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教师曾秋菊坐在学校礼堂的第一排,胸前的红花沉甸甸的。
同事们温暖的目光和热烈的掌声像潮水般涌来,却冲不散心底那抹积了五年的阴影。
她微笑着看向主席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光滑的壳面。
再过两个小时,这场隆重的退休仪式就要结束了,她将彻底告别站了三十五年的讲台。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
曾秋菊本能地摸出手机,点开那条新到的银行短信。
当看清屏幕上那串零和附言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座位上。
周围喧闹的人声骤然远去,世界只剩下屏幕上那行刺眼的字:"连本带利,愧不敢言。"
五年前那个暴雨夜,魏强湿透的衣衫和绝望的眼神,在这一刻重新变得清晰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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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欢送会的音乐声悠扬地回荡在礼堂里,曾秋菊却觉得声音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她努力维持着嘴角的弧度,不时向朝她致意的同事点头回礼。
校长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讲述着她三十五年的教学生涯,台下时不时爆发出善意的笑声。
"曾老师带过的学生,少说也有三千人了吧?"坐在旁边的李老师凑过来低声说。
曾秋菊勉强收回飘远的思绪,轻轻点头:"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礼堂后排的空座位,那里曾经总是坐着一个人。
魏强最喜欢坐在那个角落听公开课,说那里视野好又不显眼。
五年前,也是在这个礼堂,学校为魏强举办了简单的欢送会。
那时没有人想到,那竟会是大家最后一次见到他。
"下面请我们今天的寿星——曾老师上台讲几句!"校长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礼堂里响起热烈的掌声,曾秋菊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
她走到话筒前,望着台下熟悉的面孔,忽然有些哽咽。
"谢谢大家。"她停顿了一下,稳住微微发颤的声音,"三十五年,说起来很长,但回想起来却又那么短。"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黑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就像无数个平凡的午后,她刚刚结束一堂语文课,学生们陆续离开教室。
唯一不同的是,今天之后,她再也不会站在这方熟悉的讲台前了。
"我最难忘的,不仅是教书育人的成就感,更是与在座各位共事的每一天。"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后排那个空座位,心头猛地一紧。
如果魏强还在,今天一定会坐在那里,朝她露出欣慰的笑容吧。
掌声再次响起,曾秋菊微微鞠躬,缓步走下台。
回到座位时,她忍不住又掏出手机,确认那条短信不是幻觉。
银行卡余额里多出的八十万,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口。
仪式结束后,同事们簇拥着她走向校门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晚上聚餐的安排。
"曾老师,您怎么了?脸色这么差。"青年教师小陈关切地问。
"没事,可能是有点累了。"曾秋菊勉强笑了笑。
她抬头看了眼教学楼三楼的窗户,那是她和魏强曾经共用过的办公室。
初夏的风吹过香樟树,树叶哗哗作响,就像五年前那个夜晚一样。
02
曾秋菊推开家门时,夕阳正好斜斜地照进客厅。
丈夫张国梁正在阳台上给兰花浇水,听见动静回过头来:"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有点累。"曾秋菊把包挂在玄关的衣架上,声音里透着疲惫。
张国梁放下喷壶,仔细端详她的脸色:"欢送会不顺利?"
"很顺利。"她走到沙发前坐下,揉了揉太阳穴,"只是..."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条短信的内容,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丈夫。
张国梁在她身边坐下,温和地拍拍她的手背:"退休是好事,以后我们就有大把时间了。"
他起身走向书房:"正好,今天整理旧物,找到些有意思的东西。"
曾秋菊跟着走进书房,只见书桌上摊开着几本相册。
最上面是一张略微发黄的照片,那是十多年前学校组织春游时的合影。
照片上,她和魏强一家站在一起,大家都笑得特别开心。
魏强的妻子搂着儿子的肩膀,那孩子当时才上初中,眉眼清秀。
"看,这是明轩考上大学那年咱们拍的。"张国梁又翻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魏明轩已经是个俊朗的青年,手里拿着录取通知书,眼睛亮晶晶的。
曾秋菊记得那天晚上,魏强在酒桌上红着眼睛说:"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有这么一个好儿子。"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被寄予厚望的孩子,后来会让整个家庭陷入绝境。
"时间过得真快啊。"张国梁感叹道,"明轩现在应该已经工作了吧?"
