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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镇坐落在云雾缭绕的山脚下,镇上的房屋多是青瓦白墙,一条清澈的小河穿镇而过。镇东头住着一位年轻木匠,名叫陆明远。他不过二十出头,手艺却已远近闻名。有人说他做的木柜,开关抽屉不会有半点声响;有人说他雕的花鸟,仿佛下一刻就会振翅飞走。
明远自幼父母双亡,是镇上的老木匠陈叔将他抚养长大。陈叔过世后,留下了一间木匠铺子和一句话:“明远啊,手艺再好,也不过是手上的功夫;人心善,才是立身的根本。”
这话,明远一直记在心里。
这年冬天,格外寒冷。腊月二十三,天色阴沉,北风呼啸。明远早早关了铺门,打算煮碗面暖暖身子。刚点燃灶火,就听见门外传来微弱的叩门声。
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衣衫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小哥,可否行个方便,让我这老婆子借宿一晚?镇上客栈都满了。”老妪的声音沙哑,嘴唇冻得发紫。
明远二话不说,连忙将老妪让进屋内,又添了些柴火,让屋子更暖和些。他煮了热汤面,端给老妪,还将自己的床铺让了出来。
“这怎么使得...”老妪推辞道。
“您年纪大,受不得寒。我年轻,睡工房无妨。”明远执意如此。
第二天清晨,明远起床,发现老妪已经走了,床上整整齐齐,桌上却留了一张字条和一枚古朴的木簪。字条上写着:“承蒙收留,无以为报,此簪聊表谢意。”
明远拿起木簪细看,簪子做工精细,上面刻着一种他从没见过的花纹,似云非云,似鸟非鸟,材质也辨不出是什么木头,入手温润,不似凡品。他摇了摇头,将木簪收进木匣中,并未放在心上。
转眼到了年关。明远去镇上集市置办年货,回来时已近黄昏。路过镇外小河边,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呼救声。他循声跑去,只见河中有个少年在挣扎,显然是不慎落水。
寒冬腊月,河水冰冷刺骨,岸上几个行人犹豫不前。明远毫不犹豫,脱下外衣就跳入河中,奋力游向少年。河水湍急,他几经挣扎,才将少年拖回岸边。
少年呛了水,昏迷不醒。明远顾不得自己浑身湿透,背起少年就快步赶回镇上医馆。郎中救治之时,明远一直守在旁边,直到少年醒来,问清住址,送他回家,这才返回自己的铺子。
这一来二去,明远染了风寒,病了好几日。少年的家人前来道谢,送来银钱,明远婉拒了,只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病愈后,明远接了一单活计,为镇上的书院修复一批旧书柜。这日,他正埋头干活,书院管事领着一个清秀少年过来。
“陆师傅,这就是你救下的林小哥,他家是开书铺的,想来跟你学门手艺,不知你意下如何?”
明远抬头,认出确是那日落水的少年,见他眼神恳切,想了想便答应了:“学手艺辛苦,你能吃苦吗?”
少年连忙点头:“能的!定不负师傅教诲。”
这少年名叫林砚,果然聪慧勤勉,明远倾囊相授,师徒相处融洽。
春日里的一天,明远带着林砚去山中寻找合适的木材。在一处山谷,他们发现了一片罕见的紫檀木林。明远正欣喜间,忽听不远处传来呻吟声。
循声找去,见一位老者跌倒在灌木丛中,腿上鲜血淋漓,显然是被野兽所伤。明远立即为老者包扎伤口,又和林砚一起做了个简易担架,将老者抬回青石镇医治。
老者自称姓周,是游历四方的画师。养伤期间,他与明远颇为投缘,常看明远做木工活。一日,他看着明远刚完成的一对雕花门板,叹道:“明远啊,你的手艺已臻化境,所缺唯有‘灵动’二字。”
明远虚心请教:“何为灵动?”
