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郑诚指腹缓缓摩挲着那枚边缘已有些磨圆的军功章。
冰凉的金属触感,总能将他拉回那个炮火与热血交织的年代。
老战友刘洋的笑脸,仿佛就在昨天,清晰得让人鼻酸。
桌上的红色请柬,在台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刘洋的女儿彭若雪要结婚了。
这个讯息在他沉寂已久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块巨石。
他决定,纵隔千山万水,也定要亲自去送上一份祝福。
一份沉甸甸的,不仅仅是金钱的祝福。
九百公里路程,六个小时的颠簸,于他而言,是一次庄重的奔赴。
怀揣着用牛皮纸信封装好的六万元现金,那是他心中衡量了无数遍的数字。
婚宴热闹而圆满,他作为娘家人,看着酷似刘洋的新娘,心中百感交集。
返程的孤独旅途刚过半,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彭若雪的短信。
只有简简单单一行字:“郑叔,看后备箱。”
车轮碾过路面,发出持续的沙沙声,这条没头没尾的短信,让郑诚的心莫名一紧。
他皱了皱眉,放缓车速,目光忍不住瞟向后视镜。
那幽深的后备箱里,除了简单的行李,还能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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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窗外的蝉鸣时断时续,搅扰着夏夜的宁静。
台灯的光圈只笼罩着书桌一隅,显得房间其他地方格外幽暗。
郑诚坐在书桌前,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摁灭了好几个烟头。
淡淡的烟雾尚未完全散去,氤氲出一种陈年的愁绪。
他的手指再次落到那枚三等功奖章上,指尖感受到细微的凸起纹路。
奖章并不熠熠生辉,反而带着一种被岁月侵蚀的黯沉。
就像许多记忆,封存久了,便蒙上了一层擦不掉的灰。
他记得授奖的那天,阳光刺眼,连长拍着他和刘洋的肩膀,声音洪亮。
刘洋就站在他旁边,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比他自己得奖还高兴。
那时他们都年轻,汗水顺着额角流下,迷彩服上沾满了训练场的尘土。
生死与共的情谊,是在泥泞、炮火和极限拉扯中淬炼出来的。
比血缘更坚固,比爱情更纯粹。
一声尖锐的汽车喇叭声从远处街道传来,猛地将郑诚从回忆里拽出。
他微微一颤,手指收紧,奖章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书房墙上挂着一幅有些年头的合影,是退伍那天拍的。
几十个穿着没有肩章军装的年轻人,挤在一起,笑容灿烂而迷茫。
刘洋站在他身后,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手揽着他的胳膊,亲昵无间。
照片已经泛黄,但那份青春的热度,似乎还能透过相纸传递出来。
郑诚站起身,走到照片前,仔细辨认着那张年轻飞扬的脸。
眉眼,鼻梁,甚至笑起来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清晰如昨。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拂去相框玻璃上几乎不存在的灰尘。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妻子王淑芬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
“还不睡?都快十二点了。”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
郑诚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照片:“再看会儿,你先睡吧。”
王淑芬把牛奶放在桌上,叹了口气:“又想起刘洋了?”
郑诚沉默着,默认了。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了。”王淑芬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有些事,一辈子也放不下。”郑诚的声音有些沙哑。
王淑芬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她知道丈夫心里有个结,这个结系着一条人命,系着一段无法偿还的恩情。
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书房,留下郑诚一个人继续对着往事出神。
窗外的月亮被薄云遮住,光线愈发暗淡。
郑诚坐回椅子,将奖章紧紧握在手心,直至那金属被焐得发热。
他闭上眼,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炮火声,和那句声嘶力竭的呼喊:“老郑,小心!”
