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
"建国,咱算算账吧。这辈子的账。" 李秀莲临终前的这句话,揭开了一个家庭三十八年的秘密。北京飘雪的冬日,她刚离世三小时,丈夫张建国就在医院走廊为丧葬费讨价还价,而她攥在手心的存折,却嘱咐儿子一分都别给丈夫。
这场从新婚就开始的 AA 制婚姻,将柴米油盐算得清清楚楚:房租平摊、奶粉均分,连买件衬衫都要互相试探价格。当胃癌晚期的诊断书来临,她拒绝丈夫分担医药费,却在保管箱里藏着二十三万积蓄和从未说破的私房钱秘密。
泛黄的账本记着每笔开销,却算不清夫妻间的情分。那些藏在票据后的真心话,终将随着保管箱的开启浮出水面……
李秀莲走的那天,北京飘着细碎的雪粒。
细小的雪花落在医院灰蒙蒙的窗台上,很快融化成水痕,像谁悄悄淌下的泪。
张伟站在走廊尽头,指尖冻得发僵,听着不远处父亲张建国在电话里跟殡仪馆的人低声争执。
"什么?一对花圈要六百?" 张建国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急切,"就普通纸扎的就行,四百不能再多了,你们这价也太离谱了..."
"冷藏柜一天两百二?凑个整两百成不?她这辈子就不爱铺张..."
张伟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胸口像塞了团湿棉花,闷得喘不上气。
母亲刚咽气不到三个小时,身体的余温或许还残留在病房的被单里,父亲已经开始为这些丧葬费用一分一厘地计较。
这似乎再符合这个家不过了,却又在这飘雪的冬日里,透着刺骨的悲凉。
李秀莲是昨天后半夜走的。
临终前,她用尽最后力气拽着张伟的手,从枕下摸出张磨得发亮的存折,塞进他掌心。
"小伟,妈这一辈子的积蓄都在这儿。"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气若游丝却异常执拗,"密码是你生日,记住,这钱全给你,谁也别分。"
"妈,您别瞎说,医生说您能好起来的。" 张伟握着那本薄薄却沉甸甸的存折,感觉母亲的手凉得像冰,眼泪糊了满脸。
"傻孩子,妈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李秀莲虚弱地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坚定,"答应妈,一分都别给你爸。"
"为啥啊妈?您跟爸到底咋了?" 张伟哽咽着追问,心里攒了几十年的疑惑像潮水般涌上来。
"因为... 他这辈子就没对我敞亮过。" 李秀莲的嘴唇轻轻动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没等张伟再问,她已经慢慢闭了眼,嘴角还留着一丝说不清的苦涩。
现在,母亲真的走了。
张建国还在走廊那头对着电话念叨,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悲伤,更多的是被 "敲竹杠" 的不满。
"爸。" 张伟深吸一口气,踩着地上的雪水走过去。
"嗯?" 张建国慌忙捂住听筒,转头看他,眼角的皱纹里还藏着讨价还价的急切,"咋了?"
"妈后事的钱,您别操心了。" 张伟尽量让声音平稳些,"我来张罗,您歇着吧。"
张建国愣了愣,上下打量他两眼,嘴角动了动:"也行,你妈这辈子最疼你,花点钱办得体面些,应该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回头把收据都留着,咱父子俩明算账。"
张伟的心沉了沉,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办完所有手续,父子俩沉默地走出医院。
雪粒落在张建国花白的头发上,他缩着脖子把棉袄领竖得更高,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小伟,你妈走前,没说啥特别的?"
"没啥特别的。" 张伟喉咙发紧,避开父亲的目光,"就说让我以后好好照顾您。"
这是个善意的谎言。
母亲临终的话像根冰锥,扎在他心上,他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说出来。
"是吗?" 张建国的语气有点怪,眼神在他脸上转了两圈,"她没提存折或是钱的事?"
