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这小区十年前就盖好了?”
阿秀牵着儿子的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保安不耐烦地摆摆手:“这里没有什么工地,赶紧走,别挡道!”
十一年的等待,六十万的汇款,最终只换来一个查无此人的地址。
当她费尽周折找到当年的包工头时,对方一句“你男人九年前就走了”,让她如坠冰窟。
可那源源不断的汇款单又是怎么回事?这十一年的等待,难道只是一个天大的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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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阿秀揣着那张六十万的存款单,手心全是汗。
银行柜员的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她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上扫来扫去。
“大姐,这钱……真是你家的?”
阿秀把胸脯一挺,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有力气:“是我男人寄回来的!”
柜员没再多问,低下头飞快地操作起来。
走出银行大门,夏日的阳光刺得阿秀有些睁不开眼。她把那张薄薄的纸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攥住了全家人的未来。
回到家,儿子亮亮正趴在小桌上写作业。
“妈,你回来啦。”
阿秀“嗯”了一声,从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张单子,在儿子面前晃了晃。
“亮亮,看,爸爸寄钱回来了!”
亮亮放下笔,凑了过来,他还不认识那么多零,只是好奇地问:“妈,这是多少钱啊?”
阿秀的眼睛里闪着光,她伸出六个手指头:“六十万!整整六十万!”
亮亮“哇”地一声叫了出来。
对这个贫困的家来说,六十万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妈,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买新房子了?是不是可以买电视了?我……我能买个新书包吗?”
“能!都能!”阿秀一把搂住儿子,眼泪差点掉下来,“等你爸回来,我们就在城里买套大房子,给你请最好的老师!”
丈夫李强出去打工已经十一年了。
十一年里,他只在头两年回来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
村里人闲言碎语的不少,说李强在外面肯定有了别的女人,不要她们娘俩了。
每次听到这些,阿秀都和他们吵得面红耳赤。
她不信。
她男人的信,每个月都准时到。信里说的都是工地上多忙,多累,多想家。钱,也从没断过,从一开始的几百,到后来的几千,再到这个月,一张六十万的巨款!
信的最后,李强说,这是他十一年攒下的所有钱,让阿秀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阿秀把信看了不下几十遍,每一个字都像是刻在了心里。
她摸着儿子的头,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亮亮,你说……我们去找爸爸,给他一个惊喜,好不好?”
亮亮愣了一下,随即跳了起来:“好啊好啊!我想爸爸了!我们去哪儿找他?”
阿秀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沓信,抽出最上面的一封。
“你爸在信上写了地址,在南风市,一个叫‘金碧花园’的工地。”
她看着信封上那个清晰的地址,脸上的笑容比外面的太阳还要灿烂。
“等妈准备准备,我们就出发!”
她要让那些说闲话的看看,她男人不仅没变心,还挣了大钱!他们一家人,马上就要团圆了!
02
去南风市的火车要坐两天一夜。
阿秀只买得起硬座。
车厢里人挤人,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各种听不懂的方言。
亮亮第一次出远门,既兴奋又有些害怕,紧紧地挨着阿秀。
“妈,我们还要坐多久啊?”
阿秀从一个旧布包里掏出一个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儿子。
“快了,睡一觉就到了。”
她嘴上这么说,自己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心里全是即将见到丈夫的激动。
十一年了。
他现在是什么样子?是不是黑了?瘦了?工地上干活那么累,肯定吃了不少苦。
阿秀从包里摸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李强穿着一身干净的工装,对着镜头笑得一脸憨厚。那是他临走前,两人特意去镇上照相馆拍的。
“妈,这是爸爸吗?”亮亮凑过来看。
“是啊,这就是你爸。”阿秀的语气里充满了骄傲,“你爸可厉害了,能挣好多好多钱。”
旁边座位的一个大叔听到了,搭腔道:“妹子,也是去找老公啊?他在哪个工地啊?”