02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阳光正好,邮递员按响了门铃。
郑诚接过一个厚实平整的快递文件袋,寄件人地址是邻省一个他陌生的城市。
他有些疑惑地拆开,里面滑出的是一份大红色的婚礼请柬。
请柬设计得典雅精致,烫金的喜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翻开内页,新郎陈烨霖和新娘彭若雪的名字并排而立。
目光落在新娘名字上时,郑诚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彭若雪……刘洋的女儿。
照片上,女孩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容温婉,眉眼间依稀有着刘洋当年的影子。
尤其是那双眼睛,明亮,清澈,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
和刘洋年轻时一模一样。
请柬里还附着一张便签,字迹清秀工整:
“郑叔叔您好,我是刘洋的女儿彭若雪。我常听妈妈提起您。”
“我要结婚了,很希望您能来参加我的婚礼,见证我的幸福。”
“妈妈也说,爸爸若在,也一定最希望看到您来。”
落款是“若雪”,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郑诚拿着请柬,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许久,一动不动。
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缓缓移动。
王淑芬买菜回来,看到他呆坐的样子,凑过来看了看请柬。
“刘洋姑娘要结婚了?邀请你呢。”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感慨。
“嗯。”郑诚低低应了一声,手指摩挲着请柬上彭若雪的照片。
“路途不近啊,得八九百公里吧?”王淑芬计算着路程。
“九百公里整。”郑诚早已在心中丈量过无数遍。
“那你……去吗?”王淑芬试探着问。
“去。”郑诚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
“开那么久的车,太累了,要不坐高铁去吧?”王淑芬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不,就开车去。”郑诚的目光很坚定,“我得自己去。”
他似乎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充分,又补充道:“有些话,路上得好好想想。”
王淑芬明白了丈夫的意思,这不仅仅是一场婚宴,更是一次心灵的朝圣。
她不再劝阻,只是轻声说:“那到时候我帮你把车检查一下,路上小心。”
郑诚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到请柬上。
那个酷似刘洋的姑娘,即将开启新的人生。
而他,作为刘洋在这世上最铁的兄弟,必须去。
必须亲自去送上祝福,去替那个再也不能出席的父亲,多看女儿几眼。
他起身走到日历前,用红笔在婚礼日期那一天,郑重地画了一个圈。
那个红色的圆圈,像一个句号,又像一个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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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去银行取钱的那天,天色有些阴沉,乌云低低压着城市的天际线。
郑诚没有去家门口的支行,而是特意绕远路,去了市中心那家最大的银行。
他需要一个足够安静、庄重的环境,来完成这件事。
VIP室里,空调温度打得很低,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纸张混合的气息。
身穿制服的大堂经理礼貌地确认着他的需求:“郑先生,您确定要取六万元现金吗?”
“确定。”郑诚的声音不高,但很平稳。
“现在电子支付很方便,大额转账也更安全……”经理善意地提醒。
“不,我就要现金。”郑诚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
经理不再多言,熟练地办理手续。
厚厚的几沓百元钞票从点钞机里滑过,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声响。
那声音敲打在郑诚的心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他看着那些崭新的纸币被整齐地码放进白色的银行专用信封。
封口处,经理盖上了清晰的印章。
郑诚接过信封,入手是预料之中的厚重。
他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放进自己带来的一个深棕色牛皮纸文件袋里。
然后又仔细地将文件袋放进随身的黑色双肩背包最内层的夹袋,拉好拉链。
做完这一切,他才微微松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
回到家,王淑芬看着他紧紧抱在怀里的背包,轻声问:“取回来了?”