"钱?" 张伟故作惊讶地挑眉,"没提啊,妈那会儿都没力气说这些了。"
"哦,那没事了。" 张建国摆摆手,把脸埋进衣领里,"回家吧,家里还有一堆事要拾掇。"
二
要说起李秀莲和张建国的 AA 制,得从他们新婚第五天算起。
1985 年 3 月 12 日,植树节那天,两人刚从老家度完蜜月回到北京。
那个年代的北京,住房还靠单位分配,他们分到了胡同深处一间十六平米的平房,墙壁上还留着上一户人家贴的旧年画痕迹。
收拾屋子那天,李秀莲坐在吱呀作响的木凳上,看着张建国爬上爬下钉钉子挂东西,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建国,咱商量个事。"
张建国正踮着脚往墙上挂结婚照,闻言头也不回地应:"啥事啊媳妇?"
"家里开销的事。" 李秀莲从布包里掏出个红皮小本子,翻开第一页,上面用铅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我算了下,咱俩人工资加起来,我每月 108 块,你 86 块,一共 194 块。"
"嗯,然后呢?" 张建国把照片挂正,转身擦了擦手上的灰。
"我寻思着,咱把账算清楚些。" 李秀莲把小本子推到他面前。
张建国看着本子上的数字,皱起眉头:"啥意思?两口子过日子还得算账?"
"正因为是两口子,才得算清楚。" 李秀莲的语气异常认真,用手指点着本子上的字,"你看,房租每月 12 块,水电费估摸 6 块,粮油票折成钱 18 块,菜钱 25 块... 加起来一月基本开销 61 块。"
"这些不都是该花的吗?" 张建国有点不耐烦地挠了挠头。
"该花,但得说清楚谁出。" 李秀莲合上本子,眼神定定地看着他,"我的意思是,这些钱咱一人一半,你出 30 块 5 毛,我出 30 块 5 毛。"
张建国彻底愣住了,嘴巴张了半天没合上:"秀莲,咱是夫妻啊!夫妻就得同甘共苦,哪有这么 AA 制算这么细的?"
"正因为要同甘共苦,才得明明白白。" 李秀莲站起身,因为激动,脸颊泛着红,"建国,我跟你说实话,我哥嫂就因为钱的事吵得快离婚了,今天他说我贴补娘家,明天我说他藏私房钱,我不想咱也这样。"
"可咱不是那样的人啊..." 张建国试图辩解。
"没有可但是的。" 李秀莲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我想好了,从今天起,家里所有开支都平摊。你的工资你自己存,我的工资我自己管,花在公家的钱一人一半。这样最公平,谁也不欠谁。"
张建国看着妻子较真的样子,知道这事没商量。
他太了解李秀莲了,这女人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那... 那咱各人的零花钱呢?" 他迟疑地问。
"各人的钱各人花。" 李秀莲回答得干脆,"你想买酒买烟随你,我想买块花布做衣裳也不用跟你报备,互不干涉。"
"那要是买大件呢?比如买洗衣机、电视机啥的?"
李秀莲想了想:"超过四十块的开支,咱提前商量,还是一人一半。"
就这样,两人的 AA 制日子开始了。
最初几个月,张建国很不适应。
每次买菜回来,李秀莲都要对着收据仔仔细细核半天,然后在红皮本子上工工整整记着:"今日买菜 7 块 6,黄瓜 1 块 2,鸡蛋 3 块,土豆 8 毛... 张建国分摊 3 块 8,李秀莲分摊 3 块 8。"
"用得着这么精确吗?几毛钱的事。" 有次张建国忍不住嘟囔,看着妻子在本子上画杠杠记账,觉得跟单位报销似的。
"咋不用?一分钱也是辛苦挣来的。" 李秀莲头也不抬地说,笔尖在纸上沙沙响,"你别瞅不上这零头,攒多了就是一笔钱。"
张建国慢慢发现,妻子不光账算得细,心思也细得像头发丝。
有次他买了瓶二锅头,刚拧开盖子,李秀莲就从厨房探出头:"这酒多少钱?"
