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导演，求求你，让我们再看一遍吧……”
张家界天门山景区，临时搭建的救援指挥部里，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因为悲伤和哀求，而沙哑得不成样子。
她的丈夫，一个平日里看起来沉稳威严的男人，此刻也红着眼，用一种近乎祈求的语气说：
“我们就想知道，她跳下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怕……哪怕只有一秒钟的画面也好。”
导演看着眼前这对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夫妻，最终还是不忍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让工作人员，再次调出了那段由翼装飞行员苏悦琳头盔上的高清摄像机，记录下来的、她人生中最后的影像。
房间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屏幕。
导演手动拖动着进度条，将画面，一帧一帧地放大。
突然，画面中，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被放到了最大。
“停！”
01.
苏悦琳的人生，是那种被上帝偏爱的、闪闪发光的人生。
她24岁，家境殷实，父亲是成功的商人，母亲是温柔的大学教授。
她从小到大，都没缺过钱，更没缺过爱。
父母给了她最开明的教育，从不强迫她学那些她不喜欢的钢琴、美术，而是鼓励她去探索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
直到她考上大学。
一张蹦极社团的招新海报，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她按部就班的生活。
当她第一次，从几十米高的高塔上纵身跃下，感受到肾上腺素在血管里疯狂燃烧、整个世界在耳边呼啸而过的感觉时，她知道，自己找到了。
她迷上了那种，在生与死的边缘，感受生命极致绽放的感觉。
她开始疯狂地尝试各种极限运动。
冲浪、攀岩、高空跳伞……
在一次跳伞爱好者的聚会上，她认识了一位专业的翼装飞行运动员。
当她看到那个人，穿着一身如同蝙蝠翅膀般的飞行服，像鸟儿一样，在天空中自由滑翔的视频时，她所有的热爱，都有了终极的目标。
“翼装飞行，是极限运动的终极。它的难度和危险性，都是最高的。”那位运动员告诉她。
“我要学。”
苏悦琳的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02.
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
包括她那对一向开明的父母。
但苏悦琳，从来不是一个只凭热血上头的莽撞女孩。
她用一份长达二十页的、详细到每个小时的训练计划，来说服了父母。
那之后，她的生活里，便只剩下了训练。
室内风洞训练基地里，巨大的涡轮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苏悦琳穿着飞行服，悬浮在半空中，像一片被狂风控制的树叶。
“核心！苏悦琳！收紧你的核心！”
控制室里，教练的声音，通过头盔里的耳机，严厉地传来。
“你的姿态太散了！转弯的时候，腿部动作变形了！记住，你的身体，就是你的舵！”
她正在练习一个高难度的空中转体动作。
因为一个极小的失误，她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被强风狠狠地甩了出去，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撞在了四周的保护网上。
“再来！”
她没有丝毫犹豫，从网上滑落，重新回到风洞中央，对控制室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一次，两次，十次……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失败了多少次，被撞了多少次。
她只知道，当她终于完美地、流畅地，在空中做出那个转体动作时，教练在耳机里，第一次沉默了足足五秒。
然后，只说了两个字：“漂亮。”
晚上回到家，她脱下训练服，把自己泡在浴缸里。
白皙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训练时留下的淤青。
母亲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进来，看到她身上的伤，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悦悦啊，你看你这身上，都快没一块好地方了。”母亲放下果盘，拿出药酒，用棉签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
“女孩子家家的，干点什么不好，非要玩这个……这个又危险，又辛苦。”
苏悦琳龇着牙，忍着药酒带来的刺痛，脸上却挂着笑。
“妈，这可不是伤疤。”她指着身上最大的一块淤青，像在炫耀一枚勋章，“这是我今天，终于攻克了一个新动作的证明！您放心，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父亲站在门口，看着女儿，眼神里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而又骄傲的光。
他知道，自己的这只雏菊，看似柔弱，实则，早已长出了比岩石还要坚韧的筋骨。
在她24岁生日那天，她参加了全国风洞锦标赛。
决赛场上，她最后一个出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深吸一口气，跃入风洞。
接下来的三分钟，是一场完美的空中芭蕾。
翻转、滑翔、盘旋、急停……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兼具了力量的爆发和艺术的美感，精准得如同教科书。
当她稳稳落地，摘下头盔，对裁判席鞠躬时，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第三名。
一个非职业选手，在全国性的专业比赛中，拿到了第三名。
苏悦琳，一夜成名。
她成了中国翼装飞行圈里，最耀眼的那颗新星。
03.
