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是派出所吗?我爸一晚上没回家!电话也打不通!”
电话那头的女声,急得都快哭了,声音发抖。
“闺女,你先别慌,慢慢说。”接电话的老民警,声音听着就很稳当,“你爸叫啥名?多大岁数?最后一次见他在哪儿?”
“我爸叫秦振雄,今年53!他昨晚去了滨海湾大酒店,说是去见一个姓邵的老板谈生意……他从来不会这样的,手机从来没关过机!同志,求求你们快去看看吧,我这心里慌得不行!”
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
滨海湾大酒店二十楼,铺着厚地毯的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保安孟德勇上了一宿的夜班,困得眼皮直打架,正想着交了班赶紧回家补个觉,吃口热乎饺子。
他走到走廊最里头的2033总统套房门口,正准备拐弯,眼角余光忽然扫到门底下好像有点不对劲。
门缝里,塞着一张扑克牌的一角,黑桃A。
这是客人防止服务员打扰的暗号?孟德勇干这行五六年了,没听说过这规矩。
他觉得奇怪,凑上前去,试着轻轻推了一下那扇厚重的房门。
门,虚掩着,一下就开了。
屋里没开灯,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一股混着酒味和说不上来的怪味儿的冷气,扑面而来。
孟德勇借着走廊的光往里看,心脏“咯噔”一下,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客厅地上,趴着一个人,看穿着是酒店那个漂亮的女荷官。
不远处的沙发上,还仰着一个男人,一动不动,姿势很别扭。
“喂?先生?小姐?”
孟德勇喊了两声,声音都在发颤。
屋里,死一般地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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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时间往前倒一天,除夕。
滨海市中心,苏氏集团大厦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里,暖气开得很足。
53岁的秦振雄,两鬓已经斑白,但人看着很精神,腰杆挺得像根松树。他身上那套几万块的西装,穿在他身上,总感觉像是村里过年才舍得穿的新衣裳,有点不自在。
他没坐在大老板椅上,而是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捧着一个半旧的保温杯,里面泡着几十块钱一斤的茉莉花茶。
从这里往下看,大半个滨海市的景色都能收进眼里,马路上的车变得像火柴盒那么小。
“爸,您这都站半个钟头了,看啥呢?”
女儿秦悦瑶刚从国外回来,穿着时髦的毛衣,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过来。
秦振雄回头,看到女儿,脸上刻板的线条柔和下来,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
“看这楼底下的马路。”他用手指了指,“三十多年前,这地方还是一片烂泥塘。我跟你范叔叔,一人揣着俩馒头,就蹲在那烂泥塘边上啃。那时候我就想,啥时候能在这盖起一栋楼,把我爹娘接来住,那这辈子就值了。”
秦悦瑶听着这段“光辉历史”,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知道啦,我爸最厉害了。白手起家,从一个渔村的穷小子,变成现在全市有名的大老板。”她把咖啡递到秦振雄嘴边,像哄小孩一样,“您看,这楼您盖起来了,我爷爷奶奶也在城里享福了,您的愿望都实现了。”
“就你话多。”秦振雄嘴上嫌弃,心里却很受用。
他这辈子最骄傲的,除了创下这份家业,就是养了这么个懂事的女儿。
他抿了一口女儿递来的咖啡,苦得直皱眉。
“啥玩意儿,跟中药似的。”他赶紧喝了口自己的热茶漱口,“还是这茉莉花茶有味儿。”
秦悦瑶被他逗笑了:“爸,您该享享福了。生意上的事,交给下面人去做就行了,别总是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那不行。”秦振雄把保温杯拧好,表情严肃起来,“公司几千号人跟着我吃饭呢,我得对他们负责。尤其是你范叔叔,当年要不是他把准备娶媳妇的钱借给我,我连去深圳的火车票都买不起。这份情,我得记一辈子。”
“范叔叔现在可是咱们市刑侦支队的大领导,威风得很,哪还用您照顾呀。”
“那不一样。”秦振雄摆摆手,“官当多大,兄弟还是兄弟。”
父女俩正聊着,秦振雄办公桌上的私人手机突然响了,铃声又急又短。
他走过去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号码,眉头就皱了起来。
“喂?”