“取回来了。”郑诚将背包放在卧室床头柜上,位置显眼。
“六万……是不是太多了?”王淑芬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
“不多。”郑诚摇头,眼神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比起一条命,这不算多。”
王淑芬沉默了。关于刘洋是如何替郑诚挡下那次意外,她听丈夫断断续续讲过一些。
每一次讲述,郑诚的眼神都会变得痛苦而遥远。
那是一次训练中的突发事故,一枚本该是哑弹的演习炮弹出了故障。
千钧一发之际,是刘洋猛地将他扑倒在掩体后面。
爆炸的冲击波和碎片,大部分被刘洋用身体挡住了。
刘洋因此重伤,虽经抢救保住了性命,却落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退伍后没几年,身体就彻底垮了,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天。
这件事,成了郑诚心底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我明白,”王淑芬走上前,握住丈夫有些冰凉的手,“你想替刘洋尽点心意。”
“不只是心意,”郑诚反手握住妻子的手,握得很紧,“是偿还。虽然永远也还不清。”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若雪那孩子,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这钱,干净,踏实。”
王淑芬点点头:“应该的。只是路上一定要小心,这么多现金。”
“放心吧,我有分寸。”郑诚拍了拍背包,“这钱,比我的命还重要。”
他的话听起来有些夸张,但王淑芬知道,他是认真的。
这笔钱,承载着他对逝去战友的追思,对无法弥补的遗憾的赎罪。
以及,对一个即将开启新生活的晚辈,最朴实、最沉重的祝福。
04
出发那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空气中带着破晓前的凉意。
郑诚仔细检查了车况,轮胎、机油、水箱,确认一切正常。
王淑芬往他车里塞了不少吃的喝的,面包、矿泉水、洗好的水果。
“路上累了就进服务区休息,别硬撑。”她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不放心地叮嘱。
“知道了,啰嗦。”郑诚嘴上说着,心里却是一片暖意。
他发动车子,摇下车窗,对妻子挥了挥手:“回去吧,到了我给你电话。”
车子缓缓驶出小区,汇入清晨稀疏的车流。
城市的霓虹尚未完全熄灭,与渐亮的天光交织在一起。
郑诚打开收音机,调到一个播放老歌的频道,熟悉的旋律在车厢内流淌。
当车子驶上通往高速的匝道,速度逐渐提起来时,他的心也仿佛跟着飞了出去。
窗外的景物开始飞速后退,城市的高楼大厦渐渐被抛在身后。
取而代之的是开阔的田野、连绵的青山和偶尔掠过的小村庄。
九百公里的长途,大部分时间都是枯燥的高速巡航。
郑诚双手平稳地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笔直或蜿蜒的路面。
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了二十多年前。
也是这样的长途机动,只不过坐的是摇摇晃晃的军车。
车厢里挤满了年轻的士兵,浑身尘土,汗味混合着烟草味。
刘洋就坐在他对面,靠着车厢壁打盹,头一点一点的。
突然一个颠簸,刘洋猛地惊醒,懵懂的样子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他揉着眼睛,嘟囔着:“到哪儿了?老子梦见吃红烧肉呢!”
然后就从挎包里神秘兮兮地摸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块舍不得吃的压缩干粮。
“来,老郑,分你一半,顶顶饿。”他总是这样,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分享。
郑诚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那时的苦,现在回味起来,竟然带着甜。
他还记得有一次野外生存训练,他俩一组,迷失了方向。
弹尽粮绝,又累又饿,靠着互相打气,硬是凭着指北针走了两天一夜才找到集合点。
找到大部队时,两人几乎虚脱,却相视一笑,击掌庆祝。
那种在极限环境下淬炼出的信任和依赖,是后来在任何关系中都未曾再体验过的。
当然,记忆最深处,最不愿触碰,却又最清晰无比的,是那次意外。
硝烟弥漫的训练场,刺耳的警报声,战友们声嘶力竭的呼喊。
以及,那个毫不犹豫、猛扑过来的身影,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冲击力。
回忆像潮水般涌来,带着咸涩的气息,几乎让他窒息。
