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就最后再帮我们一次。”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再是往日的恳求,反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紧迫。
“你和妈的钱,不就是留给我的吗?”
“现在倩倩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要是不帮,我们这个家可能就真的散了!”
李建国握着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他那颗为儿子操劳了一辈子的心上。
他抬起头,透过医院走廊的窗户,能看到楼下花园里正在悠闲散步的老人。
而他,却仿佛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边。
01
李建国正式退休那天,天格外蓝。
他站在自己工作了四十年的国企大门口,最后一次回头凝望,心里百感交集。
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
他今年六十,身体还算硬朗,妻子王秀英去年也从教师岗位上退了下来。
两人加起来一万出头的退休金,还有一辈子省吃俭用攒下的近两百万积蓄。
在他们这个三线城市,这笔钱足够让他们过上体面而安逸的晚年生活。
“老李,以后咱们可就解放了!”王秀英挽着他的胳膊,脸上笑开了花。
李建国也笑了,他拍了拍妻子的手,豪情万丈地说:“那当然,憋屈了一辈子,也该轮到咱们享受享受了。”
他们规划好了退休后的生活。
春天去江南看烟雨,夏天去海边吹凉风,秋天去北京看红叶,冬天就留在家里养养花、写写字。
他还报名了老年大学的书法班,王秀英则参加了舞蹈队。
日子仿佛一瞬间就从紧绷的琴弦变成了舒缓的乐章,悠扬而惬意。
唯一的牵挂,就是他们的独生子,李浩。
李浩今年三十,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着职员,娶了个媳妇叫张倩,两人生了个大胖小子,今年刚上幼儿园。
对于这个儿子,李建国是倾注了全部心血的。
从小到大,李浩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生怕孩子受一点委屈。
工作是托关系找的,婚房的首付是他们老两口掏的,就连孙子的奶粉钱,头两年都是他们包了。
在李建国传统的观念里,父母为子女付出一切,是天经地义的责任。
他常常对妻子说:“我们这辈子,不就是为了孩子嘛。”
退休后,儿子儿媳表现得也确实“孝顺”。
几乎每个周末,李浩都会开着他那辆半旧的国产车,带着张倩和孙子回家吃饭。
一进门,张倩就甜甜地喊着“爸、妈”,然后一头扎进厨房帮王秀英的忙。
李浩则陪着李建国在客厅喝茶、下棋,爷孙三代,其乐融融。
每次看着孙子在客厅里跑来跑去,听着儿媳在厨房里和妻子谈笑风生,李建国都觉得,自己这辈子值了。
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幸福的晚年吗?
然而,这看似温馨的画面之下,却总有一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东西,让心思细腻的王秀英感到一丝不安。
比如,儿媳张倩会在饭桌上“无意”提起哪个同事又换了新车。
儿子李浩则会“偶然”抱怨自己的车太旧,动力不足,带着一家人出门不安全。
李建国起初并没在意,只当是年轻人之间正常的闲聊。
直到那个周六,李浩在饭后把他拉到阳台,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爸,我......我跟倩倩看中了一款新车。”
“哦?什么车啊?”李建国呷了口茶,随口问道。
“是一款德系的SUV,空间大,安全性高,三十多万。”李浩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有些闪躲。
三十多万,这个数字让李建国拿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他看了看儿子,没说话。
李浩赶紧补充道:“爸,你别误会,我不是跟您要钱。”
“我们自己也攒了十来万,就是首付还差一点。”
“我想着,能不能先从您这儿挪十五万应应急,等我年终奖发了,慢慢还您。”
李建国沉默了。
十五万,对他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但看着儿子那副期盼又带着点讨好的样子,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李浩见父亲不说话,又打起了感情牌。
“爸,您想啊,换了新车,以后周末我们带您和妈出去兜风也方便。”
“去郊区的农家乐,去山里钓鱼,这不都是您一直想的吗?”
