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水泥厂里,空气中飘着一股铁锈和尘土混合的怪味。
陈静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站在巨大水泥搅拌机阴影下的男人。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又沉又慢。
她找了他整整三天三夜。
这三天里,她没闭过一次眼,没吃过一顿热乎饭。饿了,就在路边买几个凉了的肉包子,胡乱塞进嘴里。嘴里翻来覆去,都是那股冰冷的、油腻的味道。
现在,这个绑架了她女儿的男人,这个让整座城市都睡不着觉的凶手,就站在她面前。
男人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冷得像冰。
“我的女儿……”陈静的嗓子已经喊哑了,声音破得像个漏风的鼓,“我的女儿,林巧,到底在哪里?”
男人看着她,嘴角,慢慢地,向上扯了一下,但那不是笑。
01.
这半个月,小城里的人们,心里都像是压了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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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一中校长的女儿赵婷,出事了。人是在学校后山的小树林里发现的,听最早看到的人说,人早就凉了。
这事儿一出,各种说法就传开了。菜市场里,小区门口,到处都有人悄悄议论。
“听说了吗?一中那事儿,真吓人。” “可不是嘛,一个女娃子,才十七八岁,就这么没了。” “我听说啊,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陈静提着刚买的菜,从议论的人群边上走过,头低着,脚步走得更快了。她不想听这些,一个字都不想听。
回到家,她把菜拎进厨房,仔细地一根根洗干净。女儿林巧体质弱,不能吃外面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晚饭,她炖了女儿最爱喝的玉米排骨汤,汤炖得奶白,上面一层黄澄澄的油花。她把排骨肉一点点剔下来,骨头扔掉,再把肉放回碗里,推到女儿面前。
“巧巧,快吃吧,今天妈特地给你多炖了一会儿。”
林巧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对面,点了点头,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她吃饭很秀气,从来不发出声音。
陈静就坐在旁边看着,也不吃饭,光是看着女儿,她心里就觉得踏实。
“在学校,没什么事吧?”陈静还是忍不住问。
林巧抬起头,摇了摇。
“那就好。”陈静松了口气,“现在外面乱,你放学别在路上瞎逛,妈就在校门口等你,知道吗?”
林巧又点了点头。
吃完饭,陈静收拾碗筷,林巧就默默地回自己房间写作业。母女俩的交流,一直都是这样,一个说,一个点头或者摇头。
林巧的嗓子,说不了话。
这事儿陈静很少跟外人提。别人问起来,她就说是孩子小时候生病烧坏了,不爱说话。
她知道,女儿心里苦。尤其是一个星期前,林巧哭着从学校跑回来,脖子上还有一道红印子。陈静问了半天,女儿才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赵婷,她们推我。
从那天起,陈静就辞了工作,一步不离地守着女儿。
她觉得,只要自己守着,天就塌不下来。
02.
赵婷出事没多久,她那两个总跟在身后的女同学,也接二连三地出事了。一个掉河里,一个从楼上摔了下来。
这下子,整个小城都炸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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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迟钝的人也明白了,这不是意外,是有人在报复!是连环杀人!
一时间,一中门口接孩子的家长,比平时多了一倍。下午四点刚过,校门口就堵得水泄不通。家长们脸上,都写满了担忧。
警察也开始行动了。
他们查来查去,查到了所有案子的一个共同点:出事的这几个女孩,在学校里都挺霸道的,手上不干净,欺负过不少同学。
而她们最后一个欺负的对象,就是林巧。
两个警察,在一个傍晚,找到了陈静家。
陈静把警察让进屋,一脸警惕,像护着小鸡的母鸡。林巧坐在她身后,把头埋得低低的。
“家长,你别紧张,我们就是例行问话。”一个姓张的老警察开了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我们想跟林巧同学,了解一点情况。”
“警察同志,孩子小,什么都不知道。”陈静抢着说。
张警察看了她一眼,没接话,而是把目光转向林巧:“林巧同学,赵婷出事的前几天,你们是不是见过面?”
林巧的肩膀缩了一下,没出声。
陈静立刻接话:“见过,就是在学校里碰到了,没说什么话。”
年轻一点的警察在本子上记着,抬头问:“没说什么话?据我们了解,当时好像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没有不愉快!”陈静的声音一下就高了,“就是小孩子之间闹着玩,推了一下,能有什么事?你们警察也管这个?”
“我们不是管这个,”张警察的眉头皱了起来,“我们是想问林巧同学,除了推了一下,她们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看着林巧,一字一句地问:“林巧,你自己说。”
林巧攥着衣角,头埋得更低了。
陈静急了,挡在女儿身前:“我说了,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她嗓子说不了话!”
“说不了话?”张警察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怀疑,“据我们了解,她在学校的体检报告里,声带是正常的。”
“那是以前!”陈静像是被踩了尾巴,“后来家里出了点意外,伤到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们是在怀疑我女儿吗?”
“我们没有怀疑谁,”张警察拿出一支笔和一个本子,放到桌上,推到林巧面前,“既然说不了,那就写下来。我们需要一份由她本人提供的证词。”
“你们……”陈静看着那本子,像是看着一条毒蛇,她一把将本子打掉,“你们这是在逼她!你们吓到她了!我家不欢迎你们,你们出去!”
看着情绪激动的陈静,和她身后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抖得像风中树叶的女孩,张警察深深地看了她们一眼,没再说什么,带着年轻警察离开了。
03.
