,才发现,当年你随手种下的那棵不起眼的小苗,已经长成了一棵能给你遮风挡雨的大树。
01
二零零五年,方宇十七岁,正在县一中念高二。他不是啥出挑的人物,成绩在班里不上不下,性子也有些闷,像个锯了嘴的葫芦。
他的同桌,叫林悄然。
林悄然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学习好,每次考试都稳在年级前三。人长得也清秀,像一棵雨后的小白菜,水灵灵的。可她就是不爱说话,一天到头,嘴巴像被线缝上了一样,问她一句,她才答一句,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她家里穷,是全校都知道的事。她身上那件蓝白相间的校服,洗得都泛了黄,袖口磨出了毛边。中午吃饭,别的同学都去食堂打饭,有荤有素,就她,总是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干巴巴的白面馒头,就着开水,小口小口地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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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那些爱闹的男生,有时候会拿她开玩笑,学她走路的样子。她也不恼,也不还嘴,就那么低着头,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像一株被风吹弯了腰,却怎么也折不断的,倔强的含羞草。
方宇对这个沉默的同桌,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他有时候会故意把自己的苹果或者面包,“不小心”掉到她桌子底下,然后红着脸说“哎呀,脏了,给你吃吧”。林悄然每次都摇摇头,又把东西给他推回来。
那段时间,方宇发现,林悄然变得更沉默了。她上课的时候,总是盯着黑板发呆,眼圈红红的,像哭过。成绩也像坐滑梯一样,一下子掉了好几名。
有时候,方宇能看见她趴在桌子上,在草稿纸上,一遍又一遍地写着两个字:“钱”,“医院”。
终于,在一个上晚自习的晚上,出事了。
那天,老师让收各组的化学卷子。林悄然是化学课代表,她收完卷子,递给方宇的时候,把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悄悄地,塞进了他的手心里。
方宇的心,“咯噔”一下。他等到老师不注意,偷偷地展开了纸条。
上面,是林悄然那手很娟秀,但此刻却有些颤抖的字迹。
“方宇,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多少都行。我妈妈生了很重的病,在县医院,要做手术……我以后,一定会还你的!”
这是林悄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向方宇求助。
看着那张写满了无助和绝望的纸条,方宇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用手,狠狠地揪了一下。他看着旁边那个把头埋得低低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女孩,心里头,又疼,又有一种被她信任了的,莫名的自豪感。
02
可钱,从哪儿来呢?
方宇只是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他爹妈都是县里纺织厂的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加起来,也就千把块钱。家里开销大,他每个星期的零花钱,只有五块。这点钱,买几包方便面就没了。
可他看着林悄然那双哭得像桃子一样红肿的眼睛,那句“我没钱”,怎么也说不出口。少年人那点可怜的,又死要面子的自尊心,让他把这事儿,给应承了下来。
他想到了自己那笔“巨款”——压岁钱。
从他记事起,每年过年的压岁钱,他娘都会以“怕你乱花,先帮你存起来”为名,全部“没收”。这么多年下来,也攒了小一千块钱。那笔钱,是他准备等上了大学,买一台梦想中的游戏机的。
那笔钱,被他娘用一个手帕包着,锁在了卧室那个掉漆的铁皮盒子里。
他想开口跟他娘要。可他知道,他娘那个脾气,一听说他要拿钱去借给一个女同学,非但不会给,还得把他刨根问底,最后再数落他一顿“不学好”。
偷!
一个大胆的念头,从他脑子里冒了出来。
在一个爹妈都去上中班的下午,方宇行动了。他像个小偷,在自己家里,翻箱倒柜。他记得,那个铁皮盒子的备用钥匙,就藏在衣柜顶上,一个装樟脑丸的布袋里。
他踩着凳子,拿到了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他的手,抖得厉害。
“咔哒”一声,盒子开了。
里面,是一沓用猴皮筋捆着的,整整齐齐的钞票。有一块的,五块的,十块的,还有几张崭新的一百的。
他知道,这每一张钱,都是他爹娘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下来的。
他犹豫了。
可他脑子里,又浮现出林悄然那张写满了无助的小脸。
他一咬牙,鬼使神差地,从那沓钱的最底下,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五张崭新的,印着老人头的,一百块钱。
五百块!
