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放着公务员不娶,要娶农村姑娘,去了趟她家后,我点头:娶
周五,晚上十一点半。
窗外下着雨,潮气顺着没关严的窗缝钻进来,带着一股子柏油路被雨水冲刷后的腥气。
我刚用平板电脑对完这个季度的家庭账单,心里正为省下的几百块电费得意。
陈默回来了。
他没打伞,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一身的外卖餐盒味儿。
“妈,我回来了。”
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什么。
我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还知道回来?以为你跟你的铁饭碗过一辈子去了。”
我说的“铁饭碗”,是他那个在街道办上班的女朋友,小雅。
门当户对,本地户口,父母都是退休教师,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最佳儿媳人选。
陈默换了鞋,没像往常一样凑过来嬉皮笑脸,而是闷头走到沙发边,坐下了。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他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影子里。
“妈,我跟小雅分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手里的平板“啪”一声掉在地毯上。
“你说什么?”
“分了。”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砸在我心上。
我冲过去,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为什么!小雅哪里不好?人家要长相有长相,要工作有工作,家底清白,多好的姑娘!”
他抬起头,眼睛里是陌生的疲惫,“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当初是谁追人家追得跟哈巴狗似的?现在一句话就不合适了?”
我气得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陈默我告诉你,你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以为你条件多好?普通一本,普通公司,要不是有我跟你爸攒下的这套房,你拿什么跟人谈?”
他沉默着,像一尊木雕。
这种沉默比吵架更让我怒火中烧。
“说话啊!哑巴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喜欢上别人了。”
我像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
“谁?”
“林溪。”
“干什么的?”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攒勇气。
“她在郊区做社区生态农业,是个……农村姑娘。”
“农村姑娘?”
这四个字像一盆冰水,从我天灵盖浇到脚后跟。
我辛辛苦苦培养儿子二十多年,给他铺路,给他攒家底,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他能娶个城里媳妇,强强联合,日子越过越安稳吗?
结果他放着一个公务员不要,去找个农村姑娘?
我气笑了。
真的,气得嘴角都往上扯。
“陈默,你是不是脑子被雨淋坏了?”
“你是不是觉得你妈我这些年太顺心了,非要给我找点堵?”
他看着我,眼神无辜又坚定,“妈,她很好。”
“好?好在哪?能帮你分担房贷,还是能在你工作上拉你一把?她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等着她接济?是不是那种标准的‘扶弟魔’?”
我的话很难听,我知道。
可我控制不住。
我一想到那些我从街坊邻居、电视新闻里听来的“凤凰男”和“扶弟魔”的故事,就一阵阵后怕。
“你简直不可理喻!”他站了起来,第一次对我用了这么重的词。
“我不可理喻?你才真是眼瞎心盲!”
“我告诉你,这事儿,我不同意!只要我活一天,那个农村姑娘就别想进我们家门!”
我撂下狠话,转身回了房,“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我的好儿子,亲手砸了我给他铺的金饭碗。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起来做早饭。
陈默已经坐在餐桌前了,面前放着一杯凉白开。
一夜过去,我俩谁也没消气。
我把一碗小米粥重重地放在他面前,瓷碗和桌面撞出“当”的一声脆响。
“吃。”
他拿起勺子,默默喝粥。
我坐在他对面,盯着他,“想清楚了?”
他没抬头,“没什么好想的。”
“行,你行。”我点点头,拿起手机,“你那个小雅的微信还在吧?我跟她说,就说你是一时糊涂。”
他“啪”地放下勺子,粥溅出来几滴。
“妈!你能不能别这样?”
“我哪样了?我为你操心有错吗?你看看你爸,要不是当年我让他考了单位,他现在还在那个破厂里混日子!你就是他年轻时候的翻版,没主见,还犟!”
“林溪跟别人不一样!”
