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学者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曾言:“水魅山妖,其由来皆有故。”
万物有灵,生灵有怨。
尤其是溺水而亡者,一腔怨愤之气不得疏解,魂魄被困于水中,经年累月受阴湿之气浸泡,便会化为水鬼,也称“水猴子”。它们存在的唯一执念,便是寻找替身,好让自己得以解脱。
然而,在江南水乡的青石镇,月牙河里那个“东西”,却似乎并非如此。它盘踞河底数十年,拉下水的人不少,却从未有过一个替身成功上岸。它好像不是为了解脱,而是纯粹为了……祸害人间。
01.
青石镇,因水而兴,镇上的人世代靠着一条月牙河为生。
河水清澈,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镇民。
可最近半年来,这条母亲河却变了味儿。
先是河里的鱼虾变得稀少,打捞上来的,也时常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土腥味。
紧接着,镇上接二连三地出了怪事。
傍晚在河边洗衣服的妇人,一回头,发现刚洗好的一盆衣服全被拖进了水里,水面上连个泡都没冒。
夜里撑船的渔夫,总感觉船底有冰冷的手在挠,一下,又一下,挠得人心头发麻。
最邪乎的一件事,发生在上个月。
镇东头张屠户家七岁的独子虎子,光天化日之下在河边玩耍,那河水才刚没过膝盖,突然间,孩子就像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拽,直挺挺地倒进了水里!
周围的大人七手八脚地去捞,几个壮汉扑腾了半天,竟感觉那孩子身子重得像块秤砣,怎么也拖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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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虎子一张小脸憋得发紫,就要不行了。
说来也怪,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家的大黄狗突然对着水面发了疯似的狂吠,一口咬住了孩子的裤腿,拼了命地往岸上拖。
那股水下的邪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畜生煞气冲撞了一下,微微一松。
众人这才合力将虎子拖上了岸。
孩子救回来了,但魂丢了半条,连着发了三天高烧,嘴里净说胡话,喊着:“姐姐……别拉我……水里冷……”
这下,整个青石镇都炸了锅。
月牙河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这件事,也传到了镇上最老的船工——陈老倌的耳朵里。
陈老倌今年七十有三,在月牙河上摇了一辈子的橹,水性比鱼还好。如今老了,便在河边搭了个小木屋,每日看着河水潮起潮落。
听闻了虎子的事,他一整天都吧嗒着旱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傍晚,镇上的里长带着几个长者,提着一瓶老酒和两斤熟牛肉,敲开了陈老倌的门。
“陈老倌,镇上出大事了,您是咱们这儿最懂月牙河的人,您给出个主意吧!”里长一脸愁容。
陈老倌吐出一口浓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浑浊又锐利。
“不是我不想管。”
他顿了顿,用烟杆敲了敲桌子,声音沙哑。
“是那东西,怨气太重,寻常的法子,怕是……镇不住啊。”
02.
里长他们不死心。
在镇民们看来,陈老倌虽然懂河,但毕竟只是个凡人。对付这种妖邪之物,还得请专业的“大师”来。
凑了镇上不少香火钱,里长托人从城里请来了一位颇有名气的道士,王道长。
王道长四十来岁,身穿八卦道袍,手持一把锃亮的桃木剑,仙风道骨,一派高人模样。
他来到月牙河边,捻着胡须,围着河岸走了半圈,便胸有成竹地对众人说:“无妨,不过是些许水祟作怪,待贫道设坛做法,超度了它,便可保一方平安。”
镇民们听了,顿时心安大半。
很快,河边最宽阔的青石板上就搭起了一座高高的法坛。
黄符、令旗、香炉、三牲贡品,摆得满满当当。
王道长换上一身崭新的明黄色法衣,手持法铃,口中念念有词,时而踏着罡步,时而将写满符咒的黄纸点燃,扔进河里。
一场法事做得是风生水起,锣鼓喧天,吸引了全镇的人前来围观。
陈老倌也远远地站在自家木屋的廊下,眯着眼睛看着。
他没过去,只是又点上了一锅旱烟,默默地抽着。
法事从中午一直进行到黄昏。
最后,王道长将一碗混着鸡血的符水猛地泼入河中,桃木剑朝天一指,大喝一声:“妖邪退散,敕!”
