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56岁的玛赞·莎塔碧是图像小说《我在伊朗长大》的作者。该书原著出版于本世纪初,2006年由三联书店出版了中文版。
2007年,由莎塔碧担任联合执导的同名动画电影在戛纳获得金棕榈评审团大奖;2008年,该片又入围了第80届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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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伊朗长大》电影海报
除了这本成名作之外,她还有另外两本书也深受中国读者欢迎——《欲望德黑兰》与《纳瑟·阿里先生的最后八天》。这两本书最早出版于2005年,2018年有了中译本。
近日,为纪念这两本书的法语原著出版20周年,中译本也相继推出了新版。新版书名更忠于原版书名的字面意思,分别叫《刺绣》和《梅子鸡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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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处女作和她的前半生
要认识玛赞·莎塔碧,看《我在伊朗长大》就可以。这既是她的首部作品,也是她的前半生。
莎塔碧1969年出生于伊朗拉什特,后在首都德黑兰长大。1979年,巴列维国王被霍梅尼推翻,才10岁的莎塔碧在童年还未结束之时,便开始早早感受到社会的动荡与剧变。
在那之前,她过着宁静无忧的生活,爱吃薯条,崇拜李小龙。变革降临之后,女性重新被迫戴起了面纱和头巾,日常生活变得更加令人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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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伊朗长大》剧照
两伊战争期间,当德黑兰遭受空袭之时,莎塔碧的父母为了保护女儿,把年仅14岁的她送去了维也纳。这显然是伊朗中产家庭才能负担得起的“优势”,但对于一个还在初中生年纪的女孩来说,这种过早的背井离乡也是残酷的。
少女莎塔碧努力学习语言,挣扎着融入当地的生活。她同时也发现:在伊朗保守的社会环境中表现得胆大不羁的自己,到了西方的社会中却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人依然是同样的人,但其所处的参照坐标或者“系统”发生变化之后,曾经的如鱼得水可能会变成手足无措,曾经的无所适从也可能变成游刃有余。一切都是相对的。
因为伊朗人的身份,莎塔碧受到了宿舍管理员的歧视,忍无可忍的她怼了回去,结果被集体宿舍赶了出来。她不得不一次次搬家,感觉自己的心始终在流浪。她试着坠入爱河,却被伤得体无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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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伊朗长大》剧照
司马迁在《屈原列传》里说:“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大病一场后,莎塔碧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她问电话那头的爸爸:“我可以回家吗?请答应我,不要问我任何问题。”爸爸毫不迟疑地回道:“我答应。”妈妈抢过电话说:“没人会问你问题,回家吧。”
莎塔碧回国后消沉了一段时间,但战争总算结束了。无数士兵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他们家属得到的唯一补偿,就是以牺牲者名字命名的街道。莎塔碧感叹:走在街上,就像走在一个巨大的墓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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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伊朗长大》剧照
普通人无法左右宏大的命运,就会抓紧眼前的温暖。她又恋爱了,却因为和男友在街上手牵手被抓进警察局。为了能正大光明地谈恋爱,她答应了男友的求婚。母亲失望地对她说:“我一直希望你独立、受教育、有内涵,而你却在21岁时结婚。”
这段婚姻在一年后以失败告终。在祖母的鼓励下,玛赞·莎塔碧离了婚,再度离开了伊朗,前往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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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也没有回来定居,却也从未真正离开——她的创作无不围绕着她深爱的祖国和勇敢善良的同胞们展开。
2023年,玛赞·莎塔碧以玛莎·阿米尼(Mahsa Amini)为原型,出版了新书《女人、生命、自由》。在这本书中,她邀请了16位优秀的女性漫画家,用她们的画笔和视角,讲述一个个女性抗争禁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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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生命、自由》封面图
2024年,莎塔碧当选为法兰西艺术院院士。成立于1816年的法兰西艺术院(Académie des Beaux-Arts)是法国著名艺术殿堂,拥有如安格尔、莫罗、德拉罗什、德拉克罗瓦等蜚声世界的艺术大师。被誉为“留法三剑客”的艺术家吴冠中、朱德群与赵无极也是该院院士。
艺术院的官网上有院士们的照片,其中大多数人身着精致繁复的刺绣礼服,显然是为了这场隆重的入选而特意拍摄,极富仪式感。莎塔碧则只放了一张自己披散头发的黑白照片,目光直视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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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赞·莎塔碧在法兰西艺术院官网上的照片
你骑在马背上还是马骑在你背上
重读《梅子鸡之味》和《刺绣》,或许受先入为主的印象影响,会觉得还是原来的书名更好,直接点出书中主题。
你可以将它们视为一本男性之书和一本女性之书。在《梅子鸡之味》里,主人公纳瑟·阿里是一位伊朗传统乐器塔尔琴的演奏名家,在与妻子的争吵中,他最心爱的塔尔琴不慎被毁,而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找到一把心仪的琴。