“哦?镶金边了?”我冷笑,“不就是图我们家是城里的,图你有套现成的房子,少奋斗二十年吗?这种想来城里薅羊毛的姑娘我见多了。”
“她不是!”他提高了音量,脖子都红了,“她自己就是老板!她的生态农场是她和同学一起合伙开的!”
“老板?一个种地的能是什么老板?在村里包了几亩地就敢称老板了?陈默,你别这么天真行不行?”
“她不是种地,是做现代农业!有机蔬菜,社区直配,线上销售!你根本不懂!”
“我是不懂,我只懂门当户对四个字怎么写!”
我被他这种幼稚的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我告诉你,想让我接受她,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失望,有愤怒,最后都化成了疲惫的妥协。
“妈,你见她一面吧。”
“我不见!”
“就见一面,吃顿饭。你要是见了她还这么觉得,我……我再考虑。”
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
我知道,这是他的缓兵之计。
但我心里也动了一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去会会那个小丫头,让她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
“好,我见。”我冷冷地说,“时间地点我来定。”
我把地点定在一家人均五百的西餐厅。
这是我跟老姐妹们喝下午茶的地方,服务员都认得我。
我要让她看看,我们家的生活水准是什么样的。
我要让她明白,她和陈默之间,隔着的是一整个阶层的鸿沟。
周六下午,我提前半小时到了。
我穿了上个月新买的香云纱连衣裙,戴着珍珠项链,坐在靠窗的位置,像个准备面试的考官。
陈默带着那个叫林溪的姑娘来的时候,我正端着咖啡杯,优雅地品了一口。
第一眼,我有点意外。
她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局促和土气。
个子很高,很瘦,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看就是经常在户外。
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帆布鞋,扎着一个利落的马尾。
干净,清爽。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那一身行头加起来,可能还不到我一只鞋的价钱。
“妈,这是林溪。”陈默的表情很紧张。
“阿姨好。”林溪对我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我没笑,只是点了点头,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吧。”
服务员过来点单。
我没看菜单,直接对服务员说:“一份惠灵顿牛排,五分熟,一份黑松露意面,再来一份香煎鹅肝。饭后甜点要熔岩蛋糕。”
然后我把菜单推给林溪,“你看看想吃什么,别客气。”
我笃定她连菜单上的法文都看不懂。
她果然愣住了,拿着菜单有点不知所措。
陈默想帮她,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
林溪倒也坦然,她抬头对我笑了笑,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谢谢,我跟阿姨吃一样的就好。”
不卑不亢,有点意思。
我心里冷哼一声,战斗这才刚刚开始。
等上菜的间隙,我开始盘问。
“林"溪是吧?听陈默说,你是自己创业?”
“是的,阿姨。我和大学同学一起,在郊区做了个小农场。”她回答得体。
“哦?小农场?那一年能有多少收入啊?够在城里租房子吗?”我故意问得很直接。
陈默的脸都白了,“妈!”
林溪却很平静,“刚起步,收入不稳定。不过我们主要是和社区合作,做订单农业,所以风险比较小。我自己住在农场的宿舍里,暂时不用在城里租房。”
“住宿舍啊,那也挺辛苦的。”我嘴上说着同情的话,眼神里却全是挑剔。
“家里是哪的?”
“G省山区的。”
“哦,那挺远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这才是我的重点。
林溪的眼神暗了一下,但还是如实回答:“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弟弟,在读大学。”
我心里“咯噔”一下。
看吧,来了。
一个还在读书的弟弟。
这就是个无底洞。
我几乎能预见到,将来陈默的工资,要被这个小舅子源源不断地吸走。
“弟弟读大学,开销不小吧?父母都还在工作吗?”我追问道。
“妈妈在打零工,爸爸……身体不太好,在家休养。”
哈,更惨了。
一个病人,一个打零工的,一个大学生。
这哪是娶媳妇,这分明是请回来三座大山!
