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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刘攀峰
人生如戏,全凭声色;一朝梦醒,万事皆空。空空如也……
庞雨轩在睢县一中当了二十年教师,却像校园里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淡淡地存在,无人留意。每天早晨七点十分,他准时,推开教学楼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规律得如同数学公式。他的衣着永远是那几件褪色的衬衫轮换,眼镜后面的目光温和而缺乏焦点,就连他讲课的声音,也平缓得让学生们昏昏欲睡。
在教师考核表上,庞雨轩的名字总稳稳地坐在最后一排。校长在全体教师会议上委婉地说:“有些同志就像校园里那棵老槐树,扎根很深,但结的果子太少。”同事们心照不宣地交换眼神,庞雨轩则低头翻着教案,仿佛没听见。他知道,自己能在这所重点中学呆下去,全靠表哥申鹤城——睢县县委书记这层关系。学校看在这层情分上,才让他这个“教学成绩太拉垮”的教师勉强留在岗位上。
然而,庞雨轩有一个秘密。每周五晚上,他会骑着他那辆旧自行车,到城东的“老地方”卡拉OK厅,要一个小包间,唱三个小时的歌。那里的服务员都认识他,因为他只点毛宁的歌唱。《晚秋》、《涛声依旧》,这些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流行曲,在他的嗓音里复活了。他的声音清亮而富有感情,与白天教室里那个平淡无奇的教师判若两人。
“庞老师,你唱得真像原唱!”偶尔有服务员在门外赞叹。
庞雨轩总是羞涩地笑笑,迅速结账离开。他从未想过,这种地下式的自娱自乐,有朝一日会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睢县电视台举办的第十届“教育之声”歌唱大赛海报贴满校园时,音乐老师林薇碰见庞雨轩,半开玩笑地说:“庞老师,你不是很喜欢唱歌吗?报个名吧。”
庞雨轩摆摆手:“我哪行,自娱自乐罢了。”
然而那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两点,他悄悄起床,打开电脑填写了报名表。点击“提交”时,他的手在颤抖,仿佛这不是一场比赛的报名,而是对平庸生活的一次突围。
海选在县文化馆小礼堂举行。轮到庞雨轩时,他穿着那件常穿的灰色衬衫走上舞台,台下有轻微的窃笑声。评委们疲惫地低着头,直到他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那是毛宁的《涛声依旧》,但又不完全是。他在原唱的基础上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几个转音处理得细腻动人。
一曲终了,评委主任、县文化馆馆长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上:“请问你是专业学习过声乐吗?”
“没有,我是一中的数学老师。”
这场比赛成了庞雨轩人生的分水岭。他过关斩将,最终站在决赛舞台上,面对全县直播的镜头,唱了一首《晚秋》。当他唱到“在这个陪着枫叶飘零的晚秋,才知道你不是我一生的所有”时,台下有观众轻轻擦拭眼角。那个晚上,庞雨轩的名字传遍了睢县的大街小巷。
夺冠后的庞雨轩,像换了一个人。他开始注重打扮,买了时兴的西装,换了发型。县政府举办的各种文艺活动都邀请他演出,他的照片登上了《睢县日报》。更意想不到的是,当他开通抖音直播后,迅速积累了大量粉丝。直播间里,礼物像雨点一样砸来,有个东北大姐一连送了七个“嘉年华”,仅此一晚他就收入过万。
成名带来的不只是金钱,还有扑面而来的桃花运。睢县一中的单身女教师们突然发现了庞雨轩的魅力。英语组新来的研究生李老师,经常“碰巧”在食堂遇到他,端着餐盘笑盈盈地问:“庞老师,这里有人坐吗?”
更疯狂的是女粉丝。直播后台上,每天都有数十条私信,有的直白表白,有的发来暧昧照片。开始的时候,庞雨轩还谨慎地回复:“谢谢支持,请关注我的音乐。”但渐渐地,他享受起这种被追捧的感觉。
最令他意外的是谢湘雅的出现。那个他曾经资助过的贫困生,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大学毕业后直接找到他的工作室。
“庞老师,我毕业了,来报答你。”谢湘雅站在门口,阳光从她身后洒进来,勾勒出她年轻的身姿。
庞雨轩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湘雅?你都这么大了...”
