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文人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写道:“凡物之反常者为妖,物之异常者为祟。”
寥寥数语,道尽了世间万物运转的法则。然而,在广袤的华夏大地上,总有一些游离于常理之外的存在。它们非神,非佛,非道,却拥有着洞悉阴阳、预知祸福的神秘力量。这,便是东北黑土地上流传百年的“出马仙”。
世人皆知,佛道两家,乃玄门正宗。
可为何对于同样是劝人向善、治病救难的出马仙,却总是抱着一种敬而远之、甚至水火不容的态度?
01.
刘承宇的茶馆,名叫“静心斋”。
开在老城区一条僻静的巷子里,生意不温不火,来来往往的都是些熟客。
刘承宇今年三十出头,人长得干净斯文,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墨香和茶香。谁也看不出,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曾经是十里八乡都赫赫有名的“香童”,也就是出马弟子。
那段与“仙家”共用一具身体,断人生死、卜问吉凶的岁月,早已被他尘封在记忆的最深处。
![]()
他花了整整十年,才从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挣脱出来,像个正常人一样,开店,喝茶,看书。
他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
男人叫王德发,是本市有名的地产商,开着一辆黑色的奔驰,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我很有钱”的贵气。
可此刻,这位身家亿万的富豪,却满脸憔悴,眼窝深陷,头发乱得像一蓬枯草。
他一进门,就“扑通”一声,给正在擦拭茶具的刘承宇跪下了。
“刘大师!求您救救我儿子!”
王德发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凉的地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刘承宇眉头一皱,连忙上前扶他。
“王老板,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我就是一个开茶馆的,不是什么大师。”
王德发却死死抓住他的裤腿,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不!他们都说,只有您能救我儿子!我找遍了全城的名医,去了北京上海,连国外的专家都请了,都没用!他们都说我儿子没病!”
王德发的老泪纵横而下。
“可他明明就不正常!他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说胡话,说些我根本听不懂的古文。有时候还对着空气磕头,说‘仙家奶奶安’……医生说他是精神分裂,可吃了那么多药,一点用都没有!”
“他现在已经不吃不喝,瘦得皮包骨头了!刘大师,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他吧!”
听着王德发的哭诉,刘承宇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尤其是那句“仙家奶奶安”,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他记忆的锁孔里,搅动起那些他早已不愿再触碰的往事。
他知道,王德发的儿子,得的不是病。
是“缘”。
一种普通人,一辈子都最好不要沾上的“缘”。
02.
刘承宇把王德发扶到椅子上,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王老板,你先冷静一下。”
他的声音很平稳,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你儿子的事,不是我不肯帮忙。而是……我早就不做这个了。”
王德发一听,刚刚平复下去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为什么?!他们说您以前是最厉害的!我奶奶那一辈的人都知道,您奶奶刘仙婆的名号,谁听了不竖大拇指?您是她唯一的传人啊!”
“钱不是问题!”王德发从随身的皮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拍在桌上。
“这里面有一百万,只要您肯出手,事成之后,我再给您三百万!不够我再加!”
刘承宇看都没看那张卡一眼,只是轻轻地把它推了回去。
“王老板,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出马,不是请客吃饭,更不是一场交易。这是一份契约,一份人与‘仙家’签下的契约。一旦签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所谓的‘仙家’,就是我们常说的胡、黄、白、柳、灰,五大家族。它们都是修行了数百上千年的精怪,为了积累功德,早日修成正果,才会选择心性纯良、八字合适的人作为‘香童’,在人间替人消灾解难。”
“你儿子的情况,很明显,是被某位‘仙家’看上了,要抓他当香童。这不是病,所以医生治不好。”
王德发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话,已经超出了他几十年来建立的唯物主义世界观。
“那……那该怎么办?”
“找别的出马师傅看看吧。”刘承宇摇了摇头,“我已经‘封堂’了,与仙家的缘分已断,再也请不动它们了。”
这并非托词,而是事实。
十年前,他为了脱离这个行当,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那段经历,他至今不愿回首。
王德发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
“没用的……我找过了!我把周边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大师都请遍了!他们一到我家,还没进我儿子的房门,就个个脸色发白,掉头就走,钱都不要,只说这事他们管不了,道行太浅,惹不起……”
“惹不起?”刘承宇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能让那么多出马师傅都望而却步,看上王德发儿子的这位“仙家”,来头绝对不小。
王德发看着刘承宇,眼神里充满了最后的祈求。
“刘大师,我知道您有难处。我不求您重开堂口,只求您……跟我去看一眼,就一眼!您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东西缠上了我儿子,也好让我死个明白!求您了!”
说完,他又准备下跪。
刘承宇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绝望的眼神,心里终究是硬不起来。
那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好吧。”
他长叹一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跟你去看一眼。但说好了,我只看,不动手。”
03.
市中心医院,顶楼的VIP病房。
这里的环境比五星级酒店还要好,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压抑和绝望的气息。
刘承宇跟着王德发,刚走到病房门口,脚步就猛地一顿。
一股冰冷、阴森的气息,从门缝里渗透出来,像无数只无形的小手,顺着他的脚踝向上攀爬。
这股气息,他太熟悉了。
是“仙气”,但又不仅仅是仙气。里面还夹杂着一股……极为古老的怨念。
![]()
王德发不懂这些,他见刘承宇停下,紧张地问:“刘大师,怎么了?”