“再说了,孙子现在越来越大,那小破车坐着也不舒服,不安全。”
“我也是为了这个家着想。”
这番话说到了李建国的心坎里。
是啊,儿子有辆好车,自己脸上也有光。
亲戚朋友问起来,说儿子开三十多万的车,多有面子。
而且,儿子说的也对,都是为了孙子,为了这个家。
至于还钱的事,他压根就没想过。
儿子跟老子借钱,哪有还的道理?
“行吧。”李建国挥了挥手,故作轻松地说:“什么还不还的,爸给你的,你就拿着花。”
王秀英在厨房里听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化作一声叹息。
钱很快转了过去。
李浩的效率很高,不到一周,一辆崭新的黑色SUV就停在了老两口的楼下。
车身在阳光下闪着锃亮的光,显得气派非凡。
李浩拿着车钥匙,兴奋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儿地给李建国介绍着车子的各种功能。
“爸,您看这天窗,多大!”
“还有这座椅,带加热和通风,冬天不冷夏天不热。”
“以后您和妈坐我的车,就享福吧!”
左邻右舍都出来看热闹,纷纷夸赞李建国好福气,养了个有出息的孝顺儿子。
李建国听着这些恭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嘴上谦虚着“哪里哪里”,心里却比喝了蜜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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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这十五万,花得值!
接下来的几个月,李浩确实兑现了他的“承诺”。
每个周末,只要天气好,他就会开着新车,载着一家老小去郊外游玩。
他们去了山脚下的农家乐,吃了最新鲜的走地鸡。
他们去了水库边,李建国甩了半天的鱼竿,虽然一无所获,但心情却格外舒畅。
王秀英看着后座上活泼好动的孙子,也暂时忘却了心头的那一丝隐忧。
一家人坐在宽敞舒适的车里,欢声笑语不断,那段时间,是李建国退休后感觉最幸福的日子。
他甚至觉得,这才是他理想中的晚年生活。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新鲜劲儿一过,问题就接踵而至。
新车的开销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大。
每个月的油费、停车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再加上保险和保养,李浩那点工资很快就捉襟见肘。
饭桌上,李浩开始有意无意地抱怨油价又涨了,公司的效益不好,奖金也少了。
张倩则开始旁敲侧击,说谁谁家的公公婆婆,每个月都会补贴儿子几千块的油钱。
李建国听在耳里,心里明白。
他不想让儿子为难,也不想让那些幸福的周末时光因为钱而消失。
于是,他开始每个月主动给儿子塞两千块钱,美其名曰是“孙子的零花钱”。
李浩和张倩嘴上推辞几句,最后还是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王秀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不止一次地对李建国说:“老李,你不能这么惯着他。”
“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有家有室,得让他自己学会承担责任。”
“我们这样给他钱,不是帮他,是害他!”
可李建国总有他的一套说辞。
“孩子现在是困难时期,我们帮一把怎么了?”
“不都说家和万事兴嘛,为了这点钱跟孩子闹不愉快,不值得。”
“再说了,我们的钱,以后不都是他的吗?”
王秀英说不过他,只能一次次地妥协。
她眼睁睁地看着家里的存折数字一点点减少,心里的不安也一天比一天强烈。
她总觉得,那个看似美满的家庭表象下,隐藏着一个正在慢慢扩大的窟窿。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孙子的上学问题。
孙子快要上小学了,按照他们现在的住址,只能被分到一个教学质量很一般的普通小学。
张倩为此焦虑得不行,整天在家里唉声叹气。
她从同事、朋友那里打听到,城中心有个重点小学,教育资源非常好,但前提是,必须拥有那里的学区房。
于是,换房,成了这个小家庭最紧迫的目标。
那里的房价,是他们现在住的地方的两倍还多。
凭李浩和张倩的收入,想都不敢想。
这个艰巨的任务,自然而然地,又落到了李建国和王秀英的肩上。
02
当李浩和张倩第一次提出想换学区房的想法时,王秀英的脸当场就沉了下来。
“你们疯了?城中心的房子多贵,你们拿什么买?”
张倩立马红了眼圈,拉着王秀英的手,带着哭腔说:“妈,我们也是为了孩子啊。”
“不能让孙子输在起跑线上,这关系到他一辈子的前途!”