在二零零五年那个时候,五百块钱,对一个普通工薪家庭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差不多是他爹一个月的工资了。
第二天,方宇把那五张被他手心里的汗浸得有些发皱的钞票,夹在了一本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里,趁着课间操,没人注意的时候,塞进了林悄然的书桌洞里。
上课的时候,林悄然发现了那笔钱。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她抬起头,看着方宇,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别的。她只是用嘴型,对着方宇,无声地,说了三个字:“我记得了。”
好日子没过几天,家里的那颗“炸弹”,还是爆了。
他娘要用钱,去交厂里集资房的款。一打开铁皮盒子,就发现了那五百块钱的窟窿。
家里,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他娘哭,他爹吼。最后,他爹解下了自己的皮带,把他摁在凳子上,狠狠地抽了一顿。
皮带抽在屁股上,火辣辣地疼。可方宇咬紧了牙关,愣是一个字都没说。他觉得,自己像个守着天大秘密的英雄。
最终,这件事,以他被扣掉未来一整年的零花钱,告终。他成了全校唯一一个,兜比脸还干净的穷光蛋。可他心里,却一点也不后悔。
03
方宇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林悄然的座位,就突然空了。
桌子里的书本,文具,都不见了。就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方宇问了好多同学,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他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连好几天,他上课都打不起精神,总是不由自主地,往身边那个空荡荡的座位上看。
后来,在一次大扫除,他搬开她的桌子时,才在桌子腿的角落里,发现了一行用铅笔写的,很浅很浅的小字。那字,小得像蚂蚁,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上面写着:“谢谢你。我去了南方。”
谢谢你。我去了南方。
就这么一句话,成了林悄然留给他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告别。
那之后的日子,就像白开水一样,平淡无奇地过着。
高中毕业,方宇考上了一所省内的,不好不坏的二本大学。毕业后,他又回到了这个小县城,进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着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领着一份不高不低的薪水。
十年,弹指一挥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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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也没有见过林悄然,也没有听到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她就像一颗石子,投进了他青春的湖里,漾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然后,就沉入了湖底,再也找不到了。
那五百块钱的“恩情”,那张至今还可能存在的“借条”,也成了一件无需偿还,也无处偿还的,被岁月尘封的往事。
方宇快三十岁了。在这个小县城里,这个年纪还没结婚的男人,就像个怪物,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他爹娘,比他自己还急。家里的门槛,都快被媒婆给踏平了。
在七大姑八大姨一轮又一轮的,唾沫横飞的轰炸之下,方宇终于缴械投降了。
他被他娘,像押解犯人一样,押上了去往县城人民公园的公交车。
那里,有这个县城里,最负盛名的,露天的“相亲市场”。
04
周末的人民公园相亲角,那叫一个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大爷大妈们,是这里绝对的主力军。他们一个个精神矍铄,手里攥着自己家孩子的“简历”,像攥着一张能中五百万的彩票。
那所谓的“简历”,就是一张张花里胡哨的A4纸。上面,用加粗的黑体字,清清楚楚地,打印着自家孩子的基本信息——
“男,28岁,身高175,体重70公斤,本科学历,国企员工,月入五千,有房(按揭),有车(国产)。”
“女,26岁,身高162,体重48公斤,硕士学历,在编教师,相貌端庄,性格贤惠。”
这些A4纸,被挂在一把把五颜六色的雨伞上,像菜市场里挂着价签的猪肉,任人挑选,估价,和讨价还价。
方宇被他娘,也整了这么一套“行头”。他那点可怜的信息,还被他娘添油加醋地美化了一番。“月入三千”,被写成了“收入稳定,有上升空间”。“无房无车”,被写成了“潜力股,未来可期”。
他看着自己被像个待售的商品一样,挂在那里,脸上臊得像猴屁股,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百无聊赖地站在雨伞后面,玩着手机,应付着一波又一波前来“询价”的大爷大妈,准备瞅个空子,就脚底抹油开溜。
就在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旧布褂子,看起来气质很斯文的老太太,慢慢地,走到了他的雨伞前。
跟别的那些眼光挑剔,上来就问房问车的大妈不一样。这个老太太,没有看方宇那张被他娘吹得天花乱坠的“简历”内容。
她的目光,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死死地,盯住了“简历”最上方,“姓名”那一栏的两个字。
——方宇。
她看了很久很久,嘴唇微微地哆嗦着。然后,她缓缓地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又极其激动的眼神,看着雨伞后面,一脸茫然的方宇。
她伸出一只布满了皱纹,但很干净的手,一把就抓住了方宇的胳膊。她的力气,大得惊人。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小伙子……你,你告诉姨,你是不是叫……方宇?”
05
方宇被这老太太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彻底搞懵了。
他看着老太太那双通红的,噙着泪水的眼睛,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哎呀!没错!就是你!就是你啊!孩子!”
老太太一听,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刷刷地就流了下来。她拉着方宇的手,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翻来覆去地,念叨着:“没错……找到了……总算是找到了……”
周围的人,都用一种看神经病一样的眼光,看着他们。方宇的娘,也凑了过来,警惕地看着这个奇怪的老太太。
老太太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她不由分说,拉着方宇,就往外走。“孩子,跟姨走!姨有重要的话跟你说!”
她把方宇,从那个喧闹得像菜市场一样的相亲角,一直拉到了公园旁边,一家新开的,没什么人的咖啡馆里。
方宇的娘,不放心,也跟了过来。
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坐下后,老太太告诉方宇,她不是来给自己的女儿或者什么亲戚相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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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她来这个相亲角,已经来了快半年了。风雨无阻,每个周末都来。她不是来找女婿的,她是在找一个人。
一个十年前,在她和她女儿,最绝望的时候,帮助过她们的,一个叫“方宇”的,高中生。
在方宇和他娘那充满疑惑的目光中,老太太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已经洗得发白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用干净的手帕,包裹得层层叠叠的东西。
她像对待一件绝世珍宝一样,一层,一层地,打开了那块手帕。
手帕里面,是一张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泛黄,并且被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纸。
老太太把那张纸,用一双微微颤抖的手,递到了方宇的面前。
方宇疑惑地,展开了那张纸。
只看了一眼,他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