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晓月,别怪爸妈狠心,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我妈不敢看我的眼睛,手里死死攥着一个布包,那是王家给的彩礼钱。
“为了我好?为了我好就是把我骗到这山沟里,卖给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我的声音因为绝望而嘶哑,指甲深深掐进门框里。
爹转过身,闷声说:“女孩子家,读再多书,最后不还是要嫁人?王建军人老实,家里有地有房,一辈子吃喝不愁。你跟着他,我们放心。”
他们丢下这句话,像逃一样地走了。院子里,那个叫王建军的男人局促不安地站着,不敢靠近。
他身后的那对男女,我的新公婆,正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眼神打量我。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天,彻底塌了。
我一个准备考大学的城里姑娘,人生怎么就定格在了1988年这个夏天,定格在了这个叫王家庄的陌生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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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988年的夏天,燥热得像是要把人烤化。知了在窗外的老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搅得我心烦意乱。我叫林晓月,县城纺织厂的子弟,去年高考以几分之差落榜,心里的那股气一直没顺过来。这一年,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吃饭,就是埋头在书本和习题里,发誓要在来年考上省城的大学,彻底离开这个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小县城。
七月的一天,我爹妈突然喜气洋洋地对我说,乡下有个远房亲戚家办喜事,让我跟着去散散心,别整天闷在屋里,读书读傻了。我本不想去,但架不住他们轮番劝说,说换换环境脑子能更灵光,我便跟着他们坐上了去乡下的长途汽车。
汽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了几个小时,最后停在了一个叫“王家庄”的村口。来接我们的是一个高大壮实的年轻男人,皮肤是常年日晒的古铜色,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我妈热情地给他介绍:“建军,这是我闺女晓月。”他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算是打了招呼。
我当时没多想,只觉得乡下人真是淳朴。可一进他家院子,我就感觉不对劲了。
那是一户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砖瓦房,院子里晒着金黄的玉米。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中年女人迎了出来,热情得过了头。那女人拉着我的手就不放,一口一个“好闺女”,眼睛在我身上来回扫,像是在看一件稀罕宝贝。
最让我心惊的是里屋的陈设。那间屋子明显是新布置过的,窗户上贴着大红的喜字,炕上铺着崭新的“鸳鸯戏水”被褥。一种巨大的不安攫住了我。
饭桌上,觥筹交错间,我爹喝得满脸通红,终于对我图穷匕见。他拍着那个叫王老汉的肩膀,大着舌头说:“老哥,以后我们家晓月,就拜托你们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爸,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颤抖着问。
我妈眼圈一红,低声说出了那个让我如坠冰窟的真相。原来,他们根本不是带我来走亲戚,而是早就收了王家八百块钱的彩礼,把我许给了眼前这个叫王建军的男人。今天,就是把我“送过来”的日子。
“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你们把我卖了!”我尖叫起来,掀翻了桌子,饭菜汤水洒了一地。我像疯了一样往外冲,却被我爹死死拉住。
“你疯了!这是多好的亲事!建军家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你嫁过来就是享福!”
“我不要享福!我要高考!我要读大学!”我哭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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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闹了个天翻地覆。第二天一早,我爹妈就借口厂里有急事,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王家庄。我追到村口,只看到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妈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愧疚,但更多的是决绝。
我被彻底抛弃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如同行尸走肉。我把自己锁在那间贴着喜字的新房里,不吃不喝,任凭婆婆王婶在外面怎么拍门叫骂。
“城里来的娇小姐,还当自己是千金呢!到了我们王家,就是我们王家的人,就得干活生娃!”
“建军,你也是个窝囊废!自己的媳妇都管不了!”
王建军只是闷声不响地守在门口,隔一会就把温热的饭菜放在门边,用他那笨拙的语调说:“晓月,你……你吃点东西吧。”
我把枕头、水壶,一切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我恨我的父母,也恨这一家用八百块钱就毁了我一生的人。我的大学梦,我所有对未来的憧憬,都在这间充斥着泥土气息的屋子里,摔得粉碎。
绝望中,唯一能给我慰藉的,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那个旧书包。里面有几本被我翻烂的高中课本,还有一本《简爱》。夜深人静,当整个院子都沉寂下来,只有偶尔的几声狗吠时,我才会点亮那盏昏暗的煤油灯,贪婪地看书。文字和公式是我对抗这个世界的最后一道防线,在那个由符号和逻辑组成的世界里,我才能暂时忘记自己是一个被“卖”到农村的媳妇。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概半个月,我瘦了一大圈,人也变得麻木。那天深夜,我又在灯下演算一道复杂的数学题,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是公公王老汉。他起夜,看到我屋里还透着光,便悄悄凑到门缝前往里看。
他许是以为我又在哭闹,可他看到的,是一个埋头在本子上的瘦弱背影,和一盏如豆的灯火。
第二天,村干部骑着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来到我家,院子里的大喇叭叽里呱啦地响了一通,随后在村口的墙上贴了张布告。村里识字的人不多,大家围着那张纸看了半天,议论纷纷,谁也说不清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王老汉从人群里回来,眉头紧锁。他犹豫了半天,走到我房门口,敲了敲门:“晓月,你……出来一下。”
02
这是半个月来,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我木然地打开门,跟着他走到村口。他指着那张布告,有些不自然地说:“你……你看看,这上面写的啥?”