我看着陈默,眼神里全是“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的质问。
陈默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当面把人家的家底盘问得这么清楚。
“妈,吃饭吧。”他想打断我。
我没理他,继续看着林溪,嘴角挂着一丝冷漠的笑意,“小林啊,阿姨是过来人,说话直。我们家就陈默一个孩子,我们老两口没什么大本事,就想他安安稳稳过日子。”
“我们不求女方家底多厚,但至少,不能成为拖累,你说对吧?”
这话已经近乎羞辱了。
空气瞬间凝固。
陈默气得胸口起伏,刚要发作。
林溪却按住了他的手。
她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目光清澈而坚定。
“阿姨,我明白您的顾虑。”
“我承认,我的家庭条件确实不如小雅。我没办法在事业上给陈默带来什么人脉,也不能帮他还房贷。”
“但是,”她话锋一转,“我从没想过要占陈默或者您家的任何便宜。”
“我弟弟的学费和生活费,是我在承担。我爸爸的医药费,也是我在想办法。这些,从认识陈默的第一天起,我就跟他说明白了。”
“我喜欢他,是因为他善良,正直,尊重我的梦想。而不是因为他有一套城里的房子。”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又冷静。
“阿姨,我自己的路,我会自己走。我自己的家人,我会自己负责。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拖累。”
说完,她站了起来,对我微微鞠了一躬。
“谢谢您的款待,这顿饭的钱,我会让陈默转给您。我农场还有事,先走了。”
她转身就走,背影挺得笔直。
从头到尾,没有一丝哭哭啼啼,没有一点委屈抱怨。
我愣住了。
我准备好了一肚子更刻薄的话,准备好了应对她的眼泪和辩解。
结果,她就这么走了?
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在了一块又硬又韧的牛皮上。
陈默追了出去。
我一个人坐在昂贵的餐厅里,面前是几乎没动的牛排和鹅肝。
黑松露的味道那么浓郁,我却觉得有点反胃。
这姑娘,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但那又怎样?她说得好听,谁知道是不是以退为进?
穷人家的孩子,骨子里都刻着对钱的渴望。我不信她不图我们家的安稳。
她说她不图钱,可这世上,谁又不为钱活着呢?
那次见面后,陈默跟我大吵一架。
他说我太过分,不尊重人。
我说他是被灌了迷魂汤,活该。
我俩陷入了冷战。
他开始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彻夜不归。
我知道,他是去那个郊区的农场了。
我心里又气又急,却毫无办法。
我试着给他介绍别的女孩子,一个银行的,一个老师,都是我老姐妹帮忙物色的。
他连面都不见。
“妈,你再这样,我就搬出去住。”他最后对我下了通牒。
我心里一慌。
儿子是我唯一的软肋。
我怕他真的走了,这个家就散了。
我开始反思,我是不是真的做得太绝了?
可是一想到林溪那个“无底洞”一样的家庭,我的心就又硬了起来。
不行,我不能拿儿子的幸福去赌。
就在我们母子关系降到冰点的时候,事情迎来了转机。
陈默有一天回家,情绪很低落。
“妈,我下周想请几天假。”
“干什么?”
“林溪她爸……要做个手术,我想陪她回去一趟。”
我心里一紧,第一反应是:来了,终于要花钱了。
“什么手术?要多少钱?”
“心脏搭桥。费用……挺高的。”他声音很低。
“她让你出的?”我立刻警惕起来。
“没有!”他立刻反驳,“她没跟我提钱的事。是我自己想……能帮一点是一点。”
我冷笑一声,“帮?怎么帮?我们家存款是有一些,那是留给你结婚买车,给你将来孩子上学用的!不是给她爸治病的!”
“妈!”
“你别叫我妈!我没你这么拎不清的儿子!”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眼睛都红了,“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
“我是怕你不好!我是怕你被人家卖了还帮着数钱!”
