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01
应天府的清晨,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像一块没洗干净的抹布。
鸡刚叫过两遍,刘伯温府里的后院就有了动静。
不是读书声,也不是练武的呼喝声,是厨娘王婆子那一口接一口的叹息声。
她蹲在灶房门口,对着见了一半底的米缸发愁,那愁绪就跟灶膛里憋着的烟一样,熏得人眼睛发酸。
刘伯温的夫人孙氏披着件半旧的夹袄,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个小布袋,布袋里是府里这个月开的俸禄,几贯皱巴巴的大明宝钞。
她把布袋递给王婆子,声音里也透着一股子乏力:“老婆子,你拿着这个,去街上看看能换点什么。家里的面也快没了,孩子们的嘴可不能断了粮。”
王婆子接过那轻飘飘的布袋,掂了掂,又是一声长叹。“夫人,不是我老婆子多嘴。这宝钞一天一个价,昨天还能换十斤糙米的,今天怕是连八斤都悬了。街口卖炊饼的张老三都说了,再过几天,他宁肯收铜子儿,也不想要这纸片片了。”
孙氏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她嫁给刘伯温大半辈子,知道自家老爷是个什么脾性。
两袖清风,一心都在朝堂社稷上,对家里的这些柴米油盐,他是不闻不问,也似乎是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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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日子是人过的,锅碗瓢盆的交响曲,哪一天都不能停。
她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说:“再难也得过。你且去吧,省着点花,看能不能再扯几尺布,入冬了,得给老爷和孩子们做身新棉衣。”
王婆子应了声,揣着布袋,迈着小脚一步步挪出了后院的角门。
孙氏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日子,就像院里那口井,看着深,其实里头的水就那么点,省着用,还能见个影儿,要是放开了用,一天就得见底。
就在这时,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管家刘福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脸上又是惊又是喜,话都说不利索了:“夫,夫人……快,快去前厅,宫里来人了,来天使了!”
孙氏心里“咯噔”一下。在这洪武年间,宫里来人,是福是祸,谁也说不清。
她赶紧整了整衣衫,快步往前厅赶去。
只见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穿着一身利落的青色绸袍,手捧一卷明黄的圣旨,神情倨傲地站在厅堂中央。
刘伯温正跪在地上,身后的几个儿子也跟着跪了一地。
那太监见孙氏来了,只是眼皮抬了一下,便拉长了调子,用那尖细得有些刺耳的嗓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学士诚意伯刘基,辅朕匡扶天下,殚精竭虑,功在社稷。朕闻其家境清贫,心甚念之。特下恩旨,自本月起,诚意伯所有俸禄,皆改由官库支取纹银,按时足额发放。钦此!”
声音落下,满室俱静。刘伯温叩首谢恩,声音平静无波:“臣,刘基,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孙氏还跪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俸禄全换成白银?这是多大的恩宠?
她知道,当今圣上登基以来,力推大明宝钞,严禁金银私下交易。
满朝文武,谁的俸禄不是宝钞混着米麦发放?老爷这是头一份,独一份。
她心里头刚被米缸掏空的地方,瞬间就被这从天而降的喜讯给填满了。
宣旨的太监读完圣旨,脸上的倨傲也化开了一丝笑意,他上前扶起刘伯温,说道:“刘大人,恭喜了。这可是陛下天大的恩典,您可得好好当差,莫辜负了陛下的厚爱。”
刘伯温站起身,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淡淡地拱手道:“有劳公公辛苦一趟。”说着,便示意管家刘福递上一个早已备好的红包。
02
那太监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揣进袖里,又客套了几句,这才领着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人一走,府里头立刻就炸开了锅。
儿子们围着刘伯温,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兴奋,就连平日里最沉稳的老大,脸上也挂着压不住的笑意。
孙氏更是喜上眉梢,她拉着刘伯温的袖子,声音都有些颤抖:“老爷,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咱们家再也不用为那不值钱的宝钞发愁了。白花花的银子啊,这日子可算有盼头了。”
刘伯温看着满堂的欢喜面孔,只是“嗯”了一声,就转身回了书房,把一屋子的热闹都关在了门后。
孙氏有些不解,可转念一想,老爷向来如此,喜怒不形于色,许是心里头正高兴呢。
她也就没多想,立刻吩咐下人把府里好好打扫一遍,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好日子”。
皇帝赏赐刘伯温一整车白银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天之内就飞遍了应天府的官场。
茶馆里,酒肆中,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的都是这件事。
有人说,这是陛下要重用诚意伯的信号,刘伯恩圣眷正浓,前途不可限量。
有人说,这是陛下在安抚浙东一派的官员,毕竟朝堂上淮西勋贵势大,需要平衡。
而在丞相胡惟庸的府邸,气氛就有些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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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淮西集团的核心官员聚在胡惟庸的书房里,脸上都挂着一丝玩味的冷笑。
一个姓陈的御史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相爷,您说陛下这是唱的哪一出?明着是赏,可这赏赐,怎么看怎么透着古怪。”
胡惟庸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盘着两颗核桃,闻言只是冷笑一声:“古怪?何止是古怪。陛下是什么人?当年咱们跟着他打天下的时候,他连分一袋军粮都要算计到个位数。他会这么好心,眼看着刘伯温清贫,就送他一车银子?”
