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是自愿的?他说那三十万是好处费?”
审讯室里,女人尖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变调。
她手腕上那圈青紫色的淤痕,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你看我的手!这是自愿的证据吗?我手机里的录音,就是证据!”
另一间审讯室里,男人靠在椅子上,显得十分镇定。
他端起面前的纸杯,吹了吹热气。
“赵警官,我再说一遍,不存在侵犯。成年人之间,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叫侵犯?”
“至于那三十万,是她开的价。她想卖,我愿意买,就这么简单。”
“哦,对了。”男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她要是跟你提了录音,你最好先找技术专家鉴定一下。现在的女人啊,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01.
苏晴,二十七岁,是“御江一品”楼盘的金牌销售。
她人如其名,长相清秀,性格晴朗,待人接物,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和分寸感。
下午三点,售楼大厅里,一个新来的实习生正被一位挑剔的王阿姨问得满头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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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这套180平的是咱们这儿最好的户型了,江景无敌,您看……”
“好什么好?价格贵得要死!电梯离得那么远,我腿脚不好,每天走过去都要半天!”王阿姨一脸不耐烦。
实习生脸涨得通红,不知如何是好。
苏晴见状,端着两杯温水,微笑着走了过去。
“王阿姨,看房看累了吧?来,先坐下歇歇脚,喝口水。”
她把一杯水递给王阿姨,另一杯给了那个快要哭出来的实习生,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先离开。
“阿姨,咱们先不看户型图了。”苏晴在王阿姨身边坐下,语气亲切得像在和自家邻居聊天,“您跟我说说,您买这套房子,最看重的是什么?是想让孙子周末过来住得宽敞点,还是想自己住得舒心,平时下楼遛弯方便?”
王阿姨愣了一下,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我……我主要是想自己住。我那老头子,就喜欢在楼下花园里跟人下棋,可他那膝盖,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
“我明白了。”苏晴立刻站起身,从一堆资料里,抽出了一张120平的户型图。
“王阿姨,您看这套。它虽然不是江景最好的,但它是所有户型里,离小区中心花园和南门公交站最近的。楼层不高,视野也开阔,而且我们特意做过统计,这栋楼的邻居,大多是退休的老教授、老干部,平时清静,邻里关系也好。”
“最关键的是,”苏晴指着图纸上的一个点,“这套比您刚才看的那套,总价便宜了快一百万。您把这笔钱省下来,无论是给孙子做教育基金,还是留着自己养老旅游,不都更好吗?”
王阿姨看着苏晴,眼神彻底变了。
半小时后,她爽快地签下了购房意向书。
同事们都羡慕她,说她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只有苏晴自己知道,这份看似光鲜的工作背后,是什么滋味。
晚上十点,她才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回到自己租住的老旧小区。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半个月,她只能借着手机屏幕的光,摸黑爬上五楼。
房子是两室一厅,六十平米,和她白天卖的那些动辄上百平的豪宅,像是两个世界。
“晴晴,回来了?”母亲秦玉梅迎上来,接过她的包,“厨房里给你炖了汤,赶紧趁热喝了。”
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
“妈,说了多少次了,别等我,你早点睡。”苏晴换下磨脚的高跟鞋,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等你回来,妈才睡得踏实。”
饭桌上,母亲一边给她盛汤,一边絮絮叨叨。
“……你弟弟那个辅导班,老师今天又打电话来了,说下个月就要交下学期的学费了,一交就是一学期,又是五千多。”
苏晴默默地听着,一口一口地,把汤喝完。
她看到,餐桌的角落里,压着一张医院心脏内科的缴费催款单。
“妈,我这个月业绩还不错,月底应该能发一笔不少的奖金。”她脸上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不想让母亲担心,“弟弟的学费,还有您的手术费,都包在我身上,您就安心养身体。”
“你这孩子,就是报喜不报忧。”母亲心疼地看着她,“别太累了,身体是本钱。”
“知道啦。”
和母亲道了晚安,苏晴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卧室。
她没有休息,而是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客户资料,开始打电话,挨个回访。
“喂,李总您好,我是御江一品的苏晴。是的,您上次看中的那套复式,我们周末会有一个小型的品鉴会……”
直到深夜十二点,她才放下电话。
她打开手机银行,看着那个只有四位数的余额,和下个月需要支付的、一长串的账单,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焦虑。
02.
转机,或者说“危机”,出现在一个星期后。
一个叫张磊的客户,走进了售楼部。
他四十岁左右,戴着金丝眼镜,手腕上那块明晃晃的劳力士,彰显着他的身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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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本地小有名气的建材商,目标明确,就要“御江一品”最贵的那套楼王——一套价值一千二百万的顶层江景大平层。
整个销售部的姑娘们,眼睛都亮了。
这要是能签下来,光提成,就够她们奋斗一年了。
可这张磊,点名要苏晴,一对一服务。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苏晴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张磊身上。
她陪着他,把那套大平层里里外外,看了不下十遍。
从装修的用料,到窗外的江景,再到小区的物业服务,她都介绍得尽善尽美。
张磊,似乎也很满意。
可他就是不签合同。
他总说:“不急,这么大的事,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这天下午,他又约苏晴看房。
在顶楼那能俯瞰半个城市江景的巨大落地窗前,他对苏晴说:
“苏小姐,房子我很喜欢。你的服务,我也很满意。”
“但是,合同里有些关于付款方式和交付时间的细节,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找个更安静、更私密的地方,深入地……聊一聊。”
苏晴的心,沉了一下。
“张总,如果您对合同有任何疑问,我们可以去会议室,请我们的法务一起……”
“不用那么麻烦。”张磊打断了她,拍了拍她的肩膀,“今晚九点,市中心的希尔顿酒店,8808号房。我等你。”
“我们两个,单独聊。”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眼神里那股不容置疑的意味,让苏晴感到一阵寒意。
03.