我们又一次不欢而散。
但这次,陈默走之前,留下了一句话。
“妈,你跟我一起去一趟吧。”
我愣住了。
“你去看看她的家,去看看她的生活。就当是旅游了。”
“你看完了,要是还坚持,那我……我听你的。”
他最后那句“我听你的”,像一个鱼饵,勾住了我。
去就去。
我就要去亲眼看看,她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龙潭虎穴。
我要当着她全家的面,戳穿她想“打秋风”的真面目,让我儿子彻底死心。
我怀着一种“捉妖”的心态,答应了。
我甚至连行李都没怎么收拾,就带了换洗衣服和一堆消毒湿巾。
仿佛不是去见亲家,而是去贫困地区视察。
我们先是坐了五个小时的高铁。
高铁站光鲜亮亮,跟我们市里没什么两样。
但我知道,这只是表象。
下了高铁,还要转长途大巴。
大巴车又旧又晃,车厢里混杂着汗味、烟味和方便面的味道。
我皱着眉,用湿巾擦了好几遍座位。
车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大厦,慢慢变成了低矮的平房和无尽的田野。
空气里开始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我不适应。
我觉得憋闷,烦躁。
陈默一路都很沉默,只是时不时地看看我,眼神里有些担忧。
我假装没看见,扭头看着窗外,心里把我那些刻薄话又演练了一遍。
颠簸了三个多小时,我们终于到了一个镇上。
林溪在车站等我们。
她还是那身简单的T恤牛仔裤,看见我们,快步迎了上来。
“阿姨,陈默,一路辛苦了。”
她想来接我手里的包,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她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随即自然地收了回去。
“从镇上到我们村里还有一段路,我叔叔开车来接我们了。”
一辆半旧的五菱宏光停在路边。
我看着那车,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就是她家的车?连个像样的轿车都没有。
开车的是个黑瘦的中年男人,见了我们,憨厚地笑笑。
车子又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上开了二十多分钟。
终于,一个村庄出现在眼前。
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
房子虽然是自建的,但大多是两三层的小楼,外墙贴着瓷砖,看起来挺整洁。
水泥路通到每家每户门口。
林溪家在村子的最里边。
一栋两层的小楼,门口有个小院子,种着些瓜果蔬菜。
一个看起来很朴实的妇人正在院子里择菜,应该就是林溪的妈妈。
她看见我们,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迎了出来。
“是亲家母吧?快进来,快进来,路上累坏了吧?”
她很热情,热情得让我有点不自在。
我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迈进了院子。
院子扫得很干净,角落里堆着些农具。
一个男人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听见动静,慢慢站了起来。
他比他妻子要瘦削很多,脸色有些苍白,走路的时候,一条腿有点不方便。
这应该就是林溪那个生病的爸爸。
他看着我,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来了啊,快屋里坐。”
我被让到堂屋的主位上坐下。
房子是老式的格局,但收拾得很干净。
家具都很旧了,看得出年头,但擦得一尘不染。
林溪的妈妈给我倒了一杯茶。
是那种大叶子的土茶,装在玻璃杯里,茶水颜色很深。
我没喝,放在了手边。
我就是来找茬的,不是来叙旧的。
我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
晚饭异常丰盛。
满满一大桌子菜,鸡是自家养的,鱼是河里捞的,蔬菜是院子里刚摘的。
林溪的妈妈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夹菜。
“亲家母,尝尝这个,没打过农药,干净。”
“这个鸡,炖了好几个小时了,烂得很。”
我没什么胃口,象征性地吃了几口。
味道确实很好,有种城市里吃不到的鲜味。
但我的心思不在这上面。
吃饭的时候,我注意到,林溪的爸爸吃得很少。
他只是微笑着看着我们,时不时地给林溪妈妈夹一筷子菜。
一家人的气氛很和谐,很温馨。
但我总觉得,这温馨下面,藏着点什么。
他们越是这样热情,我越觉得他们是在演戏。
演给我看,演给我儿子看。
目的,就是为了那笔手术费。
吃完饭,林溪的妈妈和陈默在厨房洗碗。
林溪陪着我,和她爸爸在堂屋里看电视。
电视里放着闹哄哄的综艺节目。
我终于找到了机会。
“小林啊,”我开口,“你爸爸这个手术,医生怎么说?”