"两块五。" 他抿了一口。
"你喝酒是你的事,别在屋里喝,呛得慌。" 李秀莲皱着眉,"还有,这酒钱你自己记着,不算家里开销。"
张建国悻悻地把酒收起来,走到院里去喝。
过了几天,李秀莲买了个暖水袋,也特意跟他说:"这暖水袋 8 块 5,就我冬天用,不算你那份。"
一来二去,两人对彼此的开销都门儿清。
张建国心里暗暗佩服妻子的精明,同时也开始留意自己的每笔花费,生怕被 "算计"。
真正的考验是在张伟出生后。
1986 年夏天,李秀莲查出怀孕,两人第一次坐在灯下正经讨论孩子的开销。
"秀莲,孩子的奶粉尿布啥的,咋算?" 张建国搓着手,有点紧张地问。
李秀莲摸着肚子,眼神软乎乎的却语气坚决:"孩子是咱俩人的,当然一人一半分摊。"
"连产检钱也算?"
"从怀到生到长大,所有钱都算。" 李秀莲没半点含糊。
张建国有点担心:"可你怀孕了没法上班,工资得少..."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李秀莲的态度硬邦邦的,"我能在家缝缝补补挣点,不会让你多掏钱。"
果然,李秀莲说到做到。
她大着肚子,在家给服装厂缝纽扣锁边,手指被针扎得全是小窟窿,硬是没让家里的账面上亏了钱。
张伟出生那天,张建国在医院走廊里急得直转圈,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护士出来说母子平安时,他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住院那几天,医药费、住院费、红糖鸡蛋钱... 每笔开支李秀莲都让护士开了收据,躺在病床上还攥着红皮本子算账。
"建国,这五天总共花了 386 块 4 毛,你出 193 块 2 毛,我出 193 块 2 毛。" 她虚弱地靠在床头,声音还有点发颤。
"秀莲,你刚生完孩子,先养好身子,账我来记。" 张建国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有点不落忍。
"不行,账不能乱。" 李秀莲固执地摇头,眼睛却亮得很,"还有,孩子以后的奶粉钱一罐 7 块 2,尿布 1 块 8,都得记清楚。"
月子里,两人就开始给孩子记账。
奶粉多少钱,打预防针多少钱,买个小玩具多少钱... 每笔都在红皮本子上记着,精确到分再分摊。
有次,张建国看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忍不住说:"秀莲,谁家养孩子这么算账啊?孩子是心头肉,哪能这么分彼此?"
李秀莲正给孩子喂奶,闻言动作一顿,抬头看他:"建国,我问你,要是咱将来过不到一块儿了,孩子跟谁?"
"啥过不到一块儿?咱好好的咋说这话?" 张建国吓了一跳。
"我是说万一。" 李秀莲的眼神沉了沉,"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孩子的抚养费咋算?现在算清楚,将来就没啥好争的。"
张建国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咱现在把账算明白,对孩子也是负责。" 李秀莲继续说,"等他长大了就知道,爹妈对他的付出一样多,谁也不欠谁的。"
张建国渐渐懂了妻子的心思。
李秀莲不是抠门,是没安全感。她想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付出,也逼着对方承担该有的责任。
但张建国也不傻。
他开始留意李秀莲的小动作。
比如李秀莲说买菜花了 9 块,他第二天路过菜市场问了问,实际只花了 7 块 5。
比如李秀莲说孩子的麦乳精涨价到 4 块 8 一袋,他在供销社看到,同样的只要 4 块 3。
起初张建国以为是记混了,次数多了才明白:李秀莲在悄悄给自己 "攒私房钱",把多报的钱悄悄存了起来。
于是,张建国也开始打自己的小算盘。
水电费单子他会对着电表水表重算,发现李秀莲多报了一块五;买米买面时,他会亲自去粮店,生怕价格被 "抬高"。
慢慢的,两人之间形成了种微妙的平衡:都精明,都耍小聪明,却又都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有次,李秀莲买了件碎花衬衫,张建国随口问:"多少钱?"