郑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些翻滚的画面中抽离出来。
他伸手调高了空调的风量,冷风拂面,让他冷静了不少。
看了一眼导航,路程刚刚过半。服务区的指示牌在前方显现。
他打了转向灯,将车缓缓驶入服务区,需要停下来喘口气。
加满油,买了一瓶冰水,靠在车边慢慢喝着。
阳光炙烤着大地,高速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他不知道,此行等待他的,不仅仅是婚礼的喜庆,还有一份他意想不到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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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抵达彭若雪所在的城市时,已是华灯初上。
夜幕降临,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勾勒出与郑诚家乡截然不同的繁华轮廓。
按照请柬上的地址,他找到了预订好的酒店,就在明天举行婚礼的酒店旁边。
停好车,办理入住,走进标准化的客房。
一切都很顺利,但一种陌生的疏离感包裹着他。
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和步履匆匆的行人。
这个城市没有他熟悉的气息,他来此只有一个目的。
他从背包里再次拿出那份大红请柬,就着房间明亮的灯光,仔细端详。
彭若雪……名字很好听,像雪花一样轻盈洁净,想必是刘洋和韩兰芳对女儿的期许。
照片上的她,依偎在新郎身边,笑容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那眉梢眼角的的神韵,越是细看,就越像刘洋。
尤其是那股子藏在温婉下的倔强和明朗,几乎是刘洋的翻版。
郑诚的心口微微发酸。如果刘洋还在,看到女儿出嫁,该是多么高兴和不舍。
他一定会喝得酩酊大醉,拍着新郎的肩膀,絮絮叨叨地嘱咐个不停。
也会拉着自己的手,眼圈通红地说:“老郑,你看,我丫头都这么大了……”
可惜,没有如果。
郑诚轻轻叹了口气,将请柬小心地放在床头柜上。
他洗了把脸,试图驱散长途驾车带来的疲惫。
手机响起,是妻子王淑芬打来的电话。
“到了吗?路上还顺利吧?”电话那头传来关切的声音。
“到了,住下了,一切都好。”郑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那就好,明天就是正日子了,你……情绪还好吗?”王淑芬了解他的心结。
“还好,”郑诚顿了顿,“看到请柬上那姑娘的照片,太像刘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是啊,血脉相连。你替刘洋多看几眼,好好祝福孩子。”
“我知道。”郑诚应着,“礼金我也准备好了,明天一早送去。”
“嗯,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还得忙呢。”
挂了电话,房间重新陷入寂静。
郑诚没有开电视,他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烟。
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窗外的夜景。
明天,他就要见到那个承载着老战友血脉的女孩了。
要以什么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才不算失礼,才能恰到好处地表达心意?
他 rehearsale 了无数遍的台词,此刻又觉得有些苍白。
这份礼金,这份跋涉,究竟是为了安慰逝者,还是为了抚平生者内心的亏欠?
或许兼而有之吧。
他掐灭烟头,决定不再多想。
无论如何,明天,他要去完成这场等了二十多年的仪式。
06
婚礼当天,天气晴好,阳光透过薄云洒下,温暖而不炙热。
郑诚早早起床,换上了一身熨烫平整的深色西装。
他对着镜子仔细打好领带,花白的头发也精心梳理过。
镜子里的自己,竟有几分像是要去参加某个重大典礼的紧张。
婚礼设在酒店三楼的宴会厅,门口立着巨大的婚纱照迎宾牌。
彭若雪穿着中式礼服的照片,笑靥如花,旁边站着斯文俊朗的新郎陈烨霖。
郑诚在门口略微驻足,深吸了一口气,才迈步走了进去。
宴会厅里已经布置得美轮美奂,鲜花、纱幔、水晶灯,处处洋溢着喜庆。
宾客尚未到齐,几位工作人员和家属模样的人正在做着最后的忙碌。
一位穿着淡紫色礼裙、面容秀气的年轻女孩迎了上来,胸前别着“伴娘”的胸花。
“您好,请问您是郑诚郑叔叔吗?”女孩笑容得体,声音清脆。
“我是。”郑诚点点头,猜测这大概是若雪的朋友。
“郑叔叔好,我是若雪的闺蜜,也是今天的伴娘,马艺昕。”
女孩自我介绍道,落落大方,“若雪和她妈妈一直在等您呢,这边请。”
马艺昕引着郑诚穿过大厅,来到侧面一个稍小的休息室。