林溪的爸爸摆了摆手,“小毛病,不用在意。”
林溪却很认真地回答:“医生说成功率很高,术后恢复好的话,跟正常人差不多。”
“那费用呢?”我图穷匕见。
林溪的爸爸立刻说:“够的够的,我们自己攒了些,溪溪也争气,够了。”
我心里冷笑,说得轻巧。
心脏搭桥手术,加上后期康复,没个二三十万下不来。
就凭他们家这点家底,和一个刚起步的小农场?
骗谁呢?
我看着林溪,一字一句地问:“真的够吗?可别为了面子,耽误了叔叔的病。”
我特意加重了“面子”两个字。
林溪的脸色白了一下。
她爸爸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我以为她会顺势哭穷,或者开始暗示陈默。
然而,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我说:“阿姨,钱的事,您不用担心。我们家虽然不富裕,但还没到要卖女儿的地步。”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扇在我脸上。
火辣辣的。
晚上,我被安排在一个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里。
床单被套都是新换的,带着阳光和肥皂的味道。
但我睡不着。
我听着窗外的虫鸣,心里翻江倒海。
这个林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我该怎么办?
就在我辗转反侧的时候,隔壁房间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是林溪和她妈妈的房间。
墙壁不隔音,我竖起耳朵,听得断断续续。
是她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说的那笔钱,真的……真的够吗?可别骗妈……”
“妈,够的。”是林溪的声音,很轻,但很稳,“我跟您说实话吧,我跟陈默说的是钱还差点,是怕他多想,怕他家里有压力。”
我心里一动,继续听下去。
“其实我这几年攒的钱,加上今年农场提前给我的分红,已经凑齐了手术费。我还留了一部分备用,应付术后康复。”
“我不想因为我们家的事,让他和他妈妈闹不愉快。钱的事,是我们自己的事,得我们自己扛。”
“他是个好人,对我好,这就够了。我不能让他为难。”
“等爸手术做完了,一切都好了,我再跟他家坦白。现在……就先这样吧。”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
我的脑子,像被投入了一颗炸弹,轰然作响。
原来……是这样?
她不是没钱,她是怕我们有压力,所以故意说钱不够?
她不是想让我儿子出钱,她是想凭一己之力,扛下所有?
我一直以为她在第二层,想的是怎么算计我们家的钱。
没想到,她在第五层。
她想的是怎么维护我儿子的立场,怎么不让我们这个家为难。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天花板。
脸上一阵阵发烫。
我那些自以为是的揣测,那些尖酸刻薄的盘问,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自诩精明,会算计,结果,在人家坦荡的胸怀面前,我才是个真正的“眼瞎心盲”。
我活了半辈子,第一次感到如此羞愧。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天刚蒙蒙亮,我就听见院子里有“沙沙”的扫地声。
我推开门一看,是林溪的爸爸。
他正用那条好腿支撑着身体,另一条腿微微拖着,认真地清扫着院子里的落叶。
晨光熹微,洒在他微驼的背上,有一种沉默的尊严。
我走过去。
“叔叔,起这么早。”
他看见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习惯了,睡不着。”
我们俩就这么站在院子里,一时无言。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亲家母,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们家溪溪。”
我心里一紧。
“是我们家条件不好,拖累她了。”他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也倔。她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跟我说,她想做那个什么……生态农业。村里人都笑她,一个女娃子,不好好找个班上,去地里刨食,没出息。”