"38 块,我自己的钱买的。" 李秀莲语气轻松。
张建国没说话,心里却记下了。
第二天他路过那家服装店,特意进去瞅了瞅,同款衬衫标价 33 块。
回家后,他没直接说破,而是闲聊似的:"秀莲,我今天看中双皮鞋,老板要 45 块,你觉得贵不?"
李秀莲立刻放下手里的针线:"45 块买双鞋?太贵了!最多给 30 块,不能再多了。"
张建国笑了:"行,听你的,我明天去讲讲价。"
就这么着,两人在柴米油盐里互相试探,互相较劲。
表面上是严格的 AA 制,实际上是场持续了三十多年的无声较量。
邻居王大妈有次在胡同里碰到李秀莲,忍不住问:"秀莲啊,你们夫妻俩这么算来算去,不累得慌?"
李秀莲正在给自行车打气,闻言直起身擦了擦汗,笑了笑:"王大妈,您不懂。算账是个念想,也是个保障。"
"保障啥?" 王大妈好奇地追问。
"保障自己不吃亏,也保障别人不占咱便宜。" 李秀莲低下头继续打气,声音闷闷的,"这样谁也不欠谁的,心里踏实。"
王大妈摇摇头:"我是看不懂你们这年轻两口子,夫妻哪能这么生分。"
但李秀莲心里清楚,这种日子让她踏实。
她知道张建国每一分钱的来路,也清楚自己每一分钱的去处。
没人能占她便宜,她也不占别人便宜,这样挺好。
至于张建国,起初不理解,后来也慢慢习惯了。
甚至有时候他会想,这样也好,起码不用为钱吵架,家里总安安静静的。
只是两人都没料到,这种看似公平的 AA 制,会在三十八年後,变成一笔算不清的人生总账。
三
李秀莲生病是在前年深秋。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坐在灯下记账,算着算着突然捂住胸口,疼得额头直冒冷汗,手里的铅笔 "啪嗒" 掉在桌上。
张建国听到动静跑过来,见她脸色惨白地蜷在椅子上,吓了一跳,赶紧拦了辆三轮车送她去医院。
检查结果像晴天霹雳 —— 胃癌晚期。
医生把张建国叫到办公室,表情凝重:"病人情况不太乐观,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可能就剩几个月时间。"
张建国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复杂得很。
他既担心妻子,又下意识地盘算着治疗费用,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
"医生,大概得花多少钱?" 他脱口而出。
"不好说,得看治疗方案。" 医生推了推眼镜,"保守估计,化疗加上药费,十万块得准备着。"
十万块。
这个数字像块石头压在张建国心上。
他回到病房时,李秀莲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看着格外苍老。
"秀莲,医生说..." 张建国犹豫着开口。
"我知道我没多少日子了。" 李秀莲睁开眼,平静地打断他,仿佛早就知道结果,"治疗费咋算?还一人一半?"
张建国愣了一下,没料到她这么直接:"秀莲,你说啥呢,咱是夫妻..."
"夫妻也得算清楚。" 李秀莲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的病我自己掏钱治,不用你管。"
张建国有点意外。
按家里的规矩,超过四十块的开支都得平摊,这次李秀莲咋要自己承担?
"你确定?" 他追问了一句。
"确定。" 李秀莲闭上眼睛,不再看他,"我的钱够。"
那天晚上,张伟来医院陪床。
他坐在床边削苹果,听着父母白天的对话,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妈,您别这样,跟爸分那么清干啥,都是一家人。" 他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递到母亲手里。
李秀莲拿起一块慢慢嚼着,眼神放空望着窗外:"小伟,妈问你,你觉得你爸这几十年对我咋样?"