门推开,郑诚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化妆镜前的彭若雪。
她已穿上洁白的主婚纱,头纱尚未戴上,妆容精致,比照片上更显光彩照人。
而在她身边,坐着一位气质温婉的中年妇人,穿着得体的暗红色礼服。
虽然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郑诚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韩兰芳,刘洋的爱人。
“郑叔叔!”彭若雪看到他,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脸上洋溢着惊喜和激动。
韩兰芳也站了起来,目光复杂地看向郑诚,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
“兰芳……若雪。”郑诚走上前,喉咙有些发紧,准备好的话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郑大哥,你来了,路上辛苦了。”韩兰芳先开了口,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不辛苦,应该的。”郑诚摆摆手,目光落在彭若雪脸上,“若雪,恭喜你。”
“谢谢郑叔叔!您能来,我真的太高兴了!”彭若雪的眼圈微微泛红,“我爸他……”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郑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努力维持着平静:“你爸爸要是能看到今天,一定很骄傲。”
韩兰芳别过脸,悄悄用手指擦拭了一下眼角。
气氛一时有些感伤,伴娘马艺昕适时地插话缓和:“郑叔叔,婚礼快开始了,您先到贵宾席休息吧。”
郑诚点点头,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了那个深棕色的牛皮纸文件袋。
袋子厚厚的,分量感十足。
他没有过多言语,只是郑重地将其交到韩兰芳手里:“一点心意,给孩子的。”
韩兰芳接过,手指触摸到里面的厚度,脸色微微一变:“郑大哥,这……”
“收下。”郑诚的语气很坚定,带着不容推辞的意味,“这是我和刘洋的情分。”
韩兰芳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郑诚,最终缓缓点了点头,将文件袋紧紧抱在怀里。
“谢谢你,郑大哥。”她的声音很低,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郑诚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彭若雪一眼,仿佛要通过她,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然后,他在马艺昕的引导下,走向了喧闹起来的宴会大厅。
仪式即将开始,音乐响起,灯光变幻。
他坐在标注为“娘家长辈”的席位上,心情如同这会场的光影,明灭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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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婚礼仪式温馨而感人。
当彭若雪挽着一位家族长辈的手臂,缓缓走向新郎时。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美丽的新娘身上。
郑诚坐在台下,手掌不自觉地握紧,眼眶阵阵发热。
他仿佛看到,走向新郎的不是若雪,而是年轻时的刘洋。
正咧着嘴,带着他那标志性的、有点痞又充满阳光的笑容。
一步一步,走向他未曾来得及充分体验的人生。
交换戒指,宣誓,拥吻……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甜蜜与承诺。
司仪邀请娘家代表上台致辞时,郑诚整理了一下西装,稳步走上台。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有些晃眼。
他望着台下满座的宾客,目光扫过满脸幸福的彭若雪和陈烨霖。
最后,与眼眶湿润的韩兰芳对视了一眼。
他深吸一口气,接过话筒,声音因激动而略带沙哑。
“各位来宾,大家好。我是郑诚,是新娘若雪父亲刘洋的战友。”
台下安静下来,许多目光聚集在这个面容坚毅、眼圈微红的中年男人身上。
“我和刘洋,是睡过上下铺,扛过一杆枪,在泥水里摸爬滚打过的兄弟。”
他的声音渐渐沉稳下来,带着一种回忆的质感。
“刘洋是个好人,重情义,豁达,乐观。他总是把别人的事放在心上。”
“如果他今天在这里,看到女儿这么漂亮,这么幸福,他一定是最高兴的那个人。”
