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你是猪吗？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公司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星海市宏达广告公司行政部里，主管李莉尖利刻薄的声音，像一把锥子，狠狠刺向角落里那个手足无措的年轻人。
年轻人叫林峰，是新来的实习生。
他面前的复印机卡了纸，一份加急的文件被揉得皱巴巴，还沾上了一道黑色的墨痕。
他低着头，脸涨得通红，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一遍遍地道歉：“对不起，莉姐，我……我马上叫人来修。”
周围的同事，有的在假装忙碌，有的在低头窃笑，没有一个人出声。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温和却坚定。
“李莉，你冲他嚷嚷有什么用？机器坏了，叫维修部的人来看看就行了。这份文件我电脑里有备份，我重新打印一份。”
说话的是王婧，行政部的另一位主管。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走到了林峰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李莉瞥了王婧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哟，王大善人又来普度众生了？行，你厉害，你来弄！”
说完，她扭着腰，踩着高跟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王婧当时并不知道，她这个小小的、近乎本能的维护举动，会在三年之后，以一种她做梦也想不到的方式，得到回报。
那时的她，正独自一人，站在被全世界抛弃的悬崖边上。
01
王婧是公司的老员工了。
三十二岁，不咸不淡的年纪，不上不下的职位。
她在宏达公司待了八年，从一个懵懂的毕业生，熬成了一个独当一面的行政主管。
她人如其名，安安静静，待人温和，是办公室里公认的“老好人”。
谁的电脑坏了，第一个想到的是她。
“婧姐，帮我看看呗，又蓝屏了。”
谁家临时有事需要换班，也是找她。
“婧婧，孩子发烧了，我得赶紧去医院，明天这个会你帮我顶一下行吗？”
王婧总是笑着答应。
“行，没问题。”
久而久之，大家似乎都忘了，她不是维修工，也不是机动岗，她也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
她的生活很简单。
在星海市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她靠着这么多年的积蓄，付了一套小两居的首付，一个人住，不大，但很温馨。
唯一的烦恼，可能就是父母的催婚电话。
“婧婧啊，你都三十二了，个人问题到底怎么想的？妈在你这个年纪，你都能打酱油了！”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总是充满了焦虑。
“妈，知道了，这事得看缘分。”王婧每次都只能这样含糊地应付过去。
她不是没谈过恋爱，只是最后都无疾而终。
她渐渐觉得，一个人的生活，也挺好。
林峰的到来，像一颗小石子，在她平静如水的生活里，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那是三年前的夏天，公司招了一批实习生，林峰被分到了行政部。
他给所有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土”和“木”。
一米八的大个子，却总是含胸驼背，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廉价T恤和牛仔裤，脚上一双开胶的运动鞋。
他来自偏远的山区，是他们村里第一个考上星海市名牌大学的大学生，身上还带着一股未经世事的质朴和拘谨。
他话很少，别人不问，他绝不多说一句。
一双眼睛倒是很亮，像山里的星星，但总是怯生生地低着，不敢与人对视。
在行政部这种人际关系微妙、消息灵通的地方，林峰这样的“异类”，自然就成了食物链的最底端。
02
欺负，是从最琐碎的小事开始的。
“小林，去，把咱们部门这一个星期的咖啡都包了。”
“小林，下楼，帮我拿个快递，重死了。”
“小林，这份文件，给我复印三十份，单面、双面、放大、缩小，各来一套。”
这些发号施令的人里，叫得最欢的，就是李莉。
李莉和王婧是同一批进公司的，两人明里暗里斗了好几年。
王婧靠的是业务能力扎实，而李莉莉靠的是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和见风使舵的本事。
她最看不惯王婧那副“与世无争”的样子，觉得她是假清高。
而林峰这个木讷的实习生，就成了她彰显自己“主管”权威的最佳工具。
林峰从不拒绝，也从不抱怨，只是默默地做着一切。
他会提前半小时到公司，把每个人的杯子都洗干净，接好热水。
他会把所有人都嫌麻烦的旧文件和旧票据，分门别类，整理得清清楚楚。
他做得越多，李莉就越觉得他好用，使唤得也越发变本加厉。
有一次，李莉自己写错了一个报销单上的数字，被财务部打了回来。
她当着部门总监的面，把单子狠狠地摔在林峰桌上。
“林峰！你是怎么做事的？这么简单的数字都能抄错！你知道因为你这个失误，总监这个月的奖金都会受影响吗？”
林峰的脸，瞬间白得像一张纸。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攥紧了拳头。
部门总监皱了皱眉，对林峰的印象，显然差到了极点。
王婧当时正好路过，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张单子上的字迹，根本就不是林峰的。
她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
她知道，这个时候站出去，就是公然跟李莉莉和总监作对。
但她看着林峰那副百口莫辩、浑身发抖的样子，想起了自己刚毕业时，也曾因为性格内向，被老员工当众训斥的场景。
她走了过去，拿起了那张报销单。
“总监，这份单子是我前天下午交给莉姐的，可能是我当时太忙，把数字核对错了。不关林峰的事，是我的责任。”