"挺好的啊," 张伟想了想说,"你们虽说天天算账,但也没红过脸,比院里老王家强多了。"
"是吗?" 李秀莲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涩,"小伟,有些事你不知道,等妈走了,你就明白了。"
"妈,您别瞎说!" 张伟急忙打断她。
"人总有走的那天,没啥好怕的。" 李秀莲拍了拍他的手,眼神突然亮起来,"我就是想在走之前,把有些账算明白。"
从那以后,李秀莲就很少跟张建国说话了。
两人在病房里碰到,也只是点点头,像合租的陌生人。
张建国觉得奇怪,妻子生病了,按理说该更需要人疼,咋反而更冷淡了?
有天,他拎着保温桶来送小米粥,见李秀莲正对着那个红皮本子发呆。
"秀莲,你是不是对我有啥意见?" 他忍不住问,语气里带着压了很久的委屈。
李秀莲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得像口井:"建国,咱结婚三十八年了,你觉得我懂你不?"
"当然懂。" 张建国想都没想就回答。
"那你懂我不?" 李秀莲追问,目光紧紧锁着他。
张建国张了张嘴,想说 "当然懂",但看着妻子那双看透人心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含糊地说:"也... 也懂点吧。"
"是吗?" 李秀莲的语气带着点说不清的嘲讽,"要是真懂,你就不会问这话了。"
张建国被噎得没话说,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觉得妻子变了,变得陌生又遥远,像本读不懂的书。
四
李秀莲在医院住了四个月。
这四个月里,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弱,原本合身的衣服都晃荡起来,但精神头却异常清楚。
她还是天天记账,把每天的医药费、护理费都一笔一笔记在红皮本子上,偶尔还会跟护士核对手续费。
有天下午,张伟来医院看母亲,见她正在整理一个旧铁皮盒,里面装满了各种票据和信封。
"妈,您整理这干啥?" 他走过去帮忙。
"拾掇些重要东西。" 李秀莲头也不抬地说,把一叠泛黄的收据仔细放进信封,"小伟,妈问你,你现在每月房贷多少?"
"八千多。" 张伟回答。
"压力大不?"
"还行,我和晓梅俩人工资够还,就是紧巴点。"
"晓梅快生了吧?到时候开支更大。" 李秀莲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全是担心。
张伟不知道母亲为啥突然问这些:"妈,您别操心我们,好好养病。"
"妈不操心谁操心?" 李秀莲叹了口气,把一个厚厚的信封塞进他手里,"小伟,妈这儿有些积蓄,等我走了,都给你。"
"妈,这使不得..." 张伟急忙推辞。
"拿着!" 李秀莲的语气硬邦邦的,"这是妈的心意,你不收就是不孝。" 她顿了顿,又郑重叮嘱,"但记住,一分都别给你爸,他不缺钱。"
"为啥啊妈?您跟爸到底有啥疙瘩?" 张伟忍不住又问,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大半辈子。
李秀莲没直接回答,反倒问他:"你觉得你爸会把他的钱给我不?"
张伟愣住了。
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也不敢想。
"妈,您和爸之间是不是有啥误会?" 他试图打圆场。
"不是误会,是看清了。" 李秀莲苦笑了一下,眼神飘向远处,"小伟,你还年轻,不懂成年人的世界多复杂。有些人,跟他过一辈子,也未必能看透。"
"您说的是爸?"
"不只是你爸,也包括我自己。" 李秀莲轻轻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低头继续整理那些旧票据。
张伟越听越糊涂,母亲的话里像藏着好多秘密,可他找不到钥匙。
那天晚上,张建国也来医院了。
他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李秀莲以前爱吃的糖火烧。
"秀莲,你看,我给你买了糖火烧,胡同口老李头家的。" 他献宝似的把布包放在床头柜上。
李秀莲瞥了一眼,没说话,继续望着窗外的夜色。
"你最爱吃这个了,趁热尝尝。" 张建国拿起一个递到她面前。
"不用了,没胃口。" 李秀莲别过头去。
张建国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有点挂不住,但还是把糖火烧放在盘子里:"那你饿了再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病房里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过了好一会儿,李秀莲终于开口了,声音冷得像冰:"建国,咱结婚这么多年,你有没有瞒过我啥?"