周画师笑道:“万物有灵,木亦有魂。好的木匠,不仅要雕出其形,更要雕出其神。”
说罢,他取笔在纸上画了一只鹤,那鹤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纸上飞走。明远看得痴了,心中似有所悟。
周画师伤愈离开时,送给明远一卷画轴:“此画赠你,或对你有助。”
明远展开一看,正是那日的鹤图,只是背景多了云雾山水,更显意境深远。
时光荏苒,转眼又过一季。这天傍晚,明远正准备关门,一位青衣女子匆匆而来,递上一张请柬。
“我家小姐明日来访,有事相求,望陆师傅拨冗一见。”
明远接过请柬,打开一看,落款是“柳素心”,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他心下疑惑,但还是应允了。
第二天,柳素心如期而至。她一进门,明远便觉眼前一亮。这女子约莫十八九岁,眉目如画,气质清雅,不似寻常人家女子。
“陆师傅有礼。”柳素心微微欠身,“素闻陆师傅手艺精湛,特来求助。家传有一木匣,内装先母遗物,可惜匣锁损坏,多年未能开启。遍寻工匠,皆言不敢擅动,恐损及匣体。”
说罢,她从随身包裹中取出一只木匣。明远一见,心中一惊。这木匣材质奇特,与他之前收到的木簪似是同种木材,匣上雕刻的花纹也与木簪上的如出一辙。
明远接过木匣,仔细端详。这木匣做工极为精巧,浑然一体,几乎看不出开合之处。他轻轻摇动,听见内有轻微响动。
“此物不凡,我不敢保证一定能开。”明远诚实相告。
柳素心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仍温声道:“陆师傅尽力即可。”
明远将木匣留在店中,答应三日内给答复。柳素心留下住处地址后离去。
接下来的三天,明远废寝忘食,研究木匣的机关。他发现这木匣的锁扣设计精妙,暗合五行八卦之理,稍有不慎,就可能永久锁死。直到第三日深夜,他才终于找到窍门,用特制的细针轻轻拨动内部机关。
“咔嗒”一声,木匣应声而开。匣中只有一枚玉佩和一卷帛书。明远不是好奇之人,并未翻阅其中内容,当即合上木匣,准备明日送还。
次日清晨,明远按地址找到柳素心暂住的小院。开门的老仆引他入内,柳素心已在厅中等候。
明远将木匣递上:“幸不辱命。”
柳素心面露喜色,当即开启木匣,查看内中物品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她抬头看向明远,眼中满是感激:“陆师傅大恩,无以为报。匣中乃先母遗物,对我极为重要。”
明远摆手笑道:“柳姑娘客气,分内之事。”
柳素心却神色一正:“陆师傅有所不知,先母遗言,若有男子能开此匣,且不窥视内中物事,便是我命中注定之人。”
明远一愣,随即笑道:“柳姑娘说笑了,我不过一介木匠,何德何能...”
“陆师傅不必过谦。”柳素心打断他,“我观察你三日,知你诚信可靠。若你不弃,我愿嫁你为妻。”
明远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这柳素心容貌出众,气质不凡,何以如此轻易许婚?他心中疑虑重重,又不好当面拒绝,只得道:“此事重大,还请柳姑娘三思。”
回到铺中,明远心乱如麻。林砚看出师傅心事,询问缘由。明远如实相告,林砚却拍手笑道:“这是天赐良缘啊师傅!那柳姑娘我见过,品貌俱佳,与师傅正是良配。”
明远摇头:“我总觉得事有蹊跷。”
几日后,柳素心亲自登门,明远婉转推辞,她却神色黯然:“陆师傅可是嫌我配不上你?”
明远忙道:“岂敢,是我自觉配不上姑娘。”
柳素心直视明远双眼,轻声道:“陆师傅可记得去年寒冬,你曾收留一位老妪?”
明远一怔,猛然想起:“那位老妪是...”
“是我家婆婆。”柳素心道,“那日她代我试探,回来后对你赞不绝口,说你心地纯善,必是良配。”
明远更加疑惑:“为何要试探我?”
柳素心叹息一声:“此事说来话长。我家本是江南世家,因家道中落,又遭仇家逼迫,不得不隐姓埋名。先母临终前嘱咐,需得寻一诚实可靠的男子托付终身,免得我孤苦无依。”
明远心中同情,但仍觉突兀。柳素心似看出他的疑虑,从袖中取出木簪:“这簪子,你可还记得?”
明远点头:“自然记得。”
柳素心将木簪递给他:“你细看簪尾。”
明远接过,对着光亮处细看,才发现簪尾刻着两个极小的字:“姻缘”。
“这...”明远更加困惑。
柳素心面色微红:“此簪本是一对,另一支在我这里。先母遗言,能将此簪完璧归赵者,即是我命中夫君。”
明远沉吟良久,终是摇头:“柳姑娘,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我相识日浅,何来真情实意?”
柳素心却道:“真情需时日培养,我信得过陆师傅的为人。若你应允,我愿留下,以一年为期。若一年后你仍不愿娶我,我自当离去,绝不纠缠。”
话已至此,明远再无推辞之理。加之他对柳素心也确有几分好感,最终应允下来。
柳素心便搬进了木匠铺后院。她举止得体,持家有方,不但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对明远的木匠活计颇有见解。闲暇时,二人常一起品茶论艺,感情日深。
半年后,明远终于倾心于这位才貌双全的女子,二人择吉日成了亲。婚礼简单而温馨,镇上邻里都来道贺,称赞他们是天作之合。
婚后生活平静而幸福。柳素心不仅善于理家,还对明远的木工技艺大有助益。她眼光独到,常能指出作品中的不足。明远在她的建议下,技艺更上一层楼,名声传遍周边州县。
一日,明远应邻县富户之邀,前去制作一套家具,需在外住宿一晚。临行前,柳素心特地为他收拾行装,叮嘱再三。
在邻县工房中,明远无意间听到两个丫鬟闲聊。
“听说青石镇的那位柳娘子,原是江南名门之后呢。”
“可不是嘛,这样的美人,竟嫁了个普通木匠,真是造化弄人。”
“嘘,小声点,陆师傅就在里面...”
