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阿姨，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这句承诺，是蒋成在继母临终前许下的。
八年来，他将这份承诺视作一份沉重的责任，一肩扛起了照顾继妹苏念的重担。
他用自己的青春和积蓄，为她遮风挡雨，替她规划人生，将她从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培养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在他心中，她早已是无可替代的亲人。
然而，当他到了适婚年纪，开始相亲时，却一次次遭遇失败。
01
蒋成的母亲在他十岁那年因病去世了。
他清楚地记得，母亲走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医院的窗户照进来，显得格外刺眼。
从那天起，蒋成性格里的一部分东西，也随着母亲一起被埋葬了。
他不再是那个会笑会闹的男孩，变得沉默寡言，像一块过早被风干的木头。
他的父亲，蒋建国，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工厂技术员，不善言辞，更不懂如何安慰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
父子俩的生活，从此只剩下了一种相顾无言的沉闷。
蒋成用学习来填充所有的时间，成绩在学校里名列前茅。
他用这种方式，来对抗心理的那个巨大的空洞，也用这种方式，来履行一个儿子应尽的责任。
他觉得自己必须快速长大，必须变得懂事，才不会给父亲增添更多的麻烦。
他像一棵生长在岩石缝隙里的小树，努力地将根扎深，独自汲取养分，长得笔直，却也孤独。
这种日子，过了四年。
在他十四岁那年，父亲带回了一个女人和一个比他小四岁的女孩。
父亲告诉他，这个女人以后就是他的新妈妈，女孩就是他的妹妹。
蒋成看着眼前那个笑容温婉的女人，和那个躲在女人身后，怯生生探出头来的小女孩，一句话也没说。
他只是默默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锁上了门。
他的世界，不需要新的家人。
02
女人叫刘敏，女孩叫苏念。
她们的到来，并没有给这个沉闷的家带来多少改变，因为蒋成用他全部的冷漠，筑起了一道高墙。
他从不喊刘敏一声“阿姨”，更不用说“妈妈”。
在饭桌上，他只吃自己面前的菜，从不和她们有任何交流。
对于那个名义上的妹妹苏念，他更是视而不见。
苏念起初还试图讨好他。
“哥哥，这个苹果给你吃，很甜的。”
蒋成会直接从她身边走过，仿佛她是一团空气。
“哥哥，这道数学题我不会，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蒋成会头也不抬地丢下一句：“去问你妈。”
碰壁的次数多了，苏念也渐渐地不敢再主动找他说话。
她只是会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他看书或者出门的时候，悄悄地、长久地注视着他。
蒋成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
他觉得，这对母女是侵入者，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逝去母亲的一种背叛。
但刘敏，却和蒋成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没有因为蒋成的冷漠而抱怨，也没有试图强行扮演一个母亲的角色。
她只是用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默默地对他好。
她会从蒋建国的口中，打听出蒋成喜欢吃的菜，然后悄悄地在饭桌上多做几道。
蒋成晚上学习到深夜，她会煮好一杯热牛奶，轻轻放在他房间的门口，然后敲一下门就离开。
蒋成喜欢打篮球，她看到他脚上的球鞋磨破了，就拉着蒋建国去商场，给他买了一双最新款的。
她把新鞋放在玄关，什么也没说，就像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蒋成心里的那堵墙，坚硬，冰冷，但在刘敏这般春雨润无声的温柔下，终究还是被渗透了一丝暖意。
他嘴上不说，但对她们母女的态度，已经不再像最初那般充满攻击性。
他甚至会在苏念被邻居家的小孩欺负时，走上前去，冷着脸把那个小孩吓跑。
他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下去。
他会慢慢习惯她们的存在，然后各自安好。
03
变故发生在他大二那年。
刘敏被查出了癌症晚期，和当年带走他亲生母亲的是同一种病。
当蒋成从父亲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看着病床上迅速消瘦下去的刘敏，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的心脏。
历史，似乎在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重演。
在医院的最后那段日子里，蒋成第一次抛下了所有的疏离和防备。
他每天都去医院，陪着刘敏，给她削水果，陪她说话。
仿佛是想把这几年亏欠的所有关心，都在这最后的时间里补上。
刘敏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但看到蒋成的改变，她却显得很欣慰。
临终前的一天，她支开了蒋建国和苏念，单独把蒋成留了下来。
她的声音已经非常虚弱了。
“小成，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我也知道，我从来都替代不了你亲妈在你心里的位置。”
蒋成眼圈红了，他摇着头，第一次开口喊了她。
“阿姨，你别这么说。”
刘敏笑了笑，眼神里满是温柔和不舍。
她吃力地抬起手，指了指门外。
“阿姨……不求别的。就是念念她……这孩子命苦，很小就没了自己的爸爸。现在，我也要走了。”
“你爸那个人，你也知道，他心是好的，就是太粗心，照顾不好自己，更别说照顾一个女孩子了。”
“所以阿姨想求你一件事。以后，帮我……多看顾着念念，行吗？”
“她其实……一直都把你当成亲哥哥。你……你就把她当成亲妹妹，别让她被人欺负……”