他只说了一个字,之后就一直在听。秦悦瑶看到,父亲的脸色,从平静慢慢变得凝重,最后变得有些发白。
他拿着电话,走到了窗户的另一边,背对着女儿,声音压得极低,听不清在说什么。
过了大概两三分钟,他挂了电话,站在原地没动,像一尊雕像。
“爸,出什么事了?”秦悦瑶担忧地问。
秦振雄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里多了些东西,看得秦悦瑶心里有点发毛。
“没事,公司一点小问题。”他勉强笑了笑。
话音刚落,手机又“嗡”地震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秦振雄低头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又变了。那是一种混杂着愤怒和不安的复杂神情。他迅速地删掉了那条短信,快得秦悦瑶都没看清屏幕。
他拿起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拨了个号。
“小陆,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助手陆思远很快就进来了,是个戴眼镜的精干小伙子。
“秦总。”
“去,帮我办两件事。”秦振雄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楚,“第一,把我车库里那辆开了快十年的旧国产车开出来,加满油。记住,别让公司的司机碰。第二,去查一下,滨海湾大酒店今晚是不是有个姓邵的客人,叫邵文博,住在哪个房间。”
陆思远愣了一下,但没多问,点点头:“好的秦总,我马上去办。”
等助手出去后,秦振雄才对女儿说:“瑶瑶,晚上爸有个很重要的饭局,可能要谈到很晚,你跟你妈说一声,不用等我吃饭了。”
02.
夜幕降临,城市亮起了万家灯火。
秦振雄没有让司机送,自己开着那辆不起眼的旧车,汇入了拥挤的车流。
车里没开音乐,只有发动机沉闷的嗡嗡声。
他从储物盒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他戒烟好几年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就特别想抽一口。
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了两声,眼前有点模糊。
他又想起了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范承安还是个骑着二八大杠走街串串的小片警,他是工厂里累死累活的打工仔。
有一年冬天,他生了场重病,没钱去医院,就躺在租的地下室里硬扛。
是范承安,跑了好几家药店,给他赊了药,又用自己的饭票换了点米,给他熬了一锅热粥。
他到现在都记得,范承安把滚烫的粥吹凉了,一口一口喂给他时说的话。
“兄弟,咱哥俩现在是穷,但人不能穷了志气。你得赶紧好起来,你不是还要盖大高楼吗?等你盖好了,哥哥我天天去给你站岗!”
那时候的日子是真苦,但心里是真热乎。
车子不知不觉,已经开到了滨海湾大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这里停着的,都是几十万上百万的豪车。他这辆旧车停在中间,像是混进天鹅群里的丑小鸭。
他把车停在最角落的位置,在车里又坐了五分钟,抽完了整整一根烟,才推门下车。
他没走金碧辉煌的正门,而是乘员工电梯,直接上了三楼的赌场。
震耳欲聋的音乐,刺眼的灯光,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金钱和欲望的味道,让他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他不喜欢这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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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在赌场贵宾区的一个角落,秦振雄见到了邵文博。
邵文博大概四十多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讲究的羊绒衫,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一点不像混赌场的人。
“秦总,您可算来了。”邵文博笑着站起来,却没伸手,只是客气地点了点头。
“路上堵车。”秦振雄回了个点头,言简意赅。
两人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在牌桌前坐下。
一个穿着紧身旗袍,面容精致的女荷官,安静地站在桌边,像个没有感情的娃娃。她熟练地切牌、洗牌,动作行云流水。
牌局开始了。
桌上除了他们俩,还有两个陪玩的富商。
“秦总,小玩玩,别伤了和气。”邵文博笑着,扔出几个筹码。
秦振雄没说话,只是看着牌。
他打得很稳,很慢,每一把都想很久。
一个小时下来,他面前的筹码不多不少,基本没输没赢。
那两个富商倒是输了不少,找了个借口,早早退场了。
桌上,只剩下秦振雄和邵文博两个人。
邵文博亲自倒了两杯茶,推了一杯到秦振雄面前。
“秦总,现在清净了,咱们可以好好玩玩了。”他笑着说,“咱们玩大一点,一把十万,怎么样?”