她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总监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以后注意点。”
李莉莉狠狠地剜了王婧一眼，没再说什么。
事后，林峰端着一杯水，走到王婧的工位旁，嘴唇动了动，小声地说了句：“王姐，谢谢你。”
“没事。”王婧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工作手册，“以后遇到这种事，别自己扛着。还有，这个给你，里面是我刚工作时整理的一些行政工作的流程和模板，应该对你有用。”
从那天起，办公室里的风言风语就起来了。
“王婧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为了一个实习生，得罪总监和李莉。”
“她就是圣母心泛滥，你看吧，早晚得吃亏。”
王婧听到了，但没放在心上。
她只是觉得，一个凭着自己努力，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不该在人生的第一站，就被人这么浇上一盆冷水。
那年冬天特别冷。
有一天下了大雨，王婧加班到很晚。
等她处理完工作，走出办公楼时，才发现自己没带伞。
就在她站在门口，准备冒雨冲向地铁站时，一个身影从旁边的黑暗中走了过来，将一把伞，默默地递到了她的面前。
是林峰。
“王姐，我看到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他低着头，声音有些不好意思。
王婧这才知道，原来他每天都默默地加班到很晚，只是为了等自己下班后，确认自己安全离开了，他才走。
那个雨夜，王婧的心里，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
03
王婧对林峰的维护，彻底得罪了李莉。
李莉开始在工作上，处处给她使绊子。
她负责的项目，李莉总要插一脚，然后故意制造一些小麻烦。
她提交的报告，李莉总能在总监面前，挑出一些无关痛痒的毛病。
王婧觉得很累。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真正的暴风雨，会在三年后，以一种她毫无防备的方式，席卷而来。
那年实习期结束后，林峰突然就从公司消失了。
听说是被调去了外地一个非常偏远的分公司。
他走得很仓促，没有跟任何人告别。
只在王婧的桌上，留下了一张小小的便利贴。
上面是两行字，字迹很用力，像是要刻进纸里。
“王姐，谢谢您。”
“请一定保重。”
王婧看着那张字条，心里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祝福。
她希望那个坚韧的少年，能在新的地方，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时间一晃，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公司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老总裁退休了，总部空降来一位年轻的新任副总裁，行事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
公司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而李莉，凭借着她八面玲珑的手段，不知怎么就搭上了新领导的线，成了行政部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行政总监的位子空了出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位子，不是王婧的，就是李莉的。
王婧对升职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她只想安安稳稳地做好自己的工作。
可她不争，不代表别人会放过她。
年底，公司要举办一场非常重要的客户答谢年会，是新任副总裁上任后的第一个大项目，所有人都盯着。
这个任务，落在了行政部的头上。
王婧负责最重要的场地合同和物料采购。
李莉“好心”地过来帮忙，给她推荐了一家新的场地供应商。
“婧婧，这家我熟，老板是我老同学，价格和服务都绝对到位，你就放心用。”李莉拍着胸脯保证。
王婧有些犹豫，她习惯了和合作多年的老供应商打交道。
“你看你这个人，就是太保守。现在公司都改革了，咱们也得有点新思路啊！再说了，新供应商能比老供应商便宜十万块呢！这可是给公司省钱，是业绩！”
在李莉的再三劝说和总监的授意下，王婧最终还是用了那家新的供应商。
她熬了好几个通宵，把合同的每一个条款都看得仔仔细细，确认无误后，才签了字。
可她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人心的险恶，是防不胜防的。
04
年会前一个星期，噩耗传来。
那家新的场地供应商，突然宣布破产，老板卷款跑路了！
公司预付的五十万定金，打了水漂。
而年会场地，也彻底没了着落。
整个公司都炸了锅。
新任副总裁勃然大怒，在会议上，把厚厚的一沓文件，狠狠地摔在了王婧的脸上。
“王婧！你是怎么做事的？这么重要的项目，你找了这么一家不靠谱的公司！现在怎么办？全公司的脸，都被你一个人丢尽了！”
王婧当时就懵了。
她脸色惨白地站在会议室中央，承受着所有人的指责和怒视。
她第一时间看向李莉，希望她能站出来，解释一句。
可李莉，却露出一副比她还震惊、还痛心的表情。
“婧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她眼眶红红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只是给你推荐了一下，最终的审核和签字，可都是你负责的啊！你……你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
一句话，把她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王婧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她百口莫辩。
合同是她签的，字是她落的，现在出了事，责任人，只能是她。
她被停职了。