话音未落,谢湘雅已经上前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随即在他脸上留下一个轻柔的吻。庞雨轩僵在那里,脸涨得通红。
“湘雅,我是你的老师,这样挺尴尬,以后不要这样。”庞雨轩后退半步,努力保持师长的威严。
谢湘雅却目光坚定:“老师,我爱你,不是你当年的资助,我不可能上大学。我谢湘雅就是爱你,这辈子非你不嫁。”
庞雨轩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以每月五千元的工资,聘请谢湘雅做自己的助理。这个决定,像是为自己打开了一扇危险的门。
庞雨轩辞去了教师工作,专职做起了歌手和主播。他租了一间宽敞的工作室,购置了专业设备,每天忙碌地奔波于各种商演和直播之间。谢湘雅成了他得力的助手,细心打理着他的行程和财务。
然而,随着名气越来越大,庞雨轩的私生活也越来越混乱。他开始与不同的女粉丝约会,最初还遮遮掩掩,后来几乎半公开。有黑粉在直播间直接称他为“海王”,他不但不生气,反而调侃道:“海王也是王啊。”
谢湘雅多次劝他:“老师,这样下去会毁了你的事业。”
庞雨轩不以为然:“湘雅,你不懂,这就是娱乐圈的规则。没有话题,哪来的热度?”
然而,命运的转折总是来得突然。那是一个周六晚上,庞雨轩与一名女粉丝在酒店约会时,因对方反抗,他试图强吻,结果女生大声呼救,被巡查的警察当场抓获。
消息像炸弹一样在睢县炸开。曾经的“歌王”一夜之间沦为“强奸犯”。法庭上,尽管庞雨轩的律师极力辩护,但证据确凿,他被判处六年有期徒刑。
宣判那天,庞雨轩在旁听席上寻找着熟悉的面孔。他只看到了谢湘雅,她穿着素白的连衣裙,泪流满面。那一刻,庞雨轩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监狱的生活是灰色的。六年时间,庞雨轩从开始的绝望,到中间的麻木,最后的反思。他给谢湘雅写信,劝她别再等自己,开始新生活。但谢湘雅每月准时来探监,带来她亲手做的点心,还有她坚持记录的他的粉丝们的留言。
“老师,你的声音依然有人记得。”谢湘雅总是这样说,尽管庞雨轩知道,这很可能只是安慰。
出狱那天,天空下着细雨。庞雨轩提着简单的行李,站在监狱大门外,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远远地,他看到了谢湘雅的身影,撑着一把淡蓝色的雨伞,像六年前一样站在那里等他。
“老师,你出来了。”谢湘雅上前拥抱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庞雨轩轻轻拍着她的背:“湘雅,不哭,我出来了,自由了,一切都会好的。”
但现实远比想象的残酷。庞雨轩尝试重新开直播,可互联网的记忆是残忍的。直播间里,人气惨淡,偶尔有观众,也是来嘲讽他的:“强奸犯还有脸唱歌?”“海王出来捞鱼了?”
更致命的是,六年的牢狱生活,让他的嗓子大不如前。那次他尝试唱《涛声依旧》,高音部分竟然破了音。评论区顿时一片嘲笑:“破锣嗓还想当歌星?”“毛宁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庞雨轩默默下了播,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庞雨轩尝试找各种工作,但“有前科”的标签像烙印一样跟着他。就连饭店洗碗工的工作,老板了解情况后也婉拒了他。当年的积蓄在罚款和六年的坐牢中消耗殆尽,他全靠谢湘雅的工资维持生活。
谢湘雅几次提出结婚,庞雨轩都拒绝了:“湘雅,你对我情深义重,我心领了。但我不能拖累你一辈子。”
然而谢湘雅依然不离不弃,直到有一天,她带着一个斯文的年轻人来见庞雨轩:“老师,这是我男朋友,我们在同一家公司工作。”
庞雨轩心里刺痛,却挤出笑容:“好,真好,湘雅你终于想通了。”
送走谢湘雅和她的男友后,庞雨轩独自在租来的小屋里坐了一夜。天亮时,他做出了决定。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庞雨轩独自来到睢县北湖。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但他浑然不觉。湖面被风雨掀起层层波浪,就像他起伏的人生。他曾从谷底跃上巅峰,又从巅峰跌落深渊。如今,一切归零,却再也找不到起点。
他在湖边徘徊了很久,最后一步步走进冰冷的湖水。水没过膝盖,没过腰际,没过胸膛...在最后一刻,他仿佛又听到了观众的掌声,看到了舞台上耀眼的灯光,感受到了被万人追捧的虚荣。
湖水最终恢复了平静,风雨渐渐停歇,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只有岸上的一把破旧雨伞,提示着这里曾经有一个人,来过,又走了。
北湖的荷花又开了一季,睢县一中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偶尔有人提起庞雨轩的名字,大多伴随着一声叹息。只有谢湘雅,每年清明都会去北湖边,放一束白色的菊花。
她说,她总能听到风中传来熟悉的歌声,像是《晚秋》,又像是《涛声依旧》,若有若无,飘散在时光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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