我扫了一眼,那是一张关于农业税收政策调整的通知。我清了清嗓子,用标准的普通话,一字一句地把布告从头到尾念了一遍,然后又用最简单直白的话,解释了里面的政策对每家每户的影响。
周围的村民都听呆了,一个个张着嘴巴,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什么怪物。王老汉也愣住了,他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普通话都听不大懂,更别说看懂这满篇的“官样文章”。他呆呆地看着我,那眼神里,不再是审视,而是混杂着震惊、疑惑,以及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难以言喻的敬重。
那天晚上,王老按一反常态,让王婶炒了两个菜,还开了一瓶村里小卖部买的廉价白酒。饭桌上,气氛很沉闷。王老汉一袋接一袋地抽着旱烟,呛人的烟雾弥漫了整个屋子。
突然,他把烟枪在桌上重重一磕,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晓月,我问你,你是不是还想考大学?”
我浑身一震,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我拼命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胡说个啥!”婆婆王婶立刻炸了毛,“娶个媳妇回来,是让她安安分分过日子生娃的,不是让她去当秀才的!再说,考大学不要钱?我们哪有那个闲钱给她折腾!”
王老汉没理她,又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坚定:“我这辈子,就是吃了不识字的亏!年轻时候去粮站卖粮,人家在秤上做手脚,我看不懂秤星;前年村里搞承包,合同上写的啥我一个字都不认识,签了字才知道上了当!我不想我们王家的后人,再当睁眼瞎!”
他猛地站起来,指着院子里的猪圈:“建军他娘,明天就把那两头快出栏的肥猪卖了!给晓月买书、买本子、交报名费!让她考!只要她考得上,咱家就是砸锅卖铁也供!”
那两头猪,是家里一整年最大的进项,是婆婆准备过年换钱给建军和我添置东西的。王婶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在公公凌厉的眼神下憋了回去。
一直埋头吃饭的王建军,这时也抬起了头。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爹,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半晌,他放下碗筷,只闷声说了一个字:“……好。”
这个“好”字,像一道惊雷,在我黑暗绝望的世界里,劈开了一丝光亮。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王老汉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和建军一起,赶着那两头嗷嗷叫的肥猪去了镇上。他们卖了三百多块钱,这在1988年的农村,是一笔巨款。王老汉把钱用布包了一层又一层,郑重地交到我手里,只说了一句:“好好念。”
他把家里光线最好的西屋腾给了我,那里原本是堆放粮食的。建军默默地把粮食搬走,打扫得干干净净,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几块厚实的木板,叮叮当当地敲了半天,给我钉了一张宽大平整的书桌。桌子腿有点不平,他就在下面垫了几块瓦片。
婆婆虽然嘴上还是嘟囔着“败家玩意儿”,但行动却很诚实。她每天早上都会多煮一个鸡蛋,硬邦邦地塞给我:“吃!吃了才有力气念那些鬼画符一样的天书!”见我因为长期熬夜脸色不好,她又不知从哪弄来一把红枣,每天抓几颗给我泡水喝。
而王建军,则成了我无声的守护神。他包揽了家里所有的重活,天不亮就下地,天黑了才回来。每天晚上,他都会提前帮我把煤油灯的玻璃罩擦得锃亮,把灯油添得满满的。他从不进我屋打扰我,只是在我看书看到深夜,偶尔抬头时,能看到他蹲在院子里,借着我屋里透出的光,编织着修补农具用的绳子,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我不再恨他们了。那份始于欺骗和绝望的恨意,在这一家人的朴实行动中,一点点被融化。我开始真正把这里当成一个临时的“家”。
当然,村里的风言风语是少不了的。“王老汉家真是昏了头了,花大价钱娶个媳妇回来,不让她下地干活,反倒当祖宗一样供着念书!”“城里姑娘就是金贵,连娃都不用生,天天看书就能当饭吃?”
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也传到公婆耳朵里。但王老汉只是把烟枪吧嗒得更响,婆婆则会叉着腰骂回去:“我们家晓月是文化人,是能考上大学的!你们懂个屁!”