曾秋菊没有接话,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魏强笑出皱纹的脸。
如果当时知道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合影,她一定会多拍几张的。
书房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夕阳的余晖给照片镀上一层暖金色。
张国梁打开台灯,看了眼沉默的妻子:"还在想那件事?"
"整整五年了。"曾秋菊轻声说,"一点消息都没有。"
"也许他们去了别的城市,开始新生活了。"张国梁合上相册,"八万块钱,看清一个人,也不算太亏。"
曾秋菊摇摇头:"我不相信魏强是那样的人。"
她至今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魏强时,对方眼中深深的愧疚和决绝。
那不像是一个准备卷款潜逃的人会有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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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五年前的那个雨夜,曾秋菊正在批改期中考试的作文。
窗外的雨下得很大,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
张国梁已经睡下了,客厅里只有她书桌前的台灯亮着柔和的光。
突然响起的门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曾秋菊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快十一点了,这个时间会是谁?
透过猫眼,她看见魏强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外,脸色苍白得吓人。
"魏老师?这么晚你怎么..."她急忙打开门。
魏强的头发和衣服都在滴水,脚下很快积了一小滩水渍。
"对不起,这么晚打扰你。"他的声音沙哑,眼睛里布满血丝。
曾秋菊赶紧拿来干毛巾:"快擦擦,别感冒了。"
魏强机械地擦着头发,眼神飘忽不定,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
"出什么事了?"曾秋菊给他倒了杯热水,关切地问。
魏强捧着水杯的手微微发抖,杯中的水漾起细小的波纹。
"秋菊,我..."他张了张嘴,又艰难地闭上,仿佛在做一个极其痛苦的决定。
雨声越来越大,敲打着窗户,像是催促着什么。
终于,魏强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绝望的光:"我能...跟你借点钱吗?"
曾秋菊愣了一下。他们相识二十多年,这是魏强第一次开口借钱。
"需要多少?"她轻声问。
魏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八万。"
这个数字让曾秋菊心里咯噔一下。这几乎是他们家的全部积蓄。
"明轩他..."魏强的声音哽咽了,"创业失败,欠了高利贷。"
说到这里,这个一向坚强的男人竟然红了眼眶。
曾秋菊从未见过魏强如此脆弱的样子,即使在妻子病重时也没有。
"那些人说,再不还钱就要对明轩下手。"魏强抹了把脸,"我实在没办法了。"
窗外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魏强写满绝望的脸。
04
曾秋菊至今还记得,那晚魏强离开时佝偻的背影。
雨还在下,他撑着破旧的伞,一步一步消失在雨幕中。
回到屋里,她看见张国梁不知何时已经起床,站在客厅中央。
"他都说了?"张国梁眉头紧锁,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曾秋菊点点头,心里乱成一团麻。
张国梁叹了口气:"八万不是小数目,你要想清楚。"
"可是明轩那孩子..."曾秋菊想起照片上那个笑容干净的少年。
魏强夫妇老来得子,四十多岁才有了明轩,一直把他当心头肉。
张国梁在沙发上坐下,语气凝重:"高利贷是个无底洞,这钱借出去可能就打水漂了。"
曾秋菊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魏强绝望的眼神一直在她眼前晃动。
"我们同事二十多年,魏强从来没有求过我什么。"她轻声说。
而且上学期她母亲住院时,魏强二话不说就借了她两万应急。
虽然她很快就还了,但这份情谊她一直记在心里。
张国梁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你已经决定了,我尊重你的选择。"
第二天一早,曾秋菊就去银行取了钱。
八万块钱装在普通的牛皮纸袋里,却显得格外沉重。
她约魏强在学校附近的小公园见面,把纸袋递给他时,手有些发抖。
"谢谢..."魏强接过纸袋,眼圈又红了,"我一定会还你的。"
曾秋菊摇摇头:"先解决明轩的事要紧,不够再说。"
魏强紧紧攥着纸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最迟明年这时候,我一定还清。"
那天阳光很好,照在魏强花白的头发上,格外刺眼。
曾秋菊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但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告诉自己这是在帮助一个陷入绝境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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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借出那八万块钱后,魏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起初曾秋菊并没在意,以为他在为儿子的事奔波。