听着刘敏这番近乎托孤的嘱托，蒋成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他用力地点着头，对着这个仅仅和他相处了几年，却给了他无数温暖的女人，许下了一个郑重的承诺。
“阿姨，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得到他的承诺，刘敏像是放下了心中最后一块大石，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几天后，她就去世了。
那个家里，再次只剩下了蒋建国、蒋成，和十五岁的苏念。
04
刘敏走后，蒋建国仿佛被抽走了主心骨，整个人都垮了，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
照顾苏念的责任，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全部落在了蒋成的肩上。
那一年，他二十岁，苏念十五岁。
他开始学着，去扮演一个长兄如父的角色。
他用自己做兼职和拿奖学金的钱，承担了苏念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
他会定期去参加苏念的家长会，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年轻“家长”，在老师和同学的家长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苏念上了高中，情窦初开，有男孩子给她写情书。
蒋成发现后，没有粗暴地干涉，而是找那个男生谈了一次话，用一种成年人的方式，冷静地告诉对方，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
苏念考上大学，去了另一座城市。
蒋成每个月都会雷打不动地去看她一次，给她带去生活用品和她喜欢吃的东西，然后仔细检查她的生活环境，确认她一切都好。
苏念大学毕业，想要留在那个城市工作。
蒋成立刻用自己工作几年攒下的积蓄，在那边付了一套小公寓的首付，写的是苏念的名字。
他说：“女孩子在外面，总得有个自己的地方，才算有底气。”
八年的时间，一晃而过。
蒋成从一个青涩的大学生，变成了一个沉稳可靠的男人。
苏念也从一个敏感自卑的小女孩，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他们的关系，也从最初的疏离，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和依赖。
蒋成早已习惯了为苏念打点好一切。
苏念也早已习惯了生活里所有的事情，都有蒋成的存在。
蒋建国看着这一切，常常会感慨：“小成，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你比我这个当爹的还尽职。”
蒋成只是淡淡地说：“这是我答应过刘阿姨的。”
在他心里，照顾苏念，是一份刻在骨子里的责任。
他从未想过，这份责任，在苏念的心里，是否还掺杂了别的东西。
05
蒋成二十八岁了。
到了一个被身边所有人催婚的年纪。
父亲蒋建国开始频繁地给他安排各种相亲，公司的同事也热心地给他介绍对象。
蒋成对此并不排斥。
在他的人生规划里，结婚生子，也是一项需要完成的“责任”。
他对爱情没有太多浪漫的幻想，只希望能找到一个性格合适，能安稳过日子的女人。
可是，他的几次相亲，都以失败告终。
第一个相亲对象，是个小学老师，文静秀气。
两人聊得还不错，可当对方得知他还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并且目前还和他住在一起时，表情就变得有些微妙。
“你们……住在一起方便吗？以后要是结婚了，你妹妹也还住在这里吗？”
蒋成坦诚地回答：“她刚工作不久，一个人住我不放心。以后结婚，如果她愿意，当然可以继续住。”
那次见面后，对方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第二个相亲对象，是公司的客户，一个性格很活泼的女孩。
女孩对他各方面条件都很满意，但几次接触下来，却觉得他太“闷”了。
“蒋成，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无趣了。跟你在一起，感觉像在跟我的领导汇报工作。”
女孩最后给他发来一张“好人卡”，结束了这段还没开始的关系。
几次失败下来，蒋成也有些挫败。
他搞不明白，找一个能一起好好过日子的人，为什么就这么难。
而苏念，对于他相亲这件事，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抵触。
每次蒋成要出门去相亲，她就会一整天都不开心。
她会故意把他的衬衫“不小心”弄上污渍，或者在他临出门前，突然说自己不舒服，需要他陪着去医院。
蒋成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怕自己结婚后会冷落她，每次都只是无奈地笑笑，然后耐心地安抚她。
“傻瓜，你是我妹妹，就算我结婚了，也永远是你哥。”
这天晚上，蒋成又一次相亲失败回来了。
对方的理由是，觉得他心里装着太多事，不够投入。
他回到家，有些疲惫地把自己甩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叹了口气。
“到底要怎么样才行呢……”
他话音刚落，苏念就从她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她走到蒋成面前，直直地盯着他，眼神里有委屈，有不甘，还有一种蒋成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你就不能看看我。”
蒋成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你说什么傻话……”
他以为她又是在闹别扭，想像往常一样揉揉她的头发安抚她。
可他的手还没抬起来，苏念却突然上前一步，双手用力，直接把他推得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客厅的灯光下，她的脸离他很近，近到他能看清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她红着眼，用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语气，再次重复了一遍。
“你看看我不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