“没事。”
刘承宇摇了摇头,定了定神,推门走了进去。
病床上,躺着一个少年。
那就是王德发的儿子,王天佑。
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本该是阳光灿烂的时候,可他却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蜡黄色,像一株正在迅速枯萎的植物。
他双眼紧闭,嘴里正念念有词,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音节。
王德发的妻子,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正坐在床边垂泪。
看到王德发领着一个陌生年轻人进来,她只是麻木地抬了抬眼,似乎早已对各种“大师”失去了信心。
刘承宇没有理会任何人,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王天佑的身上。
他缓步走到床边。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病床上的王天佑,那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空洞,古老,充满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沧桑和威严。
他的瞳孔,似乎在微微收缩,变成了某种……非人的竖瞳。
“你来了。”
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从王天佑干裂的嘴唇里传了出来。
那声音,绝不是一个少年能够发出的。
王德发夫妇吓得浑身一哆嗦,王太太更是尖叫一声,躲到了丈夫身后。
刘承宇却面不改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仙家,借小辈的身体说话,不合规矩吧?”
“规矩?”那个苍老的声音发出一阵低沉的笑,笑声在空旷的病房里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规矩是留给守规矩的人的。刘家的弟子,你身上的缘分,还没断干净呢。”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缠上这家人?”刘承宇沉声问道。
“我看上这孩子的根骨了,要收他做香童,传我衣钵。这是他的造化。”那个声音傲慢地回答。
“他不愿意。”
“他愿不愿意,不重要。”
刘承宇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跟这种级别的仙家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他换了个问题:“王老板说,他也请过佛门的高僧,道家的真人,为何他们都束手无策?”
听到这话,那个苍老的声音,笑得更厉害了。
那笑声里,充满了轻蔑和嘲讽。
“和尚?道士?”
“他们倒是想管,可惜啊……他们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我也不会给他们面子。”
04.
从医院出来,天色已经擦黑。
王德发开着车,手一直在抖,连闯了好几个红灯。
刚才病房里发生的一切,彻底颠覆了他的人生观。他现在看刘承宇的眼神,已经从半信半疑,变成了全然的敬畏和依赖。
回到“静心斋”,刘承宇重新泡了一壶茶。
茶香袅袅,驱散了从医院里带出来的那股阴冷。
“刘大师……我儿子他……”王德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情况比我想的还要麻烦。”
刘承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神情无比严肃。
“附在你儿子身上的,不是普通的仙家。从它刚才那股气息判断,至少有千年以上的道行,而且……怨气极重。恐怕生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那佛家道家的大师们,为什么也……”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
刘承宇放下茶杯,看着王德发。
“王老板,你觉得,佛是什么?道是什么?”
王德发一愣,茫然地摇了摇头。
刘承宇缓缓说道:“佛,讲究普度众生,讲究因果轮回,最终的目的是超脱三界,跳出六道,到达涅槃的彼岸。道,讲究道法自然,天人合一,最终的目的是白日飞仙,与道同存。”
“他们的法门,无论是超度还是驱邪,核心都是一个——‘放下’。”
“他们会劝附身的灵体,放下执念,放下怨恨,然后送它去它该去的地方,或是往生轮回,或是魂归天地。”
王德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不是好事吗?”
“对我们人来说,是好事。但对那位‘仙家’来说,却不是。”
刘承宇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跟在奶奶身边,学习那些禁忌知识的夜晚。
“奶奶曾经告诉我,出马仙和佛道的根本区别,就在于‘所求不同’。”
“仙家们在人间积功累德,治病救人,你以为它们真的是活雷锋,不求回报吗?”
“错了。”
刘承宇摇了摇头。
“它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最终的目的。这个目的,是它们修行的动力,也是它们最大的执念。而佛道两家所宣扬的‘放下’,恰恰与它们的终极目的,背道而驰。”
“所以,当一个和尚或者道士,对着你儿子身上的仙家说:‘施主,放下吧,我为你念往生咒,送你入轮回’的时候,在仙家听来,这无异于是在说:‘你放弃你上千年的修行吧,你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你觉得,它会听吗?”
王德发倒吸一口凉气,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能不能打过的问题,而是根本上的理念冲突!
佛道两家开出的“条件”,是仙家们绝对无法接受的!
05.
茶馆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墙上的老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仿佛在计算着王天佑所剩无几的生命。
王德发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瘫坐在椅子上。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大师们一听对方的来头,就纷纷摇头离去。
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
“难道……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哽咽。
刘承宇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想起十年前,自己“封堂”的那一夜。奶奶躺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告诉他:“承宇,记住,永远不要去探究仙家们到底想要什么。那个秘密,咱们凡人……承受不起。”
这些年,他一直遵守着这个告诫。
可今天,为了救一条人命,他似乎不得不再次触碰那个禁忌的领域。
“办法……或许有。”
许久,刘承宇才缓缓开口。
王德发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猛地扑过来,抓住刘承宇的手臂。
“刘大师!什么办法?只要能救我儿子,哪怕是倾家荡产,要我这条老命,我也愿意!”
刘承宇看着他,眼神复杂。
“唯一的办法,就是满足它。”
“满足它?”
“对。佛道两家给不了的,我们给。只要满足了它的最终所求,它自然会放过你儿子。”
王德发像是看到了希望,激动得满脸通红。
“那仙家到底求的是什么?是钱财?是名贵的供奉?还是给它建庙塑金身?只要您说出来,我马上就去办!不管花多少钱,我王德发都出得起!”
他以为,这世上的一切,终究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然而,刘承宇却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甚至是一丝……恐惧。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和沉重。
“王老板,你错了。”
“它们不求财,不求名,更不求香火供奉。凡人眼中的这些东西,在它们上千年的道行面前,不过是过眼云烟。”
王德发彻底懵了,他完全无法想象,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是可以追求的。
他颤抖着声音,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那……那它到底想要什么?!那个让佛道都无法接受的东西,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