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我总爱守着那盏青瓷执壶。
窗外的梧桐叶簌簌作响,风铃在檐角摇碎一地月光,茶案上铜炉里沉香屑正袅袅升起青烟。这样的时刻,连呼吸都成了诗行,而茶汤里浮沉的叶片,恰似被月光浸润的蝶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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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茶器里的乾坤
素手抚过冰裂纹茶盏,釉色如雨后晴空般澄澈。宋人点茶时讲究"碾茶为末,注汤击拂",而今我取三钱白毫银针,看它们在素绢茶荷里舒展腰肢。
明代许次纾在《茶疏》中言:"茶滋于水,水藉于器",紫砂壶需用陈年老泥养出包浆,玻璃杯则要选薄如蝉翼的透光质地。当沸水冲入建盏的刹那,仿佛能听见宋徽宗《大观茶论》里的"碎玉声",茶芽在漩涡中跳起霓裳羽衣舞。
茶席上青烟缭绕的香炉是点睛之笔。檀香氤氲间,忽忆起东坡居士"且将新火试新茶"的闲适,陆羽在苕溪畔"晴窗细乳戏分茶"的雅趣。茶筅击拂出的雪沫乳花,与窗外竹影婆娑相映成趣,恍若置身《撵茶图》的留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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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水与火的协奏曲
煮水是茶道最玄妙的乐章。山泉初沸如鱼目微有声,二沸时缘边如涌泉连珠,待到三沸波涛汹涌,便要提壶高冲。
张可久《山中书事》道"数日来真个醉,三杯后便成痴",这煮水的火候恰似人生况味——急火烧不出清泉的甘冽,文火慢煨方得岁月沉香。
注水尤需禅意。悬壶高冲时,水流如银练当空,茶叶在杯中翻卷如莲;低斟浅斟时,细流似春蚕食叶,茶芽舒展若蝴蝶振翅。
日本茶道中的"水之六器"讲究"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而中国茶人更懂"活水还须活火烹"的真谛。当滚水注入冰裂纹的瞬间,仿佛听见陆羽与皎然和尚在苕溪畔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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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舌尖上的修行
初品时舌尖泛起微涩,像春日新发的柳芽轻触唇齿。这涩意原是茶魂的独白,正如黄庭坚在《品令·茶词》中所言:"味浓香永,醉乡路、成佳境"。
待茶汤滑过喉间,回甘自舌根漫涌,恰似山涧清泉涤荡心尘。日本茶圣千利休曾言:"一壶在手,如握乾坤",此刻方知杯中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茶过三巡,齿颊留香。这缕幽香时而如空谷幽兰,时而似檀心梅魄,竟在唇齿间变幻出四季轮回。恍惚见着白居易在庐山草堂"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又似听见杜耒笔下"寒夜客来茶当酒"的温馨。茶汤入腹,五脏六腑都浸在月光里,连呼吸都染着兰芷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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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茶盏中的天地
残茶在杯中沉淀成琥珀色,杯壁凝结的水珠折射出七彩光晕。这让我想起建窑兔毫盏里"鹧鸪斑中见宇宙"的禅机,想起《茶经》中"精行俭德"四字的重量。茶渣在茶船里舒展成山水画卷,恰似八大山人笔下的枯荷听雨。
茶凉时最宜观照本心。
陆羽在《六羡歌》中写道:"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此刻方懂茶道的终极奥义不在器物精美,而在心境澄明。当最后一滴茶汤滑落杯底,忽然听见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禅音,看见自己的倒影与茶烟共舞。
茶凉了又续,续了又凉。窗外的月光已移过三重檐角,案头的沉香即将燃尽。这一壶茶里,煮沸了唐宋的烟雨,沉淀了明清的月光,此刻正氤氲着属于这个时代的静好。或许正如千利休所说:"须知茶道之本,不过是烧水点茶",在这纷扰尘世中,能守着一盏茶的清明,便是最奢侈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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