“我和李浩可以省吃俭用,可以苦一点,但孩子的教育不能耽误。”
李浩也在一旁附和:“是啊,爸,妈。我们打听过了,那套房子位置特别好,以后就算不住,升值空间也很大。”
“这不仅仅是教育投资,也是资产投资。”
他把话说的冠冕堂皇,仿佛一切都是深思熟虑后的英明决策。
李建国沉默了。
“孙子的未来”,这六个字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心上。
他这一辈子,吃尽了没文化的苦,所以才拼了命地供李浩读书。
如今,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孙子,因为房子问题,而去一个差学校呢?
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那天晚上,李建国和王秀英爆发了退休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老李,我不同意!这绝对不行!”王秀英的态度异常坚决。
“我们的积蓄,那是我们的养老钱,是我们的保命钱!”
“万一以后我们俩谁生个大病,怎么办?伸手问儿子要吗?你指望得上他?”
一连串的质问,让李建国无言以对。
他烦躁地点上一支烟,猛吸了一口。
“你说的我都懂,可那是咱们唯一的孙子啊!”
“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
“现在我们还能动,还能帮他们一把。等我们动不了了,想帮都帮不了了。”
“这是我们做爷爷奶奶的责任!”
王秀英看着丈夫固执的样子,心都凉了半截。
她知道,丈夫爱面子、重亲情的性格,一旦被“责任”和“孙子的未来”绑架,就再也听不进任何劝告了。
最终,还是李建国拍了板。
他们拿出了养老积蓄里的大头,又把自己名下一套早年买下用于出租的小户型房子卖了。
东拼西凑,总共凑了将近一百万,全都交给了儿子,作为新房的首付。
当那张写着七位数金额的银行卡交到李浩手上时,李建国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被掏空了。
但他看着儿子儿媳那感激涕零的模样,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甚至在心里安慰自己:这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他们,变成了房子,变成了孙子光明的未来。
新房很快就买好了,三室两厅,宽敞明亮。
乔迁那天,家里热热闹闹地摆了好几桌。
亲戚朋友们都夸赞李浩有本事,年纪轻轻就住上了这么好的房子。
李浩和张倩满面春风地应酬着,没人知道,这风光的背后,是两位老人被掏空的积蓄和未来。
李建国和王秀英坐在角落里,看着眼前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心里五味杂陈。
本以为,付出了这么多,这个家总该安稳下来了吧。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住进新房后,每个月近万的房贷像一座大山,压在了李浩和张倩的身上。
但他们的消费水平,却丝毫没有因为背负巨额房贷而降低。
张倩的名牌包包换得更勤了,李浩也迷上了昂贵的电子产品。
他们的理由是:住在这么好的小区,圈子不一样了,穿着打扮不能太寒酸,不然会被人看不起。
很快,他们的工资就不够用了。
于是,“借钱”成了家常便饭。
这个月,以房贷压力大为由,找老两口要五千。
下个月,以孙子上辅导班为由,要三千。
甚至连家里的物业费、水电费,都开始让王秀英去交。
王秀英的心,在这一次次的索取中,变得越来越冷。
她开始记账,每一笔给儿子的钱,她都清清楚楚地记在本子上。
不到半年,那个本子就已经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几页。
她把本子摔在李建国面前,红着眼说:“你看看!你好好看看!”
“这是儿子,还是个债主?这是个家,还是个无底洞?”
李建国看着本子上的数字,也心惊肉跳。
但他依旧在为儿子辩解:“年轻人花钱没数,我们多担待一点。”
“等他们缓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可这一阵子,似乎永远都过不去。
终于,一件彻底超出李建国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儿子和儿媳沉着脸回到家,饭桌上的气氛异常压抑。
饭后,张倩把李建国和王秀英叫到客厅,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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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张倩的弟弟准备结婚,女方家里要求必须在城里买一套婚房,否则就不结。
张倩的娘家拿不出这笔钱,急得团团转。
作为姐姐,张倩觉得脸上无光,也觉得有义务帮衬弟弟一把。
于是,她把主意打到了公公婆婆身上。
“爸,妈......”张倩擦着眼泪,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知道,我们不该再跟你们开口了。”
“可我弟这事,实在是没办法了。”
“能不能......再借我们三十万?”