在这种共同对抗外界压力的过程中,我和这个家庭,反而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我对王建军的情感也变得复杂起来。我不再把他看作一个毁了我人生的“买主”,而是看到了他身上的善良、担当和笨拙的温柔。
一个夏末的雨夜,暴雨突降,院子里还晒着刚收回来的玉米。睡梦中的我被雷声惊醒,只见院子里灯火通明,建军正光着膀子,在倾盆大雨里疯了似的抢收玉米。豆大的雨点砸在他宽厚的脊背上,泥水溅了他一身。公公和婆婆也披着雨衣在帮忙。
我鬼使神差地也冲进了雨里。那一刻,我没有想什么高考,什么未来,我只觉得,我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辛苦的收成被毁掉。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四口都淋成了落汤鸡,但院子里的玉米垛保住了。建军看着狼狈的我,咧开嘴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对我笑得那么灿烂。我看着他被雨水冲刷得愈发清晰的脸庞,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回到屋里,我第一次主动拿了干毛巾递给他。他愣愣地接过,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了我的手,两个人都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那一晚,他没有再睡在外面的躺椅上。他小心翼翼地在我旁边的铺位躺下,我们之间隔着能躺下另一个人的距离。黑暗中,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和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最终,是他试探着,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掌粗糙、温暖,充满了力量。
我们成了真正的夫妻。冰山消融,百炼钢化为了绕指柔。
03
白天的我是埋头苦读的备考生,夜晚的我是属于王建军的妻子。日子在公式、单词和农家的烟火气中交织着,飞快地向前。
转眼到了1989年的春天,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我的复习也进入了最紧张的冲刺阶段。也许是压力太大,也许是营养没跟上,我开始频繁地感到疲惫和恶心,有时候闻到一点油烟味就想吐。我只当是熬夜熬坏了身体,没太在意。
但婆婆是过来人。她看我的眼神变得有些探究,好几次欲言又止。她开始变着法地给我做些酸口的吃食,比如酸菜面疙瘩、凉拌萝卜丝。我吃得津津有味,还笑着说她做的开胃。她听了,脸上的神情却更加复杂了。
终于,到了七月七号,高考的日子。
那一天,天还没亮,整个王家院子就都亮起了灯。鸡都没叫,公婆已经起来了。婆婆在灶房里忙活,给我煮了两个鸡蛋,嘴里反复念叨着:“吃了这两个蛋,保准考个一百分!”
公公则一遍遍地检查着王建军从邻村好不容易借来的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车胎的气打得足足的,车链条也上了油。从王家庄到县城考点,有几十里崎岖的山路。
我吃下那两个寄托着全家希望的鸡蛋,心里沉甸甸的。王建军扶我坐上自行车的后座,对我说了句:“坐稳了。”便蹬着车,载着我,也载着全家的梦想,迎着晨曦出发了。
山路颠簸,每过一个坑洼,我的身体就像要散架一样。更要命的是,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那股熟悉的恶心感排山倒海般涌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我死死咬着嘴唇,把涌到喉咙口的酸水一次次咽下去。我告诉自己,林晓月,你一定要挺住,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两个多小时后,满头大汗的王建军终于把车停在了县一中的考场门口。看着那扇熟悉又陌生的大铁门,看着周围那些和我一样揣着梦想的年轻脸庞,我百感交集,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王建军扶着车,气喘吁吁地对我说:“晓月,快进去吧,别晚了。”
我点点头,从车上下来,腿一软,差点摔倒。
一股强烈的头晕目眩袭来,我再也忍不住,扶着墙角,“哇”的一声,把早上吃的两个鸡蛋都吐了出来。
“晓月!你咋了?”王建军吓坏了,赶紧扔下自行车跑过来扶住我,宽大的手掌在我背上笨拙地拍着,“是不是病了?这咋吐了呢?”
我眼前阵阵发黑,只能靠在他身上才能站稳。周围已经有考生和家长朝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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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军看着我煞白的脸,急得满头是汗,他犹豫了一下,用一种几乎是哀求的语气说:“晓月,要不……咱不考了?你的身子要紧啊!我们回家,回家让妈给你弄点好吃的……”
不考了?
这三个字像锤子一样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我猛地抬起头,看着他焦急万分的脸,又回头看了看不远处即将关闭的考场大门。
我想到了那两头被卖掉的猪,想到了公公把钱包了一层又一层递给我时郑重的眼神,想到了婆婆每天早上硬塞到我手里的那个鸡蛋,想到了建军为我钉的那张书桌和他每晚添满的煤油灯……
我扶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小腹,一个让我恐惧万状、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毫无征兆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这个月,我那最规律的“月事”,已经迟了快十天了。
结合这段时间来嗜睡、疲惫、恶心的所有症状,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我的肚子里,很可能……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我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发抖。
进去,那扇门里是我梦寐以求的大学,是我挣脱命运的唯一机会。
可我的身体,却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给了我一个最措手不及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