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里吹空调时，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老公在太阳底下干活

这天儿热得邪乎，屋里空调开得足足的，我正舒坦地靠在躺椅上打盹儿。忽然一阵心慌，猛地坐起来——坏了！我家那口子还在玉米地里薅草呢！

你说这人啊，怎么就能把最亲的人给忘脑后了呢？早上他出门时还嘱咐：“晌午头别出门，地里热。”我这倒好，凉快得把人家都给忘了。推开窗，外头那股热浪“呼”地扑进来，跟掀开蒸笼盖似的，烫得人脸皮发紧。

我家那口子，老实巴交一个人，话不多，就知道埋头干活。这大热的天，玉米叶子拉人，太阳晒得地皮冒烟，他连顶草帽都舍不得买新的，还戴着那顶破了边的旧草帽。想到这儿，我这心里头就跟揣了个热茄子，堵得慌。

去年这时候，他也是这么顶着日头干活，结果中暑晕在地里。要不是邻地的老张看见，赶紧给扶到树荫下，还不知道要遭多大罪。那天我赶到地里，看见他脸色煞白地靠在树底下，浑身上下都让汗浸透了，我这心里跟刀绞似的。

其实年轻那会儿，他不是这样的。记得刚结婚那年夏天，他还会在树荫下给我念诗，虽然念得磕磕巴巴的。那会儿日子穷，可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现在日子好了，楼房盖起来了，孩子们也出息了，可我们的话反倒少了。不是没感情了，是都憋在心里头，像那陈年的老酒，时间越久，味儿越醇。

我赶紧关了空调，从冰箱里捞出早上冰上的绿豆汤，又抓了两个咸鸭蛋，用毛巾裹得严严实实的。正要出门，看见他去年生日时孩子们给买的新草帽还在墙上挂着，标签都没撕。我这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有好东西他总舍不得用，说旧的还能将就。

走在去地头的路上，太阳明晃晃的，晒得柏油路软绵绵的。路边的杨树叶子都耷拉着，知了叫得有气无力。我想起这三十多年来，他为我们这个家付出的点点滴滴。那会儿孩子小，家里穷，他一个人打三份工，白天在建筑队，晚上去给人家看仓库，半夜还帮着送报纸。有一年冬天，他冒着大雪去上工，摔了一跤，胳膊肘磕破了，血把棉袄都浸透了，可他愣是没吭一声，照样天天出工。

这些年，孩子们都劝他把地包出去，享享清福。可他总说：“庄稼人离不开土地，这地种了一辈子，有感情了。”我知道，他不是舍不得那几亩地，是舍不得这个家。他总说，只要地还在种着，孩子们就还有个根，有个念想。

快到地头时，我远远就看见他的身影——在齐人高的玉米地里，弯着腰，一下一下地薅着草。那身影在烈日下显得那么单薄，又那么坚定。我站在地头看了好一会儿，看着他直起腰，用袖子抹把汗，又弯下腰去。这一起一伏之间，就是大半辈子。

“你怎么来了？”他看见我，愣了一下，赶紧从地里走出来，“这么热的天，不在家待着，跑出来干啥？”

我把绿豆汤递给他：“快喝点，凉快凉快。”

他接过瓶子，咕咚咕咚喝了半瓶，然后嘿嘿一笑：“真解渴。”

我看着他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深，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颏那儿汇成珠，一滴一滴落在干裂的土地上。突然就想起闺女说过的话：“爸就像咱们家的大树，看着不言不语的，可所有的风雨都让他给挡住了。”

“走，回家吧。”我说，“这草明天再薅。”

“就剩这一垄了，薅完就回。”他又灌了一口绿豆汤，把瓶子塞回我手里，“你快回吧，别晒着了。”

我没动地方，就站在地头的树荫下看着他。他薅草的动作很熟练，左手拨开玉米叶，右手麻利地把草连根拔起，抖抖土，扔到田埂上。这个动作，他重复了三十多年。

想起刚结婚那会儿，我也是这样在地头等他。那会儿他看见我来了，会冲我笑，会跑过来跟我说几句话。现在倒好，连让我回家都说得硬邦邦的。可我知道，他不是不耐烦，是怕我晒着。这个人啊，一辈子都不会说句软和话，可心思比谁都细。

有一回我生病住院，他守在医院三天没合眼。护士都说：“大姐，你老公虽然不说话，可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你。”出院后我才知道，那几天地里的玉米该收了，他硬是没找人帮忙，等我好了才一个人去收，结果晚了好几天，少卖了不少钱。为这个，我埋怨他，他却说：“钱还能再挣，你要是有个好歹，这个家就散了。”

太阳慢慢偏西了，他终于薅完了最后一棵草，拍拍手上的土朝我走来。

“完了？”我问。

“完了。”他说着，拿起挂在树枝上的褂子，“回家吧。”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走到半路，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等我：“明天要是还这么热，你就别来回跑了，我早点回家。”

我点点头，快走几步跟他并肩。夕阳把我们的影子融在一起，就像这三十多年的日子，早就不分你我了。

回到家，他洗了把脸就坐在门槛上歇着。我打开电扇，给他倒了杯凉茶。他喝着茶，眼睛望着门外已经不那么刺眼的夕阳，忽然说：“今年玉米长势不错。”

就这一句话，让我心里暖暖的。这就是他表达满足的方式——从不说什么情啊爱啊的，但只要庄稼长得好，孩子们有出息，我身体好好的，他就知足了。

晚上躺在床上，听着他均匀的鼾声，我想：明天一定记得早点给他送水，还要把那个新草帽带上。有些好，不能总等着以后，该用就得用。就像这夏天的凉风，该吹的时候就得吹，该享的福，该疼的人，一刻也不能等。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明晃晃的照进屋里。隔壁传来电视的声音，远远的还有几声狗叫。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日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