他顿了顿,将核桃往桌上重重一放,继续说,“这叫‘捧杀’。
-陛下最忌讳的,就是臣子功高盖主,名望过人。
刘伯温神机妙算的名声都快传成神仙了,陛下能舒坦?
赏他银子,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刘伯温也是个贪财的凡人。
而且,你们别忘了,陛下推行宝钞的决心有多大,这节骨眼上,单单给刘伯温发银子,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都觉得胡惟庸看得通透。
在他们看来,刘伯温这次接下的不是恩典,而是一个滚烫的刺猬,怎么抱都扎手。
他们就等着看刘伯温的好戏,看他是怎么被这车银子给活活压垮。
几天之后,官库的官差果然用几辆大车,拉着一口口沉重的木箱,送到了刘府。
箱子打开,满屋子都是白花花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那些铸造精良的官银,一锭一锭码得整整齐齐,像是一队队沉默的士兵,散发着冰冷又诱人的气息。
孙氏看着这些银子,欢喜得都合不拢嘴。
她命人把箱子小心翼翼地抬进库房,上了几道大锁,心里头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天晚上,她破天荒地让厨娘杀了只鸡,又温了一壶酒,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
饭桌上,她看着刘伯温,笑着说:“老爷,这下您总该高兴了吧?往后咱们的日子,可就宽裕了。”
刘伯温夹了一筷子鸡肉,慢慢地嚼着,眼神却有些飘忽。
他看了看满脸喜气的妻子和儿子,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好日子并没有像孙氏想的那样立刻到来。第二天一早,她就发现了问题。
她拿了一锭足有五两重的银子,让管家刘福去街上最大的米铺买最好的白米。
03
可没过一个时辰,刘福就愁眉苦脸地回来了,米没买到,银子还是那锭银子。
“怎么回事?”孙氏不解地问。
刘福苦着脸说:“夫人,那米铺的掌柜说了,他那小本生意,哪里找得开这么大一锭银子?
他说一整袋最好的米,也用不了二两银。剩下的三两多,他得上哪儿凑那么多铜钱和宝钞找给咱们啊?他还说,如今市面上见得都是宝钞和铜钱,这么大的官银,他轻易不敢收,怕惹上麻烦。”
孙氏愣住了。她想了想,又让刘福去布庄,去肉铺,结果都是一样。
那些小商小贩,一看到明晃晃的官银,要么是找不开,要么就是吓得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敢收。
这白花花的银子,在应天府的集市上,竟然像块石头一样,花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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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孙氏傻眼了。她守着一库房的银子,却发现连买根葱都费劲。
家里的米缸眼看着又要见底,她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没办法,她只好厚着脸皮,亲自拿着一块小银锭,去了隔壁开小磨坊的陈老汉家。
陈老汉是个实在人,见刘夫人亲自上门,很是局促。孙氏说明来意,想用银子换些铜钱和面粉应急。
陈老汉看着那块银子,也是面露难色:“夫人,您这不是为难我老汉吗?我这一天到头也赚不了百十个铜板,哪里有钱给您换啊。这面粉您先拿去吃,就当是我老汉孝敬您的,可这银子,我真不敢收。”
孙氏好说歹说,姿态放得极低,最后几乎是硬塞给了陈老汉,只要了他一小袋面粉和几十个铜钱,剩下的就当是白送了。
回到家里,她坐在那堆银箱子前,只觉得心里头发堵。
这哪里是财富,这分明是一堆请不走的神仙,供着费香火,请走又怕降罪。
生活的窘境很快就显现出来。府里的开销,样样都得花钱。
下人的工钱要发,日常的采买要进行,可银子就是花不出去。
孙氏愁得饭都吃不下,人也瘦了一圈。
更让她心惊胆战的是,府里藏有巨额白银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左邻右舍,甚至引来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的窥探。
夜里,总有鬼鬼祟祟的影子在墙外晃悠,吓得府里不得不加派人手守夜,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一个月的俸禄,没能换来一天的安稳日子,反而让整个刘府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恐慌之中。
孙氏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那些银子在库房里发着幽幽的冷光,像一双双眼睛,在嘲笑着她的无能为力。
这一切,自然也通过无处不在的锦衣卫,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朱元璋的耳朵里。
他坐在乾清宫的书案后,一边批阅着奏折,一边听着锦衣卫指挥使毛骧的汇报。
当听到刘府守着银山没米下锅,刘夫人不得不去邻居家换面粉时,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察明意味的笑容。
他挥了挥手,让毛骧退下,自己则走到了窗边,望着远处巍峨的紫金山。
他在等。他想看看,他这位被天下人誉为“赛诸葛”的刘伯温,面对这种俗世的困境,会怎么应对。
是会上书哭穷,请求换回宝钞?还是会沉不住气,私下里找钱庄把银子兑换成铜钱宝钞,触犯自己定下的禁令?或者,他会想出什么自己意想不到的法子?
