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你这小老板怎么当的？没良心！”
一个头发花白的程大爷，名叫程国强，指着萧宇哲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了。
“我们这么大年纪，就中午找个地方歇歇脚，你就要把我们往外赶？”
旁边一个拎着菜篮子、名叫陆秀琴的大妈也跟着起哄：
“就是！年轻人要懂得尊老爱幼！我们来你这儿是给你面子！你还把我们当贼防着？”
健身房的休息区里，几十个老人闹哄哄地围着萧宇哲，指责声、嚷嚷声，像潮水一样，要把他淹没。
萧宇哲没有说话。
他的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了。
他看着眼前这些蛮不讲理的面孔，又抬头，透过玻璃门，看到两个原本打算进来咨询的年轻人，被门口这阵仗吓得摇摇头，转身走了。
他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和，终于消失不见。
一抹冰冷的笑，浮现在他的嘴角。
他转过身，对着前台那个名叫许文杰、吓得不知所措的年轻员工，一字一顿地说：
“去，把大门锁了。”
“然后，把空调给我切换到制热模式。”
01.
一个月前，萧宇哲脸上的笑，还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他的笑里，全是年轻人创业的激情和对未来的希望。
“热浪健身房”，是他押上全部身家，还背了三十万贷款，才开起来的。
为了打响第一炮，他下了血本。
开业酬宾，首月健身卡，五折。
前一百名办卡的，再送一个市面上卖三百多的专业运动背包。
宣传单上，最大的一行字，用红色加粗印着：
【全天中央空调开放！给您最凉爽、最舒适的运动体验！】
开业那天，效果出奇地好。
崭新的跑步机上，挥汗如雨的年轻人排着队。
哑铃区，肌肉壮硕的小伙子们，对着镜子，练得热火朝天。
动感的音乐，器械的碰撞声，让整个健身房都充满了活力。
萧宇哲亲自在前台和器械区之间来回忙活。
他看到有顾客满头大汗，就赶紧递上一瓶免费的矿泉水。
他觉得空调好像有点冷，就拿起遥控器，细心地把温度从23℃，调到了人体感觉最舒适的24℃。
晚上十点，送走最后一个客人，萧宇哲瘫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
虽然累，但他心里，是滚烫的。
他看着这间凝聚了自己所有心血的健身房，仿佛已经看到了它生意火爆，会员爆满，自己还清贷款，把父母接到城里享福的未来。
02.
可他没想到，麻烦，会来得这么快。
开业的第三天，上午十点刚过。
健身房的玻璃门被推开，走进来七八个大爷大妈。
萧宇哲赶忙迎上去，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
“叔叔阿姨好，是来了解一下健身吗？我们最近有活动……”
为首的程国强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往里走。
“不健身，不健身，我们就是进来凉快凉快。”
他们熟门熟路地，直接走到了休息区。
那里有萧宇哲为了提升顾客体验，特意花大价钱买的皮质沙发和实木长椅。
老人们有的从自带的布袋里，掏出折叠小马扎，见缝插针地坐下。
有的则把自己的大水杯，“砰”的一声，重重地放在茶几上。
他们坐下后，既不参观，也不咨询，更不去碰任何健身器材。
他们就只是坐在那儿。
萧宇哲愣了一下，但也没多想。
天气热，老人进来乘个凉，也算给健身房添点人气。
他笑了笑，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
可他没看到，那些老人们，正用一种打量自家后花园的眼神，审视着这个凉爽、宽敞、还不用花一分钱的好地方。
其中一个大妈，还掏出手机，在她们的“社区天天乐”微信群里，发了一段语音：
“姐妹们！赶紧来文化路这家新开的健身房！空调开得足足的，地方又大又没人管！避暑的好地方啊！”
03.
从第二天开始，情况，就有点不对劲了。
上午十点，像是一个无声的号令。
健身房门口，开始陆陆续续地，涌进来一大群老人。
这次，不止七八个，而是二三十个。
他们一进来，就轻车熟路地，把整个休息区，占得满满当当。
很快，原本为了让健身顾客放松休息的地方，就变成了一个嘈杂的、混乱的“老年活动中心”。
这边，几个大妈聚在一起，大声地聊着家长里短。
“哎，我跟你们说，我家那个儿媳妇，懒得哟，碗放水池里能放三天！”
“可不是嘛！现在的年轻人，嘴上说得好听，干活一个比一个惜力！”
那边，程国强和几个大爷则支开了一张小桌子，掏出象棋，捉对厮杀。棋子拍在桌面上的“啪啪”声，伴随着悔棋的争吵声，此起彼伏。
“你悔棋！你耍赖！”
“我哪有悔棋？我这‘马’还没落稳呢！不算！”
更有甚者，一个大爷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电热杯，拔掉休息区里给会员手机充电的插头，插上自己的，开始烧开水泡茶。茶叶的浓重气味，很快就和空气中的汗味混在了一起。
下午两点，一个办了季度卡、经常来锻炼的年轻小伙，练完了一组卧推，满头大汗地走到休息区。
他想坐下来歇歇脚，顺便给快没电的手机充会儿电。
可他一眼望过去，沙发上、长椅上，全都坐满了老人。有的在打牌，有的在看手机，手机里还大声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
他唯一能用的充电口，正被那个烧水的大爷占着。
小伙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客气地走上前。
“大爷，不好意思，我手机快关机了，急用，能让我先充个十来分钟吗？”
烧水的大爷眼皮都没抬一下，盯着自己的报纸。
“没看见我这烧着水呢？年轻人急什么，等我这水开了再说。”
小伙子的脸一下就涨红了，他想理论几句，可对方是个老人，他把话又咽了回去，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前台的萧宇哲。
萧宇哲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叹了口气，赶紧走过来打圆场。
“王大爷，咱们健身房吧台那边有热水，随时都有，我给您打一壶去吧。这个插座还是让咱们的会员先用，他有急事。”
王大爷这才放下报纸，不高兴地看了一眼萧宇哲。
“你这小伙子怎么回事？我这水都快开了！就让他等一会儿能怎么样？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一点耐心都没有，一点亏都吃不得！”
听到这话，那个年轻会员再也忍不住了。
他把毛巾往脖子上一甩，对着萧宇哲，失望地摇了摇头。
“算了，老板。”
“你这地方，我算是看明白了。我是花钱来健身的，不是花钱来受气的。”
“我卡里还剩多少钱？给我退了吧。我不练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就往更衣室走去。
萧宇哲站在原地，看着会员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个事不关己、重新拿起报纸的王大爷，和他旁边那些看热闹的老人。
电热杯里的水，“咕嘟咕嘟”地烧开了，发出了刺耳的鸣笛声。
那声音，像是在嘲笑他此刻的无能和窝火。
04.