明远心中一动,想起素心确实很少提及自己的家世。当晚,他完成工作,谢绝了主人的留宿,连夜赶回青石镇。
到家时已是深夜,屋中漆黑一片。明远轻手轻脚进门,怕惊醒熟睡的妻子。经过工房时,却见里面有微弱灯光。他推门一看,只见柳素心正对着一件木雕作品低声啜泣。
那木雕,竟是周画师所赠鹤图中的仙鹤。自得到那幅画后,明远常观摩学习,后来便雕了这只木鹤,一直放在工房中。
“素心,你怎么了?”明远关切地问。
柳素心吓了一跳,慌忙拭泪:“夫君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明日才归吗?”
明远上前,轻抚她的肩膀:“工作完成得早,就回来了。你为何对着木鹤哭泣?”
柳素心沉默良久,终于抬头,眼中泪光闪烁:“夫君,我有一事相瞒,今日当如实相告。”
明远心中一沉,但仍温声道:“但说无妨。”
柳素心深吸一口气,指着木鹤道:“这鹤...与我大有渊源。”
接着,她说出了一个令明远震惊的秘密。
原来,柳素心并非凡人,而是山中灵鹤所化。多年前,她尚不能完全化形时,不慎被猎人所伤,幸得一位少年相救。那少年将她带回家中,悉心照料,直至伤愈放归。
“那少年就是你,陆明远。”柳素心泪眼婆娑,“你或许已不记得,那是十二年前的往事了。”
明远怔住,努力回想,终于记起童年时确曾救过一只受伤的白鹤,还因此被老木匠责骂,说他耽误了功课。
“竟有这等事...”明远喃喃道。
柳素心继续道:“我们鹤族最重恩情,我修行有成后,便立誓报恩。那老妪、落水少年、受伤画师,皆是我族人幻化,只为试探你的品性。”
明远恍然大悟:“所以那木簪、木匣...”
“皆是我族信物。”柳素心点头,“那木匣中的帛书,实为族中契约,若你私自翻阅,便知我等身份,婚事自然作罢。你诚信守诺,不开匣窥视,我才知你确是君子。”
明远怔怔地看着妻子,一时难以接受。柳素心见他如此,泪如雨下:“夫君若不能接受我的身份,我明日便离去,绝不让你为难。”
明远沉默许久,方缓缓道:“你为何选择今日坦言?”
柳素心低声道:“因为我已怀有身孕,不忍再欺瞒于你。”
明远闻言,心中震动。他走到那木鹤前,轻抚雕刻的羽翼,忽然想起周画师的那幅画,想起自己雕刻时总觉得这鹤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他转身看向妻子,见她眼中满是忐忑与期待,忽然释然一笑:“你是人是鹤,有何区别?我只知你是我妻,是我心悦之人。”
柳素心扑入他怀中,泣不成声。
自此,夫妻二人更加恩爱。明远对妻子的身份守口如瓶,待她一如往昔。
数月后,柳素心诞下一子,取名陆鹤轩。这孩子聪慧可爱,三岁能诵诗,五岁能作文,更奇的是,他常对明远的木工作品提出精妙见解,令明远惊叹不已。
鹤轩七岁那年,青石镇突发山洪,河水暴涨,淹没了大半城镇。明远一家爬上屋顶避难,眼见洪水不断上涨,情况危急。
这时,柳素心忽然站起,对明远道:“照顾好轩儿。”
不待明远阻拦,她纵身一跃,化作一只白鹤,冲天而起。鹤影在空中盘旋,引来群鹤相应。众鹤合力,衔来树枝石块,筑起临时堤坝,引导洪水改道,镇民得以脱险。
然而,柳素心却因耗尽法力,变回人形,从空中坠落。明远不顾一切跳入洪水中,将她救起。她昏迷三日,方苏醒过来。
经此一事,柳素心身份暴露。镇民得知她是灵鹤所化,不但不惧,反而尊她为“鹤仙”,因她舍身救人,感佩其德。
时光流转,鹤轩长大成人,继承父业,成为一代名匠。他融汇父母之长,所制木器形神兼备,据说他雕的鹤,夜晚会发出柔和光芒,有如活物。
明远与素心相守一生,白头偕老。每年春天,总有白鹤飞来,在他们院中盘旋不去,似为探望故人。
临终前,明远紧握妻子的手,微笑道:“此生得遇于你,是我最大的幸运。若有来世,愿再续前缘。”
柳素心泪中带笑:“必不相负。”
明远离世后,柳素心化作白鹤,绕宅三周,长鸣而去,再不归来。其子鹤轩将父母合葬于青山面水之处,墓前立一木碑,刻双鹤齐飞,相依相偎。
至今,青石镇仍流传着木匠与鹤仙的佳话。每逢春日,总有成双白鹤飞越镇空,人们便说,那是明远与素心回来看望故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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