凌晨三点。
市刑警队值班室的接警电话,骤然响起。
“喂,你好,110……”
“我……我要报警!”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压抑着恐惧、不停发抖的声音,“我被客户侵犯了……就在希尔顿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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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报案后,刑警队副队长赵宏,带人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
不是酒店,而是报案人苏晴的家里。
客厅里,苏晴裹着一条厚厚的毯子,缩在沙发角落。
她的头发还是湿的,脸色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鹿。
她手腕上那圈青紫色的淤痕,清晰可见。
“你慢慢说,别怕,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一遍。”赵宏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缓。
苏晴的叙述,断断续续,充满了恐惧和委屈。
她说,为了签下那套一千二百万的豪宅,她答应了客户张磊的要求,去了酒店。
“我以为……我以为在那种五星级酒店,公共场合,他不敢乱来……”
“我还特意开了手机录音,就放在包里,想着万一有什么事,也能留个证据……”
“可一进房间,他就变了个人。他根本不谈合同,直接就……就对我动手动脚……”
“我反抗了,我拼命地推他,我的手腕,就是那个时候被他抓伤的……”
“可我力气没他大,最后还是……”
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抱着膝盖,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哭红的眼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事后,他给我手机上,转了三十万。”
“他说,是给我的‘补偿’。”
“这不是补偿!这是羞辱!我不要他的脏钱!我要他坐牢!我要他赔偿我的所有损失!”
04.
警方对张磊的传唤,进行得很顺利。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慌。
甚至在来警局的路上,还给自己公司的律师,打了个电话。
审讯室里,张磊显得十分镇定,甚至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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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完全否认了“侵犯”的指控。
“赵警官,我再说一遍,不存在侵犯。是她自己,为了业绩,主动暗示我,说只要我肯签合同,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她说,她弟弟要上学,她妈要做手术,家里等着用钱。她说,只要我帮她,她也愿意‘帮’我。”
“那三十万,是我提前支付给她的‘好处费’。怎么到了她嘴里,就成了‘补偿’了?”
至于苏晴手腕上的淤青,张磊的解释是:
“年轻人嘛,谈生意,总会喝点酒。喝了酒,情绪激动一点,动作大了点,也很正常嘛。”
赵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两个人的说辞,完全相反,就像罗生门。
接下来的调查,让案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酒店走廊的监控显示,苏晴和张磊,是一同进入房间的。苏晴当时,确实表情有些紧张,但并没有明显的反抗和求救行为。
法医的鉴定报告也出来了。
苏晴的体内,确实有张磊的DNA。
但是,除了她手腕上的淤青,她身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处明显的、可以被称为“反抗伤”的痕迹。
更关键的是,苏晴提供的、那段被她视为“救命稻草”的手机录音,出了大问题。
录音的大部分内容,都是正常的看房介绍和合同细节讨论。
唯独到了酒店房间里那段最关键的部分,却被一阵极其强烈的、“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完全覆盖了。
什么都听不清。
技术科的同事判断,这种定点、定时的强干扰,大概率,是人为造成的。
还没等赵宏消化完这些信息,张磊的律师,就提交了一大堆对苏晴极为不利的“证据”。
有苏晴和张磊的微信聊天记录,显示苏晴确实多次主动邀约张磊看房、吃饭。
还有一位自称是苏晴前同事的证人,说苏晴还在职的时候,曾经在一次聚餐时,半开玩笑地说过:“干咱们这行,为了签单,有时候不介意多付出一点。”
这些“证据”一出来,舆论的风向,瞬间就变了。
05.
赵宏再一次,坐在了苏晴的对面。
“主动联系客户,是我的工作!哪个销售不是这样做的?”
“说‘多付出一点’,指的是多付出时间,多加班,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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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音被干扰,我根本就不知道!我进去之后,就把包放在沙发上了,我怎么会知道他动了什么手脚!”
苏晴的情绪,比上一次更加激动。
她几乎是嘶吼着,在为自己辩解。
可她的辩解,在那些所谓的“证据”面前,显得那么苍白。
案子,似乎陷入了一个死局。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可能又是一起“仙人跳”式的敲诈勒索案时,赵宏手下的一个年轻警员,在梳理张磊的背景资料时,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赵队!你看这个!”
年轻警员指着电脑屏幕,语气里充满了兴奋。
“三年前,这个张磊,也因为同样的事情,被人报过警!也是一个售楼小姐,也是说在酒店‘谈业务’被侵犯!”
“那后来呢?怎么处理的?”赵宏立刻问。
“后来……后来那个女的,自己撤案了。说是‘证据不足’,而且……而且也收了对方一大笔钱,私了了。”
赵宏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电脑屏幕上,那个撤案的女销售的名字。
然后,他又看了看苏晴的入职履历。
那个三年前选择撤案的女销售,恰好,是苏晴入职“御江一品”时,带她入门的第一个师傅!
赵宏拿着那份三年前的、早已封存的案件资料,重新走进了审讯室。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那份泛黄的卷宗,放在了苏晴的面前。
苏晴看着卷宗封面上,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身体,瞬间就僵住了。
赵宏抬起头,眼睛像鹰一样,盯着她。
“你师傅,当年撤案之后,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苏晴的眼神,开始剧烈地闪烁,嘴唇,也失去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