张建国浑身一激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啥意思?我能瞒你啥?"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李秀莲转过头,目光像刀子似的看着他。
"没有啊,咱夫妻之间没啥好瞒的。" 张建国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她的眼睛。
李秀莲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是吗?那你的那个农业银行存折呢?"
张建国的脸 "唰" 地白了,手里的布包 "哐当" 掉在地上,糖火烧撒了一地。
"你... 你咋知道的?" 他结结巴巴地问,声音都在抖。
他确实有个秘密存折,里面是这些年偷偷攒的私房钱,连密码都是老家的门牌号,他以为李秀莲永远不会发现。
"你当我是傻子?" 李秀莲慢慢坐起身,因为激动咳嗽起来,"三十八年了,你的工资涨了多少,奖金发了多少,我心里门儿清!表面上咱 AA 制,实际上你每月都在偷偷藏钱!"
张建国张了张嘴,想解释啥,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他以为天衣无缝的小动作,原来早就被妻子看得一清二楚。
"秀莲,我能解释..."
"不用解释了。" 李秀莲摆了摆手,重新躺下闭上眼睛,"我早就知道了,就是没说破而已。"
"那你现在为啥说?" 张建国的声音里带着点绝望。
"因为我快不行了,没啥好顾忌的了。" 李秀莲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病房里又陷入了沉默,比刚才更沉更重。
结婚三十八年,这是他们第一次把话说得这么透,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五
李秀莲走前的最后几天,张建国一直守在病床边。
他想跟妻子和解,想把藏在心里几十年的话都说出来,但李秀莲已经不怎么说话了。
有时候她会一整天望着天花板发呆,有时候会叫张伟过来,低声嘱咐些事。
"小伟,妈那个存折你收好了?" 她拉着儿子的手,眼神浑浊却异常执着。
"妈,您放心,收好了。"
"密码是你生日,里面有二十三万多。" 李秀莲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记住,这钱全给你,谁也别分。"
"我知道了妈。" 张伟哽咽着点头。
"还有,去银行的时候,问问有没有保管箱。" 李秀莲突然想起啥似的补充道。
"保管箱?" 张伟愣了一下。
"我在银行租了个保管箱,里面有些东西,你都拿回来。" 李秀莲的眼神变得格外郑重,"那些东西... 重要得很。"
张伟虽然满肚子疑惑,但还是点点头,把这些话都记在心里。
那天晚上,李秀莲突然清醒了不少,眼睛里也有了神采。
她示意张建国凑近些,有话要跟他说。
"建国,咱算算账吧。" 她的声音虽然弱,却很清楚。
"啥账?" 张建国急忙凑过去,耳朵都快贴到她嘴边。
"这辈子的账。" 李秀莲看着他,眼神复杂得很,"咱结婚三十八年,你说咱谁占了便宜?"
张建国张了张嘴,不知道咋回答。
这些年的日子像电影似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那些算不清的账,说不清的情,早就缠成了一团。
"你有十四万六的私房钱,我有二十三万。" 李秀莲轻轻说,听不出是喜是悲,"看着是我存得多,可实际上呢?"