阿秀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忍不住分享自己的喜悦:“南风市,金碧花园工地。”
大叔“哦”了一声:“那是个大地方,有钱人多。”
阿秀听了更高兴了,仿佛已经看到了丈夫站在高楼大厦前对她微笑的样子。
后半夜,亮亮靠在阿秀的怀里睡着了。
车厢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
阿秀看着儿子熟睡的脸,心里又酸又甜。
这些年,她一个人拉扯孩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只有她自己知道。
但一想到李强,她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他一个人在外面拼搏,比她更苦。他把所有的钱都寄了回来,心里装的肯定全都是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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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见面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她不问他为什么十一年不回家,也不问他吃了多少苦。
她只想抱着他,对他说一句:“强子,我们娘俩来接你回家了。”
火车终于在第三天清晨抵达了南风市。
走出火车站,看着眼前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景象,阿秀和亮亮都看呆了。
“妈,这里好大啊……”亮亮拉着阿秀的衣角,小声说。
阿秀深吸一口气,城市的空气都好像是甜的。
她拉紧儿子的手,意气风发地说:“走,亮亮,我们找爸爸去!”
她按照信上的地址,叫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金碧花园工地。”
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了她们母子一眼,眼神有点奇怪。
“金碧花园?”
“对,就是这个地址,没错。”阿秀把信封递了过去。
司机看了一眼,发动了车子,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工地……”
阿秀没听清,她的心已经飞到了丈夫身边。
她幻想着,李强看到她们母子从天而降,会是怎样惊喜的表情。
车子在宽阔的马路上行驶着,窗外的风景越来越繁华。
阿秀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03
出租车在一个气派的小区大门口停了下来。
大理石的门柱,锃亮的金属大门,还有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
阿秀愣住了。
“师傅,是不是搞错了?我们是去金碧花园工地。”
司机指了指大门上的几个鎏金大字:“大姐,这不就是金碧花园吗?”
阿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清清楚楚地写着“金碧花园”四个字。
她彻底懵了。
工地呢?
信上写的明明是工地啊!怎么会是一个看起来就贵得吓人的高档小区?
“这……这不可能啊,我男人就在这儿干活,他说这是工地。”阿秀喃喃自语。
司机有些不耐烦了:“钱,三十块。”
阿秀慌忙付了钱,拉着亮亮下了车。
母子俩站在小区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豪华轿车和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显得格格不入。
“妈,爸爸就在这里面吗?”亮亮仰着头问。
阿秀心里一片混乱,她也不知道。
她鼓起勇气,走到保安亭。
“同志,你好,我问一下……”
保安是个年轻小伙,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皱着眉头问:“干什么的?”
“我……我找人。我找我丈夫,他叫李强,在这里的工地上班。”
保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了一声。
“工地?大姐,你没搞错吧?”
他指了指身后那一栋栋漂亮的楼房:“你看看,这里哪有工地?”
阿秀急了,把信掏了出来:“不可能!信上就是这么写的,金碧花园工地!你看!”
保安接过信,扫了一眼,然后不耐烦地还给她。
“别说工地了,这小区建成入住都快十年了!哪来的工地?”
十年了?
阿秀感觉一个晴天霹雳打在了自己头上。
她丈夫的信,每个月都从这里寄出去,信里描述的也全都是工地上的生活,怎么会……怎么会是个早就建成的小区?
“不……不可能的……”她的声音开始发抖,“你再帮我想想,是不是记错了?以前这里是不是有个工地?”
保安不耐烦地挥挥手:“以前是工地,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是小区!你要找人去别处找,别在这儿捣乱!”
说完,他“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阿秀呆呆地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亮亮看着妈妈煞白的脸,害怕地拉了拉她的衣角。
“妈,我们是不是找不到爸爸了?”
阿秀回过神来,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会的,亮亮。肯定是爸爸的信写错了地址,我们再找找。”
她嘴上安慰着儿子,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个存在了十一年的“工地”,一个她幻想了无数次的团圆场景,在这一刻,碎得彻彻底底。
她丈夫李强,到底在哪里?
那些信,又是从哪里寄出来的?
04
阿秀不甘心。
她拉着亮亮,绕着这个叫“金碧花园”的小区走了一圈又一圈。
这里的一切,都和“工地”两个字沾不上边。
干净的街道,茵绿的草坪,还有孩子们在游乐场里传出的欢笑声。
这和丈夫信里描写的那个尘土飞扬、机器轰鸣、到处是光膀子汉子的世界,完全是两个地方。
“妈,我饿了。”亮亮有气无力地说。
阿秀这才惊觉,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她们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
她找了个路边的长椅坐下,从包里掏出从家里带来的最后一个干馍,掰了一半给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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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阿秀的心像被刀割一样。
她千里迢迢地跑来,不是为了让孩子跟着她露宿街头的。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
地址是假的,但汇款单是真的,邮戳也是真的。
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亮亮,你在这儿等妈妈,不要乱跑。”
阿秀把包塞到儿子怀里,起身走进了旁边一家小卖部。
“老板,跟你打听个事。”阿秀陪着笑脸。
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在看电视,闻言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说。”
“您知道以前盖这个金碧花园小区的施工队吗?我想找个人。”
老板想了想,摇了摇头:“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
阿秀的心沉了下去。
她不死心,又问:“那您知不知道他们的包工头叫什么?或者公司在哪?”
