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组织部的会议室里,空调冷气开得正足,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焦灼。三张履历表在长条会议桌上一字排开,红色水笔圈出的 “副县长候选人” 字样格外醒目。县委书记老郑的手指在表格上轻轻敲击,目光在 “张启明”“李建国”“王志强” 三个名字间来回逡巡,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堆成了小山。
“老张的基层经验最丰富,” 组织部长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顶灯的光,“在乡镇当了八年党委书记,去年抗洪抢险立了三等功。” 他翻开张启明的档案,某页贴着张泛黄的照片,中年男人穿着迷彩服,裤脚还沾着泥,正背着老人往冲锋舟上送。桌角的举报信却写着:“张启明任内,其弟承包的乡镇公路存在质量问题。”
纪委书记突然清了清嗓子,把一份审计报告推到中间:“李建国分管的开发区,去年税收增长全市第一,但有三家企业涉嫌偷漏税,他签字的免税文件有点问题。” 报告附件里的银行流水显示,某建筑公司曾给李建国的妻子转账五十万,备注是 “购房款”,而那套位于市区的江景房,房产证上写的却是他岳父的名字。
最年轻的候选人王志强的档案袋最厚。三十七岁的经济学博士,从省发改委下派锻炼刚满两年,分管的招商引资工作成绩斐然。但档案最后一页的民主测评表上,“不称职” 的勾选占了近三成,某村干部的手写意见栏里写着:“王副县长(代)下乡总带着摄像机,田埂都没踩过。” 墙角的饮水机突然发出咕噜声,像在为这场沉默的较量添注脚。
老郑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县委大院,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下,张启明正蹲在石碾子上抽烟,军绿色的帆布包里露出半截雨衣 —— 上周他在防汛指挥部待了三天三夜,回来时晒得脱了皮。而此刻的李建国正在开发区剪彩,某企业送来的花篮摆了整整二十米,红绸带上的 “感谢李县长关怀” 字样在阳光下刺眼。王志强则在会议室隔壁的视频会议室,用流利的英语向外国客商介绍投资环境,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深夜的县委招待所,张启明的房门被轻轻敲响。乡镇党委书记老赵揣着瓶五粮液站在门口,酒液在玻璃瓶里晃出涟漪:“张局,咱乡镇干部都盼着你上去。” 他往茶几上放了个牛皮纸信封,“这是各村支书凑的‘活动经费’,不是送礼,是想让你在上面多为农民说话。” 窗外的蛐蛐叫得正欢,张启明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当官要揣着良心,别让人戳脊梁骨。”
李建国在私人会所的包厢里举杯,开发商王总连忙起身碰杯,翡翠手镯在灯光下泛着幽光:“李局,那块地的审批就靠您了。” 服务员端来的燕窝粥还冒着热气,李建国的手机突然震动,是妻子发来的照片,女儿在国外留学的宿舍里挂着五星红旗。“孩子说要考公务员,” 他摩挲着杯沿,“将来也像我一样为人民服务。” 包厢的暗门突然开了道缝,有人用手机镜头对准了这桌盛宴。
王志强的导师 —— 省发改委的老主任突然来电,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志强,下周省委组织部会来人考察,你准备准备。” 挂了电话,他翻开笔记本,上面记着每个县领导的生日和喜好,某页用红笔标注:“郑书记母亲喜欢听戏,可安排省豫剧团下乡。” 书桌上的《资治通鉴》夹着张购物小票,某商场的奢侈品专柜,消费金额够普通农户一年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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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推荐会的现场,三百多张选票在票箱里堆叠。张启明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年轻干部们交头接耳,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时,老书记说的 “选票是老百姓给的信任,不是人情”。唱票声此起彼伏,当听到自己的名字落后王志强二十票时,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降压药,药瓶标签已经被摩挲得发毛。
考察组找李建国谈话时,他特意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我始终牢记为人民服务的宗旨,”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党旗,“在开发区工作期间,共解决就业岗位三千多个。” 谈话室外,纪委的同志正在调取他近三年的出入境记录,某旅行社的名单显示,他以 “考察” 名义去了七次马尔代夫,每次都带着不同的 “企业家代表”。
王志强陪同考察组参观开发区时,特意绕开了那片闲置的厂房。那里原本规划的是污水处理厂,却被他改成了商业综合体,环评报告上的签字是代签的。讲解员介绍着入驻的世界五百强企业,他没注意到考察组组长悄悄记下了某企业的名字 —— 那家公司的母公司,去年因行贿被查处。
老郑在办公室召见张启明时,夕阳正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启明,” 他把一份举报信推过来,“有人说你弟弟的工程队偷工减料。” 信末附着张照片,张启明的弟弟正往卡车里装非标钢材。张启明的手指捏得发白:“郑书记,我明天就去查,要是真有问题,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绝不姑息。”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无数双眼睛在注视。
最终的常委会上,老郑的钢笔在表决票上悬了很久。张启明的得票突然反超,因为纪委查清他弟弟的工程问题早已整改,当年的举报是竞争对手捏造的。李建国的妻子主动退回了那五十万,说是 “借款未还”,但他还是被取消了资格。王志强的招商引资数据被查出水分,某外资项目根本没实际落地。
宣布任命的那天,张启明站在主席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突然想起父亲留下的那枚铜墨盒,上面刻着 “为民” 二字。他的就职演说很简短,最后说:“我就是个农民的儿子,以后要是做不好,请大家随时罢免我。” 台下的掌声里,他看见李建国坐在角落,手里捏着张纸条,上面是他刚写的辞职申请。王志强则在收拾办公室,书架上的博士学位证书旁,放着本翻开的《官场现形记》。
半年后,张启明在下乡调研时,遇见了正在种大棚蔬菜的李建国。曾经的竞争对手如今黑了瘦了,却笑得踏实:“老张,这棚菜比搞开发区实在,每颗菜都长得明明白白。” 远处的山坡上,王志强正带着村民修路,晒黑的脸上沾着泥,和当年照片里的张启明如出一辙。
县委大院的老槐树下,新挂的公示栏里贴着张启明的述职报告。某段被红笔圈出:“当官不是爬梯子,是挑担子,担子越重,脚印越深。”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字里行间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无数颗跳动的良心,在岁月里闪闪发亮。来往的干部们经过时,总会驻足看上两眼,仿佛那不是一份报告,而是一面镜子,照见自己来时的路,和将要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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