“可她不听。自己去外面学技术,回来拉着村里几个年轻人一起干。一开始亏了不少钱,她就自己去打好几份工,把窟窿补上。”
“这两年,才慢慢好起来。她还搞了什么……网上卖菜,什么社区团购,把我们村的菜都卖到城里去了。现在村里好几户人家都跟着她干呢。”
他看着远处,眼神里全是骄傲。
“她没跟你们说吧?去年,她还被评为市里的‘青年创业带头人’,上过电视呢。”
“我们没本事,给不了她什么。她能有今天,都是自己一拳一脚打出来的。”
“她跟陈默在一起,我们看出来了,她是真的开心。那孩子,实诚,对她好。”
“所以……亲家母,我知道你有顾虑。但请你相信,我们溪溪,不是那种占便宜的人。她有她的骨气。”
老人一番话,说得朴实无华。
却像一把重锤,敲碎了我心里最后一点偏见。
我一直以为,我儿子是在“扶贫”。
搞了半天,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
这个我眼里的“农村姑娘”,比我想象的,比我见过的许多城里姑娘,都要强大,都要有担当。
她不是藤蔓,她本身就是一棵大树。
上午,陈默和林溪要带我去她的农场看看。
我答应了。
农场就在村子后面的一大片开阔地。
规模比我想象中大得多。
一排排整齐的温室大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里面种着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蔬菜,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几个年轻人正在大棚里忙碌,看到林溪,都笑着喊“溪姐”。
还有一个包装车间,工人们正熟练地将蔬菜打包,贴上标签。
我看到标签上印着“林间鲜物”,还有一个二维码。
林溪告诉我,扫码就能看到蔬菜的生长记录,施的是什么肥,什么时候采摘的。
在车间门口,停着一辆白色的厢式货车。
车身上印着两个醒目的大字:“冷链”。
我彻底怔住了。
这哪里是什么“小农场”?
这是一个拥有完整生产、包装、销售、物流链条的现代化农业企业。
从种植技术,到品牌建设,再到物流配送,每一步都考虑得清清楚楚。
这需要多大的魄力,多精明的头脑?
我那个只会在办公室里做PPT的儿子,跟她比起来,简直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转过头,看着身边的林溪。
她正热情地给陈默介绍一种新品种的番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里闪着光。
那是一种创造者才有的光芒。
我突然明白了。
我一直想给儿子找一个安稳的港湾。
可我儿子,他自己找到了一片可以创造未来的新大陆。
我追求的“门当户对”,是家境、学历、工作这些看得见的硬件。
而真正的“门当-户对”,是精神上的势均力敌,是灵魂深处的相互吸引。
是我狭隘了。
回程的路上,我们要去镇上坐大巴。
林溪一家人送我们到村口。
她妈妈又给我塞了一大包土特产,核桃、板栗,还有自家做的红薯干。
沉甸甸的。
我这次没有拒绝。
临上那辆五菱宏光前,我停下脚步。
陈默很紧张地看着我,以为我又要说什么。
我没看他。
我走到林溪面前,看着这个比我高半个头的姑娘。
我拉起她的手。
她的手很粗糙,指关节上还有薄薄的茧。
这是一双干活的手,一双创造的手。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以后,别叫我阿姨了。”
林溪愣住了。
陈默也愣住了。
我转头,看向我那个傻儿子,言简意赅。
“这姑娘,比你有出息。”
然后,我清了清嗓子,说出了那个让他等了很久,也让曾经的我无比抗拒的字。
“娶。”
回到家,城市里的喧嚣让我觉得有些不真实。
我打开林溪妈妈塞给我的那个布包。
红薯干甜糯,核桃饱满。
我拿起一个核桃,用核桃夹用力夹开。
坚硬的外壳裂开,露出里面完整的果仁。
就像我那固执的偏见。
不敲开,你永远不知道里面有多好。
手机响了一下,是陈默发来的微信。
一张照片。
是林溪站在她的大棚里,手里捧着几颗刚摘的草莓,笑得像朵花。
照片下面,是陈默发的一行字:“妈,谢谢你。”
我没回复。
我把那张照片保存了下来,设置成了我的手机壁纸。
我以前总想给他一个安稳的未来,现在才懂,他自己找到了一个能创造未来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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