"实际上啥?" 张建国追问。
"实际上咱谁也没占谁便宜,谁也没吃亏。" 李秀莲慢慢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解脱的笑,"咱这辈子,算得太清楚了,清楚到... 连点人情味儿都没剩下。"
这是李秀莲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早上七点零五分,她安安静静地走了。
临终前,她把那个红皮本子紧紧抱在怀里,直到护士小心翼翼地把它取出来交给张伟。
六
李秀莲的葬礼办得很简单。
按她生前的嘱咐,没请乐队,没摆花圈,就几个亲戚邻居来送了送。
张伟选了个最便宜的骨灰盒,深色的木质外壳,朴素得像他母亲的一辈子。
在墓地里,寒风卷着雪沫子,张建国站在妻子的墓碑前,看着照片上李秀莲年轻时的笑脸,眼圈红了。
三十八年的夫妻,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
"爸,您还好不?" 张伟递给父亲一件厚外套,怕他冻着。
"还好。" 张建国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抬手抹了把脸,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你妈这个人,就是太较真,较真了一辈子。"
"啥意思?" 张伟没听懂。
"算账算了一辈子,到死都要算清楚。" 张建国叹了口气,眼神茫然地望着远处,"可人心哪是能算清楚的。"
张伟不太明白父亲这话的意思,只觉得心里酸酸的。
回到空荡荡的家,父子俩坐在客厅里,谁都没说话。
这个住了三十多年的老房子,突然变得特别安静,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安静得让人发慌。
"爸,妈留下的那些钱..." 张伟犹豫着开口。
"你妈的意思我知道。" 张建国打断他,语气有点累,"她说了,都给你,你拿着就行。"
"可这样不太公平吧?" 张伟觉得心里不安。
"公平?" 张建国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小伟,你知道啥叫公平不?"
张伟摇摇头。
"公平就是,她有她的心思,我有我的打算。她的钱给谁,是她的自由。" 张建国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雪,"我的钱,当然也是我的自由。"
这话听得张伟一头雾水,他想问个明白,但看着父亲落寞的背影,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七
一个星期后,雪停了,太阳出来了,张伟按母亲的嘱咐去银行取钱。
他站在 ATM 机前,手指有点抖地输了密码 —— 自己的生日,屏幕上立刻跳出余额:236789.45 元。
这个数字让他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母亲竟然存了这么多钱。
"先生您好,请问需要啥服务?" 银行柜台的工作人员礼貌地问。
"我想把这张卡里的钱全取出来。" 张伟递过银行卡和死亡证明。
"好的,请稍等。" 工作人员核对完信息,开始办手续,"对了,系统显示李秀莲女士在我行租了个保管箱,您作为继承人,可以办理领取手续。"
张伟想起母亲临终的嘱咐,点了点头:"麻烦您帮我办一下。"
半个小时后,在银行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张伟来到地下金库。
厚重的铁门缓缓打开,他按提示输了密码,打开了那个编号为 1209 的保管箱。
里面放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
张伟把纸袋拿到接待室,深吸一口气,慢慢打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贵重物品,只有一叠叠泛黄的票据和信。
最上面是一张 1985 年的工资条,李秀莲的名字旁边写着 "108 元",下面用红笔标着 "已存 40 元"。
再往下翻,是一张张药费单、电费单、买菜的收据,每张上面都有母亲清秀的字迹,记着开支和分摊情况。
最底下是那个红皮小本子 —— 正是记了一辈子的账本。
张伟翻开最后一页,发现母亲在临终前写了一段话:
"建国,我知道你藏了私房钱,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这些年我也攒了些钱,不是为了跟你较劲,就是想给儿子留条后路。咱这辈子算清了账目,却算不清感情,下辈子别再这么过了。"
旁边还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 "给小伟"。
张伟拆开信,里面是母亲熟悉的字迹:
"儿子,妈对不起你,让你在这样的家里长大。我和你爸不是不爱对方,就是被日子磨得忘了咋去爱。那些钱你拿着,好好过日子,别学我们把钱看得比人心重。保管箱里还有你爸年轻时给我写的情书,我一直没舍得扔,帮我还给他吧。"
张伟看到这儿,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照在那些泛黄的票据上,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 AA 制困住的人生,一场永远算不清的感情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