失去了音乐的慰藉,面对早已感情破裂的妻子,纳瑟·阿里认为自己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于是绝食自杀。
在等待死亡的最后八天里,他像过电影一样回忆了自己的前半生。在回忆中,他重新开始对人生有了留恋,只是一切已经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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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鸡之味》插图
与《梅子鸡之味》的沉重和绝望相比,《刺绣》令人莞尔,甚至感到一种幸福和亲切。一群上了年纪的女人们一边喝茶一边八卦,因为“在背后议论别人,可以给心脏通通风”。
这场议论充满了“少儿不宜”的内容,全是货真价实的女性私房话。关于和她们结婚的男人,或已经离婚的男人,或者情人。你会发现每个女人都既不缺少苦难,也不缺少幽默感。
其中,出身名门的帕维妮才13岁就被父母安排,嫁给一个69岁的将军——只为了门当户对。出嫁的那晚,她看着老头儿皱巴巴的后背,意识到“这根本不可能”。于是她借口去房间外面上厕所,从花园翻墙逃走了。
她逃去了住在不远处的姨妈家,姨妈收留了她。她再也没有回到那个老头身边,但对方却拒绝离婚。苦等了四年之后,老将军终于去世,帕维妮甚至还继承了这位丈夫的一小笔遗产。然后她去了欧洲,成为了一名艺术家,有过情人,但再也没有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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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绣》插图
一个接一个,女人们说出自己的故事,或自己女友的故事。故事里的男性多半令她们受伤失望——持续的背叛、欺骗、卷走妻子的珠宝出国然后要求离婚……
莎塔碧的奶奶总结道:“这就是生活!有时候你骑在马背上,有时候是马骑在你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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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有黑白的插图和简单的文字,但翻看《刺绣》的过程,会让你感到自己也来到了那间位于德黑兰的午后客厅里。
透过作者的字里行间,你不仅会感觉到从窗口洒进来的阳光,闻到茶点的香气,还能在这短短一下午的时间里窥见半个多世纪以来伊朗女性们的生活与心态。很难,也很勇敢,有泪水,也有欢笑。
她们是鲜活而美丽的。
永远的波斯波利斯
《我在伊朗长大》原著的书名很有深意——“Persepolis(波斯波利斯)”。这是一座闻名遐迩的古代城市,有着辉煌的历史和建筑。
公元前六世纪,居鲁士二世率众推翻米底王国的统治,统一了伊朗高原地区的各部族,建立了第一波斯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大流士一世(公元前522~前486年在位)即位后,下令修建波斯波利斯作为帝国的第二个都城(首都是苏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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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伊朗设拉子附近的居鲁士大帝陵(视觉中国)
这座古城的修建始于约公元前512年,建筑过程持续了一个多世纪。其主城门直到大流士之子薛西斯国王时期才建成,又被称为“万国之门”。来访使节、城市居民需要登上一百多级台阶才能抵达城门入口。
全盛时期的波斯帝国,疆域从希腊边界延伸到印度北部,包括巴比伦和埃及,覆盖了超过一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被视为“世界之主”,是第一个世界性大帝国。
公元前330年,亚历山大大帝攻陷了波斯波利斯,并将其焚毁。即便如此,遗址上的残垣断壁,依然是古波斯帝国辉煌的珍贵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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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波利斯的大流士宫殿遗址(视觉中国)
1971年,伊朗国王巴列维以纪念居鲁士大帝建立波斯帝国2500周年为由,耗资上亿美元,在波斯波利斯的遗址旁举办了盛大庆典,意图将自身塑造为波斯帝国的正统继承者,并彰显伊朗的现代化成果。
那场庆典大约是这位末代国王在位期间的“巅峰时刻”,来自全世界50多个国家的王室代表或国家领导人纷纷莅临现场,可谓风光无限,奢华一片。
短短8年不到,国王就被推翻。巴列维下台的同一年(1979年),波斯波利斯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遗产。
《我在伊朗长大》中,莎塔碧特别写到:小时候听家人说,她的外祖父是卡扎尔王朝(又称恺加王朝)的一位王子。该王朝曾于18世纪末~20世纪初统治过伊朗。因此在有关她的介绍中,常有资料提到她是“王室后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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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伊朗长大》法文版封面
没有一个人会绝口不提自己祖上曾拥有过的辉煌历史,也没有一个国家或民族会毫不在意其先辈创造的伟大过去,更没有谁能彻底脱离和真正忘记自己的故土、自己的来处。
虽然玛赞·莎塔碧的祖母和父母都一再鼓励她远走高飞,去往更自由的地方。但她离开之后的现实是:即使已在法国定居多年,其创作与身份反而愈加深刻地与伊朗产生着联系。
平心而论,无论《我在伊朗长大》还是《刺绣》或《梅子鸡之味》,都算不上是特别出色的作品,就是题材比较独特的漫画书。独特在哪里,自无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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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伊朗长大》剧照
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玛赞·莎塔碧也说:“法国就像是我的伴侣,而伊朗是我的母亲。哪怕母亲生病或者发疯,并不会改变她是我母亲的事实……人们谈起伊朗这个伟大的文明古国时,总是将其与原教旨主义或狂热分子等联系在一起。我作为一个在伊朗长大的伊朗人,知道这个形象远非真实。正因为此,创作对我来说才这般重要。”
红星新闻记者 乔雪阳 编辑 曾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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