老板被她问得有些烦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说:“盖这儿的建筑公司多着呢,早就撤走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他们的项目部,好像就在马路对面的那排平房里,后来房子租给别人了。你去那儿问问,说不定有人知道。”
阿秀的眼睛“刷”地一下亮了。
“谢谢你!老板!太谢谢你了!”
她冲出小卖部,拉起亮亮就往马路对面跑。
那是一排低矮破旧的平房,与对面的高档小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秀一家一家地问过去。
终于,在一个开杂货铺的大妈那里得到了线索。
“你说老王啊?王大头?”大妈一拍大腿,“他就是当年的包工头之一!就住在那边那个巷子里,第三家就是!”
阿秀激动得连声道谢,拉着亮亮就往巷子里冲。
她感觉自己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
巷子很窄,光线昏暗。
她找到了第三家,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谁啊?”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声音从里面传来。
门开了,一个光着膀子、挺着啤酒肚的男人出现在门口,嘴里还叼着一根烟。
“你找谁?”男人警惕地问。
阿秀连忙说:“请问,您是王工头吗?以前负责盖金碧花园的。”
男人吐了个烟圈,点了点头:“是我。你谁啊?”
“我……我叫阿秀,是李强的爱人。”
“李强?”王工头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那个不爱说话的闷葫芦。怎么了?找他有事?”
阿秀的心“咚咚”直跳,急切地问:“他在哪儿?我们是来找他的!他给我的地址就是这里,可这里已经变成小区了。”
王工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踩灭。
“找他?”
王工头上下打量着风尘仆仆的母子二人,最后,目光落在了阿秀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上。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
“妹子,你是不是搞错了?”
“你男人,李强……”
“他九年前,就不在我这儿干了。早走了。”
05
“不可能!”
阿秀尖叫出声,这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死死地盯着王工头的脸,仿佛想从上面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但王工头的脸上,只有一种混杂着惊讶和怜悯的复杂神情。
“妹子,你先别激动。”王工头皱着眉,“我骗你干啥?他说家里有事,结了工钱就走了,都九年了,我还能记错?”
九年!
这个数字像一把大铁锤,狠狠地砸在阿秀的心上。
她的丈夫,每个月都给她写信,信里细致地描述着工地的生活,怎么可能九年前就离开了?
她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亮亮被妈妈的样子吓坏了,紧紧抱着她的腿,小声地哭了起来:“妈妈……妈妈……”
儿子的哭声让阿秀稍微清醒了一点。
她不能倒下。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天大的误会!
她猛地从包里抓出那沓厚厚的信件和一叠汇款单的存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举到王工头面前。
“你胡说!这不可能!”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尖利。
“你看!这是他上个月寄回来的信!这是邮戳!地址就是从你们这附近邮局寄出来的!还有钱!他每个月都给我寄钱!从来没断过!”
阿秀的情绪彻底失控了,她把那张六十万的存款单也拍在了王工头面前。
“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他上个月刚寄回来的,整整六十万!如果他九年前就走了,这些钱是哪里来的?这些信是谁写的?!”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狮,用尽全身的力气维护着自己坚守了十一年的信念。
王工头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又看了看那些信件和那张数额惊人的存款单,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古怪。
他没有像阿秀预想的那样震惊或反驳,反而沉默了下来。
他捡起一张信封,看了看上面的字迹,又看了看邮戳,然后摇了摇头。
他沉默的时间越长,阿秀心里的不安就越是疯狂地滋长。
终于,王工头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让阿秀通体冰凉的情绪。
那是一种深切的、无法言说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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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崩溃的女人,叹了口气,缓缓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枚炸弹,在阿秀的耳边轰然炸响。
“六十万?”
“就凭他?”
王工头自嘲地笑了笑,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妹子,你别傻了。”
“他就算在我这儿不吃不喝,拼死拼活地干上十年,也绝对挣不到这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