这场赏赐,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的恩典。它是一块试金石,试的是刘伯温的忠诚,试的是他的智慧,更试的是他那颗在朝堂风云中翻滚了这么多年的心,到底有没有被俗物蒙尘。
朱元璋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落下一子,然后就耐心地等待着对手的应对。
04
他相信,刘伯温的回应,会告诉他所有想知道的答案。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快一个月了。刘府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孙氏因为忧思过度,竟然病倒了,躺在床上,汤药都喝不下去,嘴里念叨的还是柴米油盐和那一箱箱没用的银子。
朝堂上,胡惟庸一党的人,在各种场合明里暗里地拿此事当笑话说,什么“诚意伯理财无方”、“坐拥金山活活饿死”,风言风语传得很难听。
可刘伯温本人,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他依旧每天准时上朝,下朝后就待在书房里看书写字,对家里的窘境和外头的流言,不闻不问,仿佛一个局外人。
他的这份镇定,让孙氏着急,让儿子们不解,也让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感到一丝不安。
他们摸不透,这位深不可测的诚意伯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终于,在一个秋雨连绵的下午,在孙氏的病榻前,听着妻子断断续续的哭诉和对未来的担忧,刘伯温沉默了许久。
他看着妻子消瘦的脸庞,又看了看窗外被雨水打湿的萧条景象,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皇帝的耐心是有限的,而这个家,也快被这车“恩典”给压垮了。
他站起身,走进了阴冷潮湿的库房。他没有让任何人跟着,自己点了一盏油灯,独自面对着那几口大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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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开其中一口,抓起一把银锭,感受着那冰冷的、沉甸甸的分量。
这一个月里,府里的人视之为累赘,外头的人视之为珍宝。
可在他眼里,这些银子,什么都不是,它们只是一道题,一道皇帝亲自给他出的,关乎身家性命,关乎朝堂格局,甚至关乎大明国运的难题。
他一言不发,从箱子里挑了许久。
他没有选最大的,也没有选最小的,而是挑选了一块分量适中,约莫十两,但铸造得最为光滑平整,几乎没有任何瑕疵的银锭。
他将这块银锭揣进袖中,又回到了书房。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他什么也没做,就是坐在书案前,用一块柔软的细棉布,反复擦拭着那块银锭。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的珍宝,又像是在打磨自己的内心。
直到那块银锭被他擦得光可鉴人,能清晰地映出他眼中的沟壑与风霜,他才停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他穿戴整齐,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翰林院,而是直接去了宫门,请求觐见。
消息传到胡惟庸耳朵里,他当即冷笑一声,对身边的门客说:“看吧,终究是撑不住了。这是要去陛下那里哭穷求饶了。”
通传之后,朱元璋很快就召见了他。
地点不在议事的奉天殿,而在更为私密的谨身殿。
殿内陈设简单,只有皇帝一人,没有太监,也没有侍卫。气氛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刘伯温走进大殿,规规矩矩地行了君臣大礼。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开口问道:“刘爱卿,今日不是朝会之日,你不在翰林院当差,急着见朕,所为何事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天然的威压,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
刘伯温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跪在地上,从宽大的袖袍里,缓缓摸出那块被他擦拭得锃亮的银锭。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正好打在那块银锭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睛微微一眯。
他将银锭高高举起,双手奉上,姿态谦卑而郑重。
整个大殿安静得可怕,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朱元璋的目光从刘伯温的脸,移到了那块银锭上,眼神深邃,让人看不出喜怒。
他看着刘伯温,刘伯温也看着他。
君臣二人,隔着数丈的距离,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峙和交流。
终于,刘伯温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一字一句地在殿中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深潭。
“陛下,臣以为,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