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人名地名皆是虚构,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01
1988年9月中旬,我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得不行。
父亲7月农忙时从房顶上摔下来,腿断了,在炕上躺了两个月,现在勉强能坐起来,但下不了地。母亲8月份在供销社的临时工被辞了,说是效益不好要裁人,她干了不到半年就被辞退了。家里一下子断了收入,靠着7月底从舅舅那儿借的20块钱,还有卖了两只下蛋母鸡的钱,勉强撑到了9月。
我那年14岁,上初二,弟弟9岁,妹妹才6岁。
米缸里的米只剩浅浅一层,油瓶子空了三个礼拜,倒过来都滴不出一滴油来。弟弟妹妹的脸色蜡黄蜡黄的,我自己照镜子,嘴唇都发白。
那天下午,母亲蹲在灶台前发呆,盯着那个空油瓶子看了很久。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她才三十多岁,头发已经白了一半。
“去你舅舅家……”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看看你舅舅。”
她没说借什么,但我心里清楚。
我从柜子里翻出洗得发白的搪瓷饭盒,用抹布擦了擦,揣在怀里就出门了。父亲在炕上背过身去,一句话也没说。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一个大男人躺在炕上两个月,眼睁睁看着老婆孩子挨饿,那滋味儿比断腿还难受。
走出院子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母亲还蹲在灶台前,肩膀垮下来,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
舅舅家在村东头,得走二十多分钟。路过村口的时候,正好是晚饭时间,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烟。同学李建国家的院子里飘出炒菜的香味,我的肚子立马咕噜咕噜叫起来。我加快脚步,心里反复练习着一会儿怎么开口。
02
到舅舅家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
舅舅刚下夜班,正在院子里的水井边洗脸。他在机械厂上班,满身机油味,黑乎乎的脸上只有眼睛是白的。看见我来,他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大外甥来了?”他擦了擦脸,“你妈还好吧?”
“嗯。”我点点头,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舅妈从屋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几张毛票在数。她看见我,脸色立马就变了。
“又来了?”舅妈把钱塞进兜里,“7月底借的20块,说好月底还的,现在都两个多月了。”
“少说两句。”舅舅使眼色,“大姐家确实难。”
“自己养不起还生仨,这日子咋过?”舅妈嘴上不饶人。
我低着头,脸烫得慌。表哥端着碗蹲在墙根吃饭,看见我来,赶紧把碗藏到了桌子底下。碗里有油,我闻到了。
舅舅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你妈让你来拿点啥?”
我吞吞吐吐:“家里……没油了……”
话音刚落,舅妈就在屋里嘀咕起来:“就剩这么点了,我还等着包饺子呢。”
舅舅没理她,转身进了厨房。我站在院子里,手心里全是汗。过了一会儿,舅舅拿出来一个蓝花瓷碗,碗上扣着个盖子,外面套了个布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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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碗是你姨从东北带的。”舅舅把碗递给我,“用完了记得还回来啊。”
“那碗供销社卖五块钱呢!”舅妈在屋里喊。
表哥从墙根凑过来:“碗别摔了啊。”
我接过碗,沉甸甸的。透过布袋子,我能感觉到碗里装的东西。
舅舅把我送到胡同口,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前两天我去你家,你爸在炕上,没细说。你跟你妈说,让她……这两天找个时间,再来一趟,有个事得当面说清楚。”
“啥事?”我问。
舅舅欲言又止:“回去问你妈就明白了,是个……活计。”
他眼神里有些复杂的东西,像是愧疚,又像是无奈。我想再问,他已经转身往回走了。
03
回家的路上,我抄近路走田埗。碗用布袋子挂在脖子上,走一步晃一下。
快到村口的时候,王家的大黄狗突然从路边窜出来,冲着我狂叫。那狗足有小牛犊那么大,龇着牙,口水都流出来了。
我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到了田埂下。布袋子磕在一块石头上,我清楚地听见“咔”一声脆响。
完了。
我心往下一沉,赶紧爬起来检查。揭开布袋子一看,碗沿上磕掉了一个小口,好在猪油没洒出来。我蹲在田埂下,看着那个缺口,眼泪差点掉下来。
舅妈那句“五块钱”在耳边回响。
五块钱,对现在的我家来说很困难。父亲躺了两个月,家里已经欠了一屁股债。这个碗磕破了,怎么跟母亲交代?碗得赔,猪油也得还。
我用手抹了抹碗沿,瓷渣有点扎手。深吸一口气,把碗重新装进布袋子,站起来继续往家走。
太阳快落山了,村子里的炊烟一股股升起来,家家户户都飘出饭香。只有我家的烟囱,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丝烟。
我一边走一边琢磨,舅舅那句“让她来一趟”是什么意思?还说“有个活计”,什么活计要当面说?
04
推开家门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母亲还蹲在灶台前发呆,弟弟妹妹在炕上玩泥巴,父亲靠着被垛抽旱烟,一口一口的,烟雾在昏暗的屋子里飘。
“回来了?”母亲转过头,眼里有期待。
我把布袋子递给她:“舅舅让拿回来的。”
母亲接过碗,掂了掂重量,没说话。她的手有些发抖,慢慢解开布袋子的绳,掀开碗盖。
那一刻,我清楚地记得她的表情。
碗里扣着半碗凝固的白猪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油光。母亲呆呆地盯着碗,一秒、两秒、三秒……
然后,她的眼泪突然掉下来。
一滴,两滴,正好落进碗里,在油面上晕开小小的水花。
“又去你舅舅家了……”她哽咽着说,“老三家也不容易……”
她抹了一把眼泪:“这碗得还,猪油也得还上。”
我低声说:“碗……磕破了一个口。”
母亲手一抖,碗差点掉在地上。她赶紧把碗捧稳,仔细看那个缺口。碗沿上磕掉了一小块瓷,露出里面的瓷胎。
“磕破了……”她的声音里全是绝望,“这可怎么办……”
“破就破了,有啥大不了的。”父亲在炕上猛吸一口烟,烟头在黑暗里亮了一下。
母亲转头看他:“这碗,得要五块钱!”