河面上,竟真的随着他的声音泛起了一圈圈涟漪,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一般。
众人齐声喝彩,都觉得这钱花得值。
王道长收了法器,擦了擦额头的汗,对里长说:“好了,那水祟已被我用三清正法打散了魂魄,虽未彻底根除,但百年之内,绝不敢再出来作祟。”
镇民们千恩万谢,又奉上了一个厚厚的红包。
王道长推辞一番,便“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当晚便坐车回了城里。
镇上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家家户户都觉得,头顶上那片盘踞了半年的乌云,总算是散了。
然而,他们都高兴得太早了。
03.
法事做完的第三天夜里,出事了。
镇上的渔夫赵老四,觉得河里既然已经“干净”了,便想着趁着夜色好,去捞几网大鱼。
他婆娘劝他:“当家的,再等等吧,我这心里怎么老不踏实呢?”
赵老四是个胆大的,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怕什么!王道长都发话了,那玩意儿被打跑了!这几天河里没人下网,鱼肯定又肥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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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便解开自家的小渔船,独自一人划向了河中心。
月色如霜,洒在静谧的河面上。
夜深人静,只有船桨划破水面的“哗啦”声。
赵老四哼着小曲,撒下了第一网。收网时,感觉沉甸甸的,他心中一喜,以为是个开门红。
可等他费力地将渔网拖出水面,借着月光一看,心顿时凉了半截。
网里哪有什么鱼,全是些腐烂的水草和黑漆漆的淤泥,还缠着几缕女人的长头发,散发着一股恶臭。
“晦气!”
赵老四骂骂咧咧地清理了渔网,换了个地方,又撒了一网。
这一次,更邪门。
渔网刚一入水,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挂住了,任凭他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赵老四以为是挂到了河底的石头,便想用力拽几下。
可他一使劲,水底下那股力道也跟着使劲,一拉一扯,竟像是在和他拔河!
赵老四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意识到不对劲了。
他想松手弃网,可那渔网像是黏在了他手上一样,怎么也甩不开!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
那歌声像是个年轻姑娘在哼唱,调子婉转凄凉,在这寂静的河面上,听得人头皮发麻。
“是谁?谁在那儿唱歌?”赵老四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歌声戛然而止。
河面,死一般地寂静。
赵老四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四下张望。
突然,他感觉船身猛地一沉,好像有什么重物爬了上来。
他僵硬地转过头。
只见船尾,不知何时坐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女人!
那女人背对着他,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破烂衣衫,一头乌黑湿漉的长发直垂到水里,还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淌着水。
赵老四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想往船头躲。
可他刚一动,那女人便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
那是一张怎样恐怖的脸啊!
苍白浮肿,毫无血色,像是被水泡了很久很久。一双眼睛里没有眼白,是两个黑漆漆的空洞,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嘻……”
她咧开嘴,对赵老四笑了一下,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发黑的牙齿。
赵老四“啊”地一声惨叫,再也顾不上什么渔船渔网,手脚并用地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拼了命地朝岸边游去。
他感觉身后那冰冷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
他不敢回头,连呛了好几口水,用尽了平生最快的速度爬上了岸。
等他连滚带爬地跑回镇上,召集了一帮人再回到河边时,他的那艘小渔船,已经无影无踪了。
连同他那张新买的渔网,一同沉入了漆黑的河底。
04.
赵老四的遭遇,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青石镇所有人的侥幸。
那东西,根本就没走!
王道长那场声势浩大的法事,对它来说,不过是一场笑话!
恐惧,比之前更甚地笼罩了整个镇子。
这一次,再也没人敢靠近月牙河了。白天,河边都冷冷清清,到了晚上,更是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狗都不敢放出去。
月牙河,彻底成了一条死河。
镇民们断了生计,人心惶惶,怨声载道。
里长急得嘴上起了燎泡,他派人去城里找王道长,结果人家道观的门都关了,说是云游四方去了。
谁都明白,这是躲起来了。
走投无路之下,里长带着一群人,第二次来到了陈老倌的家门口。
这一次,他们没带什么礼物,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绝望和恳求。
“扑通”一声,里长竟然带头跪了下来。
“陈老倌!求求您,救救青石镇吧!”
身后,黑压压跪倒了一片人。
“陈老倌,您发发慈悲吧!”
“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饿死了!”
陈老倌坐在门槛上,看着跪在地上的乡亲们,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扶起里长,沙哑着嗓子说:“都起来吧。这事,我管了。”
众人闻言,喜极而泣。
里长激动地问:“陈老倌,您……您打算怎么做?要不要我们也请人来做法事?”