警察走后第二天,林巧就不见了。
下午四点半,陈静像往常一样,提前到了校门口。她靠在墙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校门,等着女儿出来。
学生们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三三两两,说说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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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静在人群里焦急地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校门口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几个零星的学生。
林巧还是没出来。
陈静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掏出手机,手抖得厉害,拨通了班主任的电话。
“喂,刘老师吗?我是林巧的妈妈……巧巧她,还没出校门吗?”
电话那头,传来班主任惊讶的声音:“林巧妈妈?巧巧早就走了啊,二十分钟前就走了,她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我还以为你今天有事没来接呢?”
陈静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
她挂了电话,发疯一样往家的方向跑。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心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也许,也许女儿是自己先回家了。
可当她用颤抖的手打开家门,看到的,却是空无一人的客厅。
女儿的书包,好好地放在沙发上,旁边还摆着喝了一半的水杯。
人,却不见了。
陈静瘫倒在地,发出了野兽般的悲鸣。她立刻报了警。
张警察他们很快就赶到了。
调取监控的过程,每一分每一秒,对陈静来说都是煎熬。
最终,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监控画面里,他们看到了林巧。
画面里,林巧低着头,正要过马路。一辆黑色的、没有挂牌照的面包车,突然在她身边停下。
车门“哗啦”一下被拉开,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下了车,快步走到林巧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林巧想绕开,男人又挡住了她。
男人指了指车里,又指了指她。他的动作不大,但隔着模糊的屏幕,都能感觉到那股不容反抗的压迫感。
林巧吓得连连后退,最后,在男人的逼视下,她还是自己,一步步地,走上了那辆车。
车门关上,面包车扬长而去。
整个过程,没有拉扯,没有呼救,诡异得让人心里发毛。
04.
专案组的指挥室里,气氛紧张得能拧出水来。
“查!顺着这辆车消失的方向,把所有的监控都给我调出来!就算是一帧一帧地看,也要把它的轨迹给我找出来!”张警察对着电话吼道。
所有的警察都动了起来。
那辆黑色的面包车,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在绕了几个圈子,躲开了几个关键的监控探头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是老手,反侦察能力很强。”一个技术警察盯着屏幕,眉头紧锁。
“再狡猾的狐狸,也会露出尾巴。”张警察说,“查这辆车的特征,有没有改装,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另外,把本市所有同款的黑色面包车信息都调出来,挨个排查!”
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个人的心都悬着。
就在大家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年轻警察,忽然有了发现。
“张队,你看!”他指着一帧被放大了好几倍的画面,“这辆车的后窗玻璃上,好像贴着一个东西。”
画面被再次放大,经过技术处理,一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已经褪了色的“实习”标志。
这个发现,让排查的范围,一下子缩小了几百倍!
“车主,王立军。”年轻警察念出这个名字。
张警察愣了一下,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王立军……”他一边念叨,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一年前,一中那个跳楼的女学生,是不是就姓王?”
“对!”年轻警察一拍大腿,“就是她!叫王月!我马上去查卷宗!”
几分钟后,王月自杀案的卷宗,被调了出来。
父亲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王立军。
卷宗里,还附着一张王月遗书的复印件。在那张薄薄的纸上,女孩用稚嫩又充满恨意的笔迹,写下了几个名字:赵婷、李莉、张倩……
看到那几个名字的一瞬间,指挥室里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凶手,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05.
陈静等不了警方的消息。
在女儿失踪的那一刻,她的世界就塌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只剩下“找到女儿”这一个念头。
她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城里乱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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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着女儿的照片,一遍遍地问着路人。
“你好,请问,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她是我女儿,十七岁,这么高,穿着蓝色的校服,她不会说话……”
大多数人,都只是匆匆地看一眼,然后摇摇头,快步走开。
她饿了,就去路边的包子铺,买两个最便宜的菜包子。她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但她逼着自己往下咽。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女儿,还等着她去救。
她去女儿可能去的每一个地方,学校、书店、公园……每一个角落,她都找遍了。
后来,警方公布了嫌疑人王立军的照片。
陈静看着电视上那个男人,那张因为丧女之痛而显得格外憔悴和阴沉的脸,她把那张脸,死死地刻在了脑子里。
她开始拿着王立军的照片,去他曾经住过的老街区,去他曾经上过班的工厂,挨家挨户地打听。
“你好,请问,你认识这个人吗?他叫王立军。”
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她找了整整三天,嗓子哑得快说不出话,脚底的血泡破了又起的时候,一个在王立军家老房子附近收废品的大爷,给了她一条线索。
“王家那小子啊……唉,也可怜。”大爷叹了口气,“前两天,天快黑的时候,我好像是看到他了。他开了辆黑色的面包车,往城东那个废弃的水泥厂方向去了。我还纳闷呢,他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
水泥厂!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陈静混沌的脑子!
她连一声谢谢都忘了说,转身就朝城东的方向跑。
她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过,快得像是要燃烧自己的生命。
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她赶到了那座荒草丛生的水泥厂。
她冲了进去,在一台巨大的、已经生锈的水泥搅拌机下,看到了那个男人。
王立军。
他似乎,正在等着她。
陈静一步步地走过去,浑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凝固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那句她问了无数遍的话。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在哪里?”
王立军看着她,看着这个为了女儿可以拼上性命的母亲,脸上,慢慢地,露出了一丝极其诡异的、像是怜悯,又像是嘲讽的冷笑。
他抬起手,没有指向任何方向,而是,指了指陈静自己的肚子。
陈静愣住了。
她听到了那个男人,用一种近乎诅咒的、冰冷的声音,对她说。
“在你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