“五块就五块,以后还上。”父亲的声音很硬。
“拿啥还?”母亲的声音高了,“你说拿啥还?”
空气凝固了。
母亲把碗放在灶台上,低头用围裙擦眼泪。我看见她的肩膀在抽动。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哭。以前再难,她都咬着牙不哭。父亲摔伤那天,她一滴眼泪都没掉,背着父亲走了五里地去卫生所。母亲被供销社辞退那天,她回来也没哭,只是默默地收拾东西。
可是今天,那半碗猪油,压垮了她最后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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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妹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炕上玩泥巴。我站在门口,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擦干眼泪,从灶台下抱出半捆柴火,开始生火。
“吃饭吧。”她说。
那天晚上,母亲用一勺猪油炒了半锅白菜。全家人难得吃上油水,但谁都没说话。弟弟妹妹吃得很香,他们不懂大人的愁。
我看着灶台上那个蓝花碗,缺口朝外放着。碗里还残留着油,还有母亲眼泪的痕迹。
吃完饭,天已经完全黑了。
母亲把弟弟妹妹哄睡了,父亲点上油灯。昏黄的灯光下,父亲突然开口:“你舅舅还说啥没?”
我想起舅舅那句话:“他让我妈过两天去一趟,说有个活计。”
母亲正在收拾碗筷,筷子停在半空:“他跟你说了?”
父亲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什么活计?”我懵了。
父亲和母亲对视一眼,都不说话。屋里只剩油灯微弱的光,还有弟弟妹妹轻微的鼾声。
“前两天老三来过。”父亲终于开口了,“我在炕上装睡,听见他跟你妈说的。他厂里要裁夜班工,工资要少一半,他也没办法。他托人给你妈找了个活——去县城给一家饭馆当帮工。那家老板是他厂长的亲戚,开了个小饭馆。月工资35块,包吃住,但要住在店里,一个月回来一次。”
35块!
我心里一惊。35块钱,对我们家来说,是不小数目。父亲在生产队一个月也就挣二十来块,母亲在供销社的临时工,一个月才18块。
“我不去。”母亲的声音很坚决,“家里三个孩子,你腿成这样,我走了谁管?”
“我能管!”父亲的声音也高了。
“你连地都下不了!”
“我能管,你去吧,35块够咱们活了。”父亲提高声音。
“我能照顾弟弟妹妹。”我插嘴。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下来:“你还小,哪懂这些……”他咳嗽了几声,“就你妈不去,全家都得饿死。”
屋里又安静下来。母亲沉默了,盯着灶台上那个蓝花碗。油灯的光摇摇晃晃,她的影子投在墙上,看起来特别单薄。
我心里堵得慌,不知道该说什么。
05
第二天一早,母亲去了趟舅舅家。
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眼睛红肿,一看就是哭过。我正在院子里给弟弟妹妹做饭,看见她回来,赶紧迎上去。
“妈要去县城。”她对我说,声音很平静,“已经说好了。”
母亲开始收拾东西。她把家里那半碗猪油分成两份,一份今晚炒菜,一份留给我们。父亲叮嘱:“省着吃,一次挖一勺就够。”
她把那个磕破的蓝花碗用布仔细包好,放进包袱里。
“等发了工资,买个新的还你舅舅。”她说。
又把家里的米面数了数,对我说:“够吃半个月,省着点。”
第三天一早,舅舅骑自行车来接母亲。
母亲背个小包袱,里面就两件换洗衣服。弟弟妹妹哭着拽她的衣角:“妈别走,妈别走!”
母亲蹲下来,一个个抱了抱。抱弟弟的时候说:“听哥哥的话。”抱妹妹的时候说:“不准哭鼻子。”
最后她站到我面前:“你是老大,帮你爸照看弟弟妹妹。”
我点头,咬着嘴唇,忍着没哭。
母亲上了自行车后座,舅舅蹬起自行车。母亲一直回头看,一直看,直到拐出巷子口。我看见她的手在抹眼泪。
弟弟妹妹哭得稀里哗啦,我把他们拉进屋,关上门。转过身,我的眼泪也掉下来了。
06
母亲走后的第一天,父亲试着下地。
他扶着墙,从炕上挪到地上,腿抖得厉害。好不容易站稳了,又往前挪了几步,额头全是汗。
“爸,你别逼自己。”我赶紧搀扶他。
“我得站起来。”父亲甩开我的手,咬着牙又走了几步。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完全变了。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生火做饭。父亲教我,多少米多少水,盐放几勺。第一次做的饭糊了锅底,弟弟妹妹也吃得很香。
放学后我就往家跑,生怕父亲一个人应付不来。妹妹总问:“妈啥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到了第三天傍晚,村口卖菜的刘婶子来了。
“你妈托我带句话。”刘婶子压低声音,“说那饭馆老板……不是好人。她想回家,但老板不让走。”
父亲脸色大变:“老板咋了?”
刘婶子欲言又止:“反正不是好人,你们想办法吧。”说完就走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父亲让我赶紧去舅舅家报信。
舅舅听了,脸都绿了:“这事是我介绍的,我得去看看。”
第四天一早,舅舅骑车去了县城。傍晚回来,脸色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