陈老倌摇了摇头,目光投向那片死寂的河面,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法事,是做给活人看的,也是做给那些讲道理的鬼看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月牙河里这个,不讲道理。它的怨气,已经和这条河的水脉拧在了一起。用强硬的法子去镇它、压它,只会激起它更凶的戾气。”
“那……那该怎么办?”一个年轻人颤声问道。
陈老倌没有直接回答,他转身回屋,从一个老旧的木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三样东西。
一截干枯的柳树枝。
一个粗瓷碗。
还有一根打了九个结的红绳。
众人看得面面相觑,这些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能对付得了那么凶的水鬼?
陈老倌看出了他们的疑惑,沉声解释道:“对付它,靠的不是桃木剑和黄符纸。靠的,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他拿起那截柳树枝,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我们这些在河上讨生活的人,自古就信奉龙王爷。有些话,有些规矩,是不能对外人道的。据说,龙王爷曾留下三句咒语,专门用来对付这种怨气不散的水鬼。”
“这三句咒语,一句比一句厉害,但轻易不能用。因为它们不是用来驱鬼的,而是用来……和鬼‘谈’的。”
“谈?”里长不解。
“对。”陈老倌点点头,表情严肃到了极点,“第一句,是敬它。第二句,是劝它。如果前两句说完,它还不肯走,那就只能用第三句……”
“第三句是什么?”
陈老倌的眼神骤然一冷,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
“第三句,是……请龙王爷来收了它!”
05.
听到“请龙王爷”四个字,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老一辈的,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最后手段。
请神容易送神难,不到万不得已,谁敢惊动真正的神仙?
陈老倌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拿着那三样东西,对里长说:“今晚三更,你们都待在家里,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门,更不要靠近河边。”
“我们找些胆子大的壮丁,跟您一起去!”里长急忙说。
“不用。”
陈老倌摆了摆手,“人多了,阳气太杂,反而会惊扰了它。我一个人去就行。”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夜,很快就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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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青石镇,陷入了一片死寂。
月亮被乌云遮住,河面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三更时分,陈老倌穿着一身蓑衣,戴着斗笠,独自一人来到了河边。
他没有点灯,也没有带任何照明的东西,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黑暗中,仿佛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河水,异常的平静,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但陈老倌知道,它就在水下,在看着他。
那股阴冷刺骨的寒意,已经顺着他的脚底,一点点往上蔓延。
陈老倌没有理会,他将那个粗瓷碗放在地上,从随身的水囊里倒了满满一碗清水。
然后,他拿起那截柳树枝,轻轻沾了沾碗里的水,对着漆黑的河面,开始缓缓地挥洒。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洒了三下之后,他停了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水府的姐姐,我知道你在这里。”
“老头子我今天来,不是想伤你,只是想跟你讨个公道。”
河面,依旧平静。
但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冷了。
陈老倌继续说道:“你在这河里盘踞了三十年,青石镇的百姓也敬了你三十年。以前,大家相安无事,为何这半年来,你却要屡屡伤人,断了大家的生路?”
他的话音刚落。
“哗啦——”
一声巨响,他面前的河水,像是被煮沸了一般,猛地炸开一个巨大的水花!
一股腥臭的狂风扑面而来,吹得他头上的斗笠猎猎作响!
一个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啸,从河底深处传来,仿佛在质问,在咆哮!
陈老倌不为所动,他稳稳地站着,提高了声音。
“我知道你怨气难平,也知道你的冤屈。但你报复错了人!”
“你若再执迷不悟,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他说完,将手中的柳树枝重重往地上一插!
就在这时,他身前的河面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白色的影子……
那影子越来越清晰,渐渐显露出一个女人的轮廓。
阴风四起,鬼哭狼嚎。
里长和几个胆大的,终究还是没忍住,躲在远处的一棵大树后,紧张地看着这一切。
他们吓得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里……里长……那水鬼出来了!”
“陈老倌他……他行不行啊?”
里长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地盯着陈老倌的背影,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看到陈老倌似乎完全没有被那水鬼的凶相吓住,反而朝前走了一步,离那水鬼更近了。
“老倌……他要干什么?”
只见陈老倌深吸一口气,似乎准备开口念出那传说中的咒语。
躲在暗处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风中挺立的苍老背影上。
陈老倌看着水面上那个怨气冲天的身影,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