萧宇哲告诉自己，要忍。
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也许等天气凉快了，他们就自动散了。
可他没想到，自己的忍让，换来的，却是对方的得寸进尺。
老人来的数量，越来越多，从二三十人，变成了四五十人。
他们不仅占座，还开始对健身房的员工，颐指气使。
“小伙子！我这杯子里的水没了，给我去倒点开水！”
“哎，那个谁，你过来一下！把空调风往我们这边吹吹！热死了！”
员工许文杰只是因为倒水慢了一点，就被大妈陆秀琴指着鼻子骂了半天，说他“服务态度差”、“看不起老年人”。
小伙子气得脸通红，差点当场辞职。
更要命的是，健身房的生意，一落千丈。
那些真正想来健身的年轻人，一推开门，看到休息区那乌烟瘴气的场面，听到里面的嘈杂声，眉头一皱，扭头就走。
办了卡的老会员，也开始抱怨。
“老板，我们是花钱来健身的，不是花钱来看人家下棋聊天的！”
“你们这休息区，我们想坐都没地方坐，水都不敢去接，还不如去公园呢！”
一个星期下来，健身房的营业额，比开业第一天，少了百分之八十。
萧宇哲，再也坐不住了。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脸上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走到了休息区。
“各位叔叔阿姨，大家好。”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客气又真诚。
“我是这里的老板。是这样的，我们这里毕竟是健身房，大家来，主要是为了运动的。”
“你们在这休息，占了地方，让那些真正想健身的顾客，很不方便。”
“所以，能不能请大家体谅一下，给我们真正的顾客，留出一点空间？”
他话音刚落，正在下棋的程国强，头也不抬地怼了一句：
“你这空调开着也是开着，电费又不会少。我们来给你聚聚人气，你还不乐意了？”
旁边的陆秀琴也立刻帮腔：
“就是！你看看你这地方，除了我们，还有几个人？我们不来，你这空调不是白开了？”
“年轻人，心胸要宽广一点！要懂得尊老！这点小事都容不下，以后还怎么做大事？”
一番话，说得萧宇哲哑口无言。
他看着眼前这些理直气壮的面孔，第一次感觉，讲道理，好像是行不通的。
05.
讲道理不行，萧宇哲只能想别的办法。
他不能硬赶，那样只会激化矛盾，传出去，对他健身房的名声更不好。
思来想去，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第二天，他在休息区的入口处，贴了一张A4纸打印的通知。
【通知：为保证器械区的卫生与安全，本店将于每日中午12:00至12:30，对休息区进行统一清洁、消毒和设备维护，期间，休息区暂停对外开放。不便之处，敬请谅解。】
他觉得，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老人们总不能，连半个小时的卫生时间，都不让他留吧？
可他，还是低估了这群老人的蛮不讲理。
中午十二点，当萧宇哲客气地，请他们暂时离开半小时的时候，整个休息区，瞬间就炸了锅。
“什么意思？这是变相赶我们走啊！”
“我们刚在这坐热乎了，屁股都没焐热，你就要搞卫生？”
脾气火爆的程国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萧宇哲的鼻子就骂：
“你这小老板怎么当的？没良心！我们天天来给你捧场，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想把我们往外赶？”
“欺负我们老年人是吧？信不信我们去工商局告你！”
另一个大妈，则直接往地上一坐，开始拍着大腿哭嚎：
“哎哟，我不活了啊！现在这社会，没天理了啊！年轻人，就这么欺负我们这些孤寡老人啊！”
更有甚者，几个老人，直接堵到了健身房的大门口，张开双臂，不让外面的人进来，也不让里面的人出去。
看着眼前这荒唐的一幕。
看着那些因为被堵在门外，而选择失望离开的、真正的顾客。
想到自己为了这家店，投入的全部积蓄。
想到每个月都要按时还的那笔银行贷款。
想到父母为了支持自己，把养老的钱都拿了出来。
萧宇哲心里那根名叫“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他脸上的温和与客气，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的、夹杂着无尽怒火的，冷笑。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群撒泼打滚的老人，对着前台那个已经吓傻了的员工许文杰，一字一顿地，下达了指令：
“去，把大门从里面，给我锁死！”
“然后，把中央空调的模式，给我切换到——”
“制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