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军进山,大雾里头找人,一找七天,雾散了,空地上蹲着二十来号人,身上裹着树皮,火塘的烟呛得很,队伍一下就愣住了,跟电影里似的,张国强带兵的,没慌,先看着,不动弹,也说不准是敌人还是野人,心里想的是别乱来,当兵的都这习惯,后来才知道,他们叫“锅搓”,拉祜族的一个分支,苦聪人,在哀牢山里窝了六百多年,外头啥样根本不知道,云南刚解放那阵子,傣族哈尼族拿着毛主席像章,带了盐和糖上山,苦聪人还以为是土司的兵,一箭就射过去了,把人给吓跑了,这也不算排外,就是怕,被过去的日子伤着了,防备是骨子里的,后来队里把压缩饼干跟盐巴,放石头上,人往后退,就这么等着,他们不动我们也不催,先试试看信不信得过,最后是一个老人家走出来,把包装撕开,拿舌头舔了舔那咸味儿,眼泪就下来了,这不是演戏,这是人的反应,盐对他们来说就是外面世界的味儿,从那一刻起,他们没把我们当敌人。
侦察兵李大勇掉下山崖,是苦聪人给拖回棚子里的,拿草药混上松鼠血给他敷伤口,一堆人轮流看着,说实话,在深山里过日子,带个受了伤的陌生人就是拖累,一般没人会管,可他们就觉得这是山神送来的人,没给扔下,硬是给扛了回来,在他们的规矩里,对命有种敬畏,不管你文明不文明,信啥都有自己的道理,说他们是野人,那根本不对,他们有自己的信仰和节奏。
政府的人来了,苦聪工作组,医疗队翻译还有放映队,拉了八百公斤粮食,准备跟他们好好处,难的不光是话听不懂,苦聪话里夹着藏缅语佤语,翻译能听懂三成就算厉害了,主要是心里的疙瘩解不开,老说“山下有土司,有抢娃子的”,工作人员就拿着民族区域自治法,找人翻译成傣语哈尼语,再让懂两种话的瑶族妇女一点点说给他们听,二十三天里谈了十一次,最后那个叫白大热的阿爷点头了,让八个年轻小伙子下山看看,那是1956年10月1号,八个人走了十七公里,村里头红旗飘着,白米饭红烧肉都备好了,白大热捧着那碗饭看了好半天,蹲下去就哭了,六百多年没吃过这东西,那个样子照片是拍不出来的,是文明跟原始之间隔着的一道泪。
后来就定居了,分田盖房,办学校,58年第一批娃娃穿着校服进了小学,后来也有了汉人的名字,白大热改名叫白志华,这一代人慢慢成了国家登记在册的民族,老传统也没丢,现在的苦聪新村,南河边上都是两层的小楼,蓝瓦的屋顶,门口停着摩托车,白志华的孙子也叫白志华,昆明读完大专,回来开了个网店卖山货,松露蜂蜜灵芝直接发到北京上海,你说这是不是把老本丢了,其实没有,楼上那面羊皮鼓还在,厨房的火塘里还熬着汤,他微信签名就写着“从树下地,从山洞到互联网,六十年”。
现在总有些人喊着要保护原始文化,说苦聪人就该住草棚子打猎用骨头刀,这不就是把人当个物件看了吗,哪个民族不想吃好穿好,谁乐意天天吃野果子,下雨了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苦聪人走出来不是不要传统了,是想日子过得顺当点,小孩子喜欢刷手机看短视频没什么大不了的,真想保护文化,不如帮他们拍视频建个博物馆,别自己坐在城里喝咖啡,嘴上说着别破坏人家的原始风貌,你又没在树皮搭的窝棚里饿过肚子。
哀牢山现在是国家保护区,苦聪人的老寨子留了下来,成了民族教学点,中学的新生每年都得去那儿上课,草棚里冷了,火塘也灭了,手机的提示音在山里响起来,人是走出来了,寨子还在,规矩也没丢,苦聪人从树上走到地上,从深山走进互联网,没什么背叛不背叛的,都是时代推着人走,别想得太惨,也别非要人家一直那么野,他们是中国人,六百年换来的就是那一口白米饭的故事,最后有了灯,有了网线,也有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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