郑诚的语调有些哽咽,他停顿了一下,稳了稳情绪。
“可惜,他没能等到这一天。但我相信,他的祝福,一直都在。”
他转向彭若雪和陈烨霖,目光慈爱而庄重:
“若雪,烨霖,今天郑叔叔代表你爸爸,也代表我们自己,祝福你们。”
“往后的日子,要互相扶持,互敬互爱,白头偕老。”
“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记住,今天这份喜悦和承诺。”
他的致辞不长,但字句发自肺腑,充满了真挚的情感。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不少人都在悄悄抹眼泪。
韩兰芳更是低下头,肩膀微微抽动。
彭若雪望着台上这位代替父亲给自己祝福的长辈,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婚宴正式开始,气氛重新变得热烈喧闹。
郑诚被安排在主桌,和韩兰芳的娘家亲友坐在一起。
大家纷纷向他敬酒,表达对这份战友情谊的敬重。
郑诚酒量本就一般,加上心情激荡,几杯下去,脸上就有了醉意。
但他来者不拒,每一次举杯,都仿佛是在与遥远的刘洋对饮。
宴席持续到下午三点多才渐渐散场。
宾客们陆续告别,新人还要赶往晚上的答谢宴。
韩兰芳和彭若雪再三挽留郑诚,让他住一晚再走。
“郑叔叔,您喝了酒,又开了那么远的车,休息一晚再回去吧。”彭若雪关切地说。
“不了,”郑诚摆摆手,虽然疲惫,但眼神清醒,“我没事,酒劲过去了,路上慢点开就行。”
他习惯了一个人,不太想给别人添麻烦,也不愿沉浸在这种欢聚后又分离的感伤里。
“那……您一定到家给我们打个电话。”韩兰芳知道他的脾气,不再强求。
“好,放心吧。”郑诚点点头,与母女二人郑重道别。
又特意和新郎陈烨霖握了握手,嘱咐了几句要好好待若雪的话。
然后,他转身走向停车场,背影在喧闹过后的寂静里,显得有几分孤单。
启动车子,驶离酒店,汇入城市的车流。
完成了这桩夙愿,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空落感。
仿佛这么多年支撑着他的某个信念,突然完成了使命。
他打开车窗,让傍晚的风吹进来,试图吹散心头的怅惘。
导航显示,回家,依然是九百公里。
08
车子驶出市区,重新汇入高速公路的车流。
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
郑诚戴着墨镜,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路况。
酒意已经散去,但长途驾驶的疲惫开始一点点侵袭上来。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轮胎摩擦路面和引擎运转的低沉声音。
他打开收音机,调到一个交通广播台,主持人正用轻快的语调播报着路况信息。
陌生的声音和音乐,稍稍驱散了一些独处时的孤寂感。
他回忆着婚礼上的细节,若雪幸福的笑容,韩兰芳克制的泪光。
还有自己那番虽然简短,却耗尽了他大半气力的致辞。
希望刘洋能感受到吧。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天色渐渐暗下来,远方的山峦变成模糊的剪影。
他打开了车灯,两道光柱刺破渐浓的夜幕。
经过一个服务区时,他进去加了油,买了杯浓咖啡提神。
休息了大约二十分钟,感觉精神好些了,便继续上路。
夜路行车需要更加集中精力,郑诚不敢大意,车速保持平稳。
大概晚上九点多,路程已经过半,距离家乡还有四百多公里。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偶尔对面车道驶来的车辆,晃过刺眼的灯光。
就在这时,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郑诚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是一条新短信的提示。
发送人赫然显示着“彭若雪”三个字。
这么晚了,若雪怎么会发短信来?是落下什么东西了?还是有什么事?
郑诚心中划过一丝疑惑,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趁着前后无车,迅速伸手拿过手机,点开了短信。
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却让郑诚的心猛地一跳:
“郑叔,您停车看看后备箱,有惊喜。”
后备箱?
郑诚愣住了。他的后备箱里,除了一个简易的行李包,几瓶水,别无他物。
哪来的惊喜?
难道是若雪或者兰芳,趁他不注意,放了什么礼物在里面?
会是当地的土特产吗?还是……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说不清是好奇还是隐隐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