成名之后，荣誉和机会，接踵而至。
一家国内知名的媒体公司，向她发出邀请，希望与她合作，拍摄一部以她为主角的、关于翼装飞行的纪录片。
拍摄地点，选在了全世界翼装飞行爱好者都心向往之的圣地——张家界，天门山。
“我想让更多的人，看到这项运动的魅力。”
苏悦琳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她觉得，这是她推广自己所热爱的运动的，最好的机会。
然而，当她把这个消息，在晚饭的餐桌上，兴奋地告诉父母时，却遭到了母亲前所未有的、坚决的反对。
“不行！我不同意！”
母亲“啪”地一下，放下了筷子，脸色煞白。
“悦悦，别的地方都好商量，天门山，绝对不行！那个地方，太险了！妈在新闻上看过，国外好几个世界冠军，都在那里出过事！妈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哎，你先别激动。”父亲在一旁打着圆场，他对女儿说，“悦悦，你跟我们说说，这个拍摄，安全方面，有保障吗？”
苏悦琳知道，父母的担忧，是免不了的。
她没有急着争辩，而是从书房里，拿出了厚厚一叠的文件，放在餐桌上。
“爸，妈，您们看。”
她的语气，不像是在和父母撒娇，而像是在做一个专业的项目汇报。
“这是拍摄团队给我提供的、完整的安全预案。一共五十七页。”
“负责这次航拍的直升机公司，是国内最顶级的，安全飞行记录保持了十五年。”
“地面负责救援和医疗的团队，是从瑞士请来的，是专门服务阿尔卑斯山高山滑雪赛事的团队，经验非常丰富。”
“我们所有的飞行路线，都经过了气象专家和地理学家的精密计算，避开了所有危险的气流区和复杂地形。”
“甚至，”她指着其中一页，“我们还准备了三套应急迫降方案，分别应对三种不同的突发天气。”
看着女儿准备得如此周详，看着她那双因为热爱而闪闪发光的眼睛，父亲沉默了。
母亲的立场，也开始动摇。
最终，父亲长叹了一口气。
“去吧。”他对女儿说，“但你必须答应我，任何时候，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如果天气不好，或者身体不舒服，绝不能强行起飞。”
“我答应您！”苏悦琳重重地点了点头。
出发去张家界那天，母亲开车送她到机场。
临别时，母亲依依不舍地，一遍又一遍地，替她整理着衣领，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平安符，塞进她的口袋。
“悦悦，答应妈妈，一定要注意安全。不管拍得好不好，妈妈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
“知道啦，妈。”苏悦琳笑着抱了抱母亲，“您就在家，等着看我的好消息吧！我保证，一定会的。”
她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安检口。
她没有看到，身后的母亲，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04.
抵达张家界后，整个拍摄团队，立刻投入到了紧张而有序的准备工作中。
他们没有急着正式开拍。
而是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陪着苏悦琳，在天门山，进行了数次实地试飞。
每一次试飞前，苏悦琳都会像对待一件艺术品一样，一丝不苟地，检查自己的翼装、头盔和降落伞。
每一次试飞后，她都会和导演、摄影师一起，反复研究地形和天气数据，将飞行路线，精确到米。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到了极致。
终于，正式拍摄的日子，到了。
那是一个天朗气清、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完美得不像话。
上午九点，苏悦琳和随飞的摄影师小王，一起登上了直升机。
直升机缓缓爬升，张家界那奇峰林立的壮丽景色，在他们脚下，如画卷般展开。
当飞机爬升到2500米的预定高度时，苏悦琳和和小王，在舱门口，做着最后的准备。
“准备好了吗？”小王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
苏悦琳回头，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灿烂得如同阳光般的笑容。
“准备好了！天门山，我来了！”
说完，她纵身一跃，像一只展翅的雨燕，瞬间融入了蓝天。
小王紧随其后，调整着摄像机，将镜头，牢牢地锁定在苏悦琳的身上。
一开始，一切都很完美。
苏悦琳的飞行姿态，舒展而优美，在险峻的山峰之间，拉出了一道流畅的弧线。
然而，飞行了大约一分半钟后，小王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
苏悦琳的飞行姿态，开始出现一丝微不可查的晃动。
更致命的是，她的飞行路线，正在缓缓地，偏离预定的安全航道，向着一片地形更加复杂的原始森林飞去！
“悦琳！悦琳！听到请回答！你的航线偏了！向左调整！听到请回答！”
小王在对讲机里，声嘶力竭地呼叫着。
对讲机里，却只传来一阵“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没有任何回应！
小王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只能眼睁睜地看着，苏悦琳那小小的身影，像一片失去控制的树叶，以极高的速度，一头扎进了那片茫茫的、墨绿色的林海里。
然后，消失不见。
05.
苏悦琳失联的消息，像一颗炸雷，震惊了所有人。
当地立刻组织了数百人的专业救援队，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
苏悦琳的父母，也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疯了一样地，从家里紧急赶了过来。
当他们看到指挥部里，那张巨大的、标注着女儿可能失踪区域的地图时，母亲秦玉梅腿一软，直接瘫倒在了丈夫的怀里。
两天过去了。
救援，没有任何进展。
那片原始森林，地形之复杂，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我要看录像。”
几乎已经崩溃的秦玉梅，突然抓住导演的胳膊，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我要看悦悦消失前，小王拍到的最后那段录像！”
“苏太太，您……您冷静点。”导演面露难色，“那个画面……可能会引起您的不适……”
“我不管！”秦玉梅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导演的胳膊，“我就想知道，她跳下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夫妻俩的再三恳求下，导演最终，还是同意了。
房间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屏幕。
导演让工作人员，把那段由摄影师小王的头盔摄像机，记录下来的、苏悦琳人生中最后的影像，调了出来。
画面上，苏悦琳的身影，在蓝天和山峰之间，显得那么渺小。
“放大，再放大一点！”父亲杜建军指着屏幕，声音沙哑。
导演手动拖动着鼠标，将画面，一帧一帧地，放大到了极致。
突然，就在苏悦琳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镜头里的前一秒。
画面里，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被放到了最大。
“停！”
杜建军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刺中一样，失声喊道。
画面定格。
令人震惊的一幕，毫无征告地出现了！
秦玉梅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张大了嘴巴，指着屏幕上那个诡异的细节，发出了无助的、撕心裂肺的喊声：
“这……这怎么会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