公司成立了调查小组，说要彻查此事，并保留追究她法律责任和经济赔偿的权利。
一时间，王婧成了全公司的罪人。
曾经那些见了她“婧姐婧姐”叫得亲热的同事，现在看到她，都像躲瘟疫一样，绕着道走。
茶水间里，到处都是对她的议论和嘲讽。
“早就跟你们说，王婧这个人不行，假清高，没脑子。”
“就是，老好人有什么用？关键时刻还不是掉链子！”
“听说公司要让她赔偿全部损失，五十万啊！她这辈子都完了！”
王婧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家里，听着手机里闺蜜转述的这些话，只觉得浑身发冷。
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这时，老家的医院打来电话，说她母亲的病不能再拖了，必须立刻准备手术，费用至少要二十万。
电话这头，是母亲焦急的询问。
“婧婧啊，工作还顺利吧？钱……钱你那边够不够？”
王婧握着电话，听着母亲的声音，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她哽咽着，却只能说出一句话。
“妈，我没事。钱……够的。”
挂了电话，她看着手机银行里那点可怜的存款，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05
一个星期后，公司召开了全员大会。
会议的最后一项议程，就是公开宣布对王婧“重大失误”的处理决定。
这更像是一场公开的审判。
王婧一个人，坐在巨大的会议室第一排最靠边的位置上，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
她穿着一身深色的职业装，化了淡妆，想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
但她那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煎熬。
李莉坐在她不远处，穿着一身亮丽的红色连衣裙，妆容精致，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
她时不时地侧过头，和新任的副总裁低声交谈几句，俨然已经是未来的行政总监。
会议开始了。
公司的老总先是讲了一通场面话，然后话锋一转，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但是，我们公司，也绝不容忍任何因为个人的疏忽，而给公司造成巨大损失的行为！”
他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射向了王婧。
王婧的头，垂得更低了。
接着，人事总监走上台，打开了一份文件，开始宣读。
“关于行政部主管王婧，在‘年度客户答谢年会’项目中的重大失误，经公司调查小组核实，情况属实。其行为，严重损害了公司的利益和声誉，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王婧的心上。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开始变得遥远。
她已经不在乎周围那些幸灾乐祸或者同情的目光了。
她只想这一切，赶紧结束。
人事总监顿了顿，清了清嗓子，准备念出最后那句决定她命运的判词。
李莉的嘴角，已经忍不住开始上扬。
王婧闭上了眼睛，攥紧了冰冷的拳头。
就在人事总监即将开口的那一瞬间——
“砰！”
会议室那扇厚重的双开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会议，也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门口。
只见公司那位一向以神秘和严苛著称的新任副总裁，此刻正满脸紧张，甚至带着一丝谄媚的表情，恭敬地侧着身子，引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公司的大老板，在看清那个年轻人的脸之后，像是屁股底下安了弹簧一样，“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脸上的表情，由震惊，转为困惑，最后，定格在了一种近乎敬畏的慌乱上。
他快步迎了上去，在离年轻人还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躬着身，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
“小……小林总，您……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全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王婧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门口。
那个被众人簇拥着，身穿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气质沉稳、眼神锐利的年轻人，那张脸……
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
正是三年前，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在她面前连头都不敢抬的实习生——林峰！
林峰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的目光，穿过整个会议室的人群，越过所有的惊讶、嫉妒和谄媚，精准地，落在了那个角落里，早已呆若木鸡的王婧身上。
他脸上的冰冷和锐利，瞬间融化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令人心安的，甚至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怀念的微笑。
他朝她伸出了手。
然后，用一种清晰的，足以让全场每一个人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那句她曾在梦里，听过无数次的话。
“跟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