秦振雄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没喝。
“可以。”他说。
接下来的牌局,节奏明显快了。
秦振雄像是换了个人,不再犹豫,下注又快又狠。
他的运气好得吓人,接连几把,都以微弱的优势压过邵文博。
他面前的筹码,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邵文博脸上的笑容一直没变,好像输钱的是别人。
“秦总,二十多年没见,您的牌技还是这么厉害。”他忽然说。
秦振雄拿着牌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我不认识你。”他声音很冷。
“您不认识我,可我认识您。”邵文博慢悠悠地说,“当年在深圳,您盘下那家快倒闭的电子厂时,我也在。只不过,我当时只是个给老板跑腿的小角色。”
秦振雄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他,眼神像刀子一样。
就在他分神的这一瞬间,邵文博扔出筹码:“我跟了。”
开牌,秦振雄输了。
从这一把开始,秦振雄的运气好像用光了。
他开始不停地输,大把大把地输。面前的筹码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但他眼睛都没眨一下,输了就再换筹码,继续下注。
直到午夜,他把换来的最后五百万筹码,一把推到了桌子中央。
“最后一把,我全押了。”
整个贵宾区都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张牌桌上。
女荷官的手法依旧稳定,看不出丝毫紧张。
一张,一张,缓慢地发着牌。
最后一张底牌揭开。
秦振雄赢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靠在椅子上,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邵文博却站了起来,轻轻鼓了鼓掌。
“精彩,真是精彩。”他笑着说,“秦总,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这里的开胃菜吃完了,也该上正餐了。”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在顶楼的总统套房,备了点好东西。那里,才是我们真正谈事情的地方。敢上来吗?”
秦振雄看着他,眼神复杂。
最终,他还是站了起来。
他跟着邵文博和那个女荷官,走进了电梯。
04.
“死者两名,一男一女。”
“女性死者为酒店赌场荷官,身份确认中。男性死者……是苏氏集团董事长,秦振雄。”
滨海市刑侦支队总队长范承安,听着法医的初步报告,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大年初一的清晨,他就接到了这辈子最不想接的电话。
当他冲进2033总统套房,看到沙发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对待任何一个案发现场一样,开始发布指令。
“技术队,仔细勘查,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小赵,去酒店监控室,把昨晚到现在所有的监控录像都给我调过来!”
“小李,去前台,把酒店昨晚所有的住客名单,还有当班的员工名单,全部拿到手!”
命令一条条发出去,现场的警察们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范承安戴上手套,缓缓走到沙发前。
秦振雄就仰躺在那里,身上穿着昨晚出门时的那身夹克。他的眼睛还睁着,望着天花板,眼神里没有惊恐,也没有痛苦,只有一片空洞。
他的脸上和身上,都没有明显的伤痕,只是脸色青紫,嘴唇发黑。
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门窗也完好无损。
那个女荷官趴在地上,姿势也和睡着了差不多,身上同样没有血迹。
整个房间,除了有些乱,干净得可怕。
“范队,”技术警员小赵跑过来,脸色很难看,“酒店顶楼的监控,从昨晚凌晨两点开始,就全部黑屏了,是被人用专业设备屏蔽了信号。电梯的监控显示,秦振雄和那个荷官,是跟着一个叫邵文博的男人一起上来的。但从那之后,监控里就再也没有任何人离开过顶楼。”
一个密室。
范承安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看着自己最好兄弟的遗体,心如刀绞。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他是警察,他要做的,是找出凶手,还兄弟一个公道。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一寸一寸地搜索,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05.
现场勘查工作持续了很久。
范承安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沙发缝隙里的一部手机上。
他认得,那是秦振雄的手机。
他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将手机取了出来,放进证物袋。
回到支队,他让技术人员对手机进行检查。
秦振雄的手机没有设密码,这给警方省了不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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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承安亲自翻看手机里的内容。通话记录显示,秦振雄遇害前,和那个叫“邵总”的人有过多次通话。
他继续往下翻,翻到短信。
收件箱里,大多是些垃圾短信和业务通知。
但在最下面,有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未读短信,接收时间是昨天晚上十点,正是秦振雄去酒店的时间。
范承安的心提了起来。
他点开那条短信。
里面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威胁恐吓,只有简简单单的五个字。
“看看床底。”
范承安猛地站了起来,立刻用对讲机下令:“所有在现场的人员,听我命令!把总统套房里那张床,给我挪开!快!”
几分钟后,对讲机里传来现场警员的回应。
“报告范队!床底下……床底下有个黑色的金属盒子!”
范承安的心跳瞬间加速。
他立刻驱车,再次赶往酒店。
当他回到那个压抑的房间时,那个黑色的盒子,已经被技术人员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盒子不大,像个小号的保险箱,但上面没有密码盘,也没有钥匙孔,只有一个严丝合缝的卡扣。
“打开它。”范承安的声音有些沙哑。
技术人员用专业的工具,研究了半天,最后才找到了打开卡扣的机关。
“啪嗒”一声,很轻。
盒盖应声弹开。
所有人都凑了过去。
当看清盒子里放着的东西时,在场的所有警察,包括身经百战的范承安,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