“等他们结了婚,我们两家一起努力,以后一定还给你们!”
三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李建国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他看着儿媳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又看了看旁边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儿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他第一次感觉到,儿子的这个家,就是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黑洞。
而他和老伴,正在被这个黑洞一点点地吞噬。
03
“不行!”
这一次,没等李建国开口,王秀英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们一分钱都没有了!”
张倩的哭声一顿,显然没料到婆婆会如此决绝。
她求助似的看向李浩。
李浩抬起头,皱着眉对王秀英说:“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倩倩的弟弟不就是我弟弟吗?他有困难,我们能不帮吗?”
王秀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浩,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李建国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客厅里烟雾缭绕。
他的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理智告诉他,老伴说得对,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
可情感上,他又无法忍受儿子那失望和责备的眼神。
那晚,儿子儿媳最终是不欢而散。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接下来的几天,李浩和张倩没有再登门,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周末,老两口做好了一大桌子菜,从中午等到傍晚,也没等来熟悉的身影。
李建国心里堵得慌,他既生气儿子的不懂事,又心疼他们可能正在面临的婚姻危机。
他开始动摇了。
他想,要不,就再帮这一次?
就当是为了保住儿子的家庭,为了能继续看到可爱的孙子。
也许他们以后真的会还呢?
就在他胡思乱想,准备向妻子妥协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他的老友,老赵的爱人打来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哭腔,说老赵突发心梗,正在医院抢救,情况很危险。
李建国大吃一惊,挂了电话就和王秀英匆匆赶往医院。
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弥漫在空气中。
他们找到了抢救室,老赵的爱人正瘫坐在门口的長椅上,失魂落魄。
看到他们,老太太的眼泪瞬间就决了堤。
“医生说,需要立刻做心脏搭桥手术,费用很高,要二十多万。”
“可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啊......孩子们都在外地,一时半会儿也凑不齐。”
“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老太太的哭诉,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李建国的心上。
他看着抢救室上方那刺眼的红灯,仿佛看到了自己和王秀英未来的样子。
是啊,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保证一辈子不生病?
如果今天躺在里面的是他,或者是秀英,躺在那扇冰冷的门后面,生死未卜。
而他们手里,只剩下那几万块钱的活期存款。
到那个时候,他们能指望谁?
指望那个被他们掏空了积蓄、宠坏了的儿子吗?
指望他卖掉那套他们倾尽所有买来的学区房来救他们的命吗?
李建国不敢想下去。
他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地发凉,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下来,滴在了他那双因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的手上。
他一辈子都活得很有尊严,很有面子。
他无法想象自己老无所依、病无所养,躺在病床上看人脸色的样子。
那比死还难受。
就在他心神俱乱、天人交战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正是“儿子”那两个字。
李建国深吸一口气,走到走廊尽头,按下了接听键。
“爸,你想好了没有?”电话一接通,李浩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李建国沉默着,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爸,你就最后再帮我们一次。”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再是往日的恳求,反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紧迫。
“你和妈的钱,不就是留给我的吗?现在倩倩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要是不帮,我们这个家可能就真的散了!”
这几句话,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精准而残忍地刺进了李建国的心脏。
他握着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他那颗为儿子操劳了一辈子的心上。
他抬起头,透过医院走廊的窗户,能看到楼下花园里正在悠闲散步的老人。
而他,却仿佛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边上,一边是亲生骨肉的“最后通牒”,另一边,是他和老伴那所剩不多、用来看病养老的“保命钱”。
他一生信奉的“父爱如山”的观念,在这一刻,被现实撞击得粉碎。
他突然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帮忙”了,这是一种绑架,一种裹着亲情外衣的无情勒索。
他该怎么选?
这个决定,将彻底改变他们一家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