直到一周后,她在学校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魏强离职了。
"说是家里有急事,突然办的离职。"办公室主任这样告诉她。
曾秋菊愣住了,急忙拨打魏强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她赶到魏强家,发现房门紧锁,门上贴着一张"此房出租"的字条。
邻居说,魏强一家三天前就搬走了,具体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恐慌像潮水一样涌上曾秋菊的心头,她不敢相信魏强会这样不告而别。
张国梁知道后,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只说了一句:"吃一堑,长一智。"
但曾秋菊始终不愿意相信魏强是故意骗钱的。
她想起借钱那晚,魏强眼中除了绝望,还有深深的愧疚。
那种愧疚,不像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子会有的表情。
接下来的几个月,她试着通过各种渠道打听魏强一家的下落。
问了所有可能知道消息的同事和朋友,甚至联系了魏明轩的大学。
但所有人都表示,自从魏强离职后,就再也没听说过他们的消息。
八万块钱就像石沉大海,连同二十多年的友情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曾秋菊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回想那天借钱的每一个细节。
她反复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话?
为什么魏强宁愿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也不肯跟她保持联系?
张国梁看她整天魂不守舍,忍不住劝她:"别想了,就当我们破财消灾。"
可曾秋菊始终无法释怀,那不仅是钱的问题,更是信任的崩塌。
每年教师节,她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眼手机,期待能收到魏强的祝福短信。
但手机始终静悄悄的,就像魏强从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一样。
06
五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但曾秋菊心头的这个结始终没有解开。
她依然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那个雨夜,想起魏强离去时的背影。
有时她会梦见魏强回来还钱,梦里的他老了很多,但笑容依旧温暖。
醒来后发现只是梦,那种失落感会持续一整天。
张国梁劝过她很多次:"人都要向前看,老惦记着过去有什么用?"
道理她都懂,但就是放不下。她不相信二十多年的友情会这样收场。
这几年,曾秋菊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次经过曾经和魏强一起去过的地方,都会多看几眼。
学校旁边的面馆,公园里的长椅,甚至是他家以前住的那个小区。
她总幻想着某一天,会在某个转角突然遇见魏强。
对方或许会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解释说这些年遭遇了太多变故。
但这个幻想从来没有成真过。魏强一家就像一滴水,彻底融入了人海。
有时曾秋菊会想,也许魏强真的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难。
否则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甚至担心魏强一家是不是遭遇了不测,所以才音讯全无。
这种担忧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冲淡了最初的失望和愤怒。
退休前最后一周,曾秋菊在整理办公室时,发现了一本旧教案。
那是魏强离职时来不及带走的,扉页上还有他清秀的字迹:"教育是播种希望。"
她轻轻摩挲着那些字迹,眼眶有些发热。
如果魏强真的是因为走投无路才选择消失,那这五年他过得该有多辛苦?
这个想法让她对魏强的怨气又消散了几分。
也许有一天,当时机成熟时,真相自然会水落石出。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突然,以这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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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退休典礼结束后,曾秋菊婉拒了同事们聚餐的邀请。
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消化那个突如其来的短信。
回到家,她反复确认银行卡余额,那串数字真实得让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