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
李静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响,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你知道我们现在还剩多少钱吗?”
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王建军背对着她,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在他宽阔的背影上投下一片斑驳的阴影。
他没有回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必须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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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王建军的公司,名叫“磐石建筑”。
他希望它能像磐石一样,坚不可摧。
可现在,这块磐石的内部已经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随时可能分崩离析。
银行的催款通知单,像雪片一样堆在办公桌的角落,他一眼都不想再看。
下游供应商的电话,从早上八点响到晚上十二点,每一个都像催命的符咒。
他已经两个月没能睡上一个好觉了。
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就是工人们失望的脸,和银行经理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他曾经是部队里最硬的兵,退伍后下海经商,靠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和兄弟们的帮衬,也曾风光无限。
开豪车,住别墅,出入皆是名流,人人都喊他一声“王总”。
他享受这种感觉,享受这种从一无所有到受人尊敬的巨大落差。
尤其是在老家和战友们面前,这种满足感会被放大到极致。
面子,对他来说,有时候比命还重要。
可现在,资金链断了。
一个他投入了全部身家的项目出了问题,回款遥遥无期,公司被彻底拖入了泥潭。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表面上还在优雅地划水,水面下却已经拼命挣扎到双腿抽筋。
就在这个国庆节前夕,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来电显示是“老班长”。
王建军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底气和热情。
“喂,老班长啊!”
电话那头传来张海山沉稳又洪亮的声音。
“建军,我,张海山。”
“哎哟,班长,这可是稀客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王建军笑着说。
“今年中秋和国庆不是连着放个大长假嘛。”
张海山在那头顿了顿。
“我们几个老家伙商量了一下,合计着去你那儿聚一聚。”
王建军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人灌了一斤水银。
“我们一共八个人,就想去看看你,看看我们部队里混得最好的大老板。”
老班长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和期待。
“顺便在你那儿过个中秋节,好好热闹热闹。”
王建军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来得真不是时候。
不,应该说是来得最不是时候。
但他的嘴巴却不受控制地,说出了他最想扮演的那个角色该说的话。
“来啊!那太好了!”
他的声音因为刻意的拔高而显得有些失真。
“都来!必须都来!我早就盼着你们来了!”
“吃住行你们什么都不用管,我全包了!”
“我保证,绝对让你们体验一下什么叫宾至如归!”
电话那头传来一片欢呼声,显然是开了免提。
“我就说老王最大方!”
“还是王总有实力!”
吹捧声隔着听筒传来,像一剂毒药,瞬间麻痹了王建军的焦虑。
他挂掉电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那口气带着一丝灼热,仿佛要将心里的恐慌一同排出体外。
他回到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妻子李静。
李静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听到这个消息,切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家里的真实情况。
那些催款电话,有一半都是她帮忙挡回去的。
“建军,来这么多人啊?”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是啊,八个呢,都是我过命的兄弟。”王建军点上一根烟,故作轻松地说。
“那……咱们是不是简单招待一下就行了?”李静试探着问。
“毕竟,大家看重的是情义,不是排场。”
王建军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不行!”
他把烟头狠狠按在烟灰缸里。
“什么叫简单招待?兄弟们第一次来我这儿,我混成今天这样,能简单吗?”
“那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钱的事你别管,我来想办法。”
李静看着丈夫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那份不容置疑的骄傲,把所有劝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知道,此刻的王建军,就像一头受了伤却不愿被同伴发现的狮子。
任何试图靠近的行为,都可能被他视为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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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疯了!”
李静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响,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你知道我们现在还剩多少钱吗?”
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王建军背对着她,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在他宽阔的背影上投下一片斑驳的阴影。
他没有回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必须这样。”
王建军偷偷动用了账上仅剩的,原计划用来给核心员工发奖金稳定军心的最后一笔钱。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
只要撑过这八天,只要保住这个面子,一切都会有办法的。
国庆节当天,秋高气爽。
王建军租了三辆最新款的黑色豪华商务车,组成一个小型车队,亲自去机场迎接。
他穿上了自己最贵的一套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腕上戴着那块象征身份的顶级名表。
当八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出现在出站口时,王建军的眼眶还是忍不住红了。
“老班长!”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和为首的张海山紧紧抱在一起。
“建军!”
“陈默!”
“铁柱!”
一声声呼喊,一个个拥抱,仿佛瞬间就穿越了十几年的光阴,回到了那个挥汗如雨的训练场。
战友们看着眼前气派的车队,看着衣着光鲜、气宇轩昂的王建军,都露出了惊叹和羡慕的神情。
“好家伙,建军,你这排场也太大了!”性格最火爆的赵铁柱捶了他一拳。
“我们这是来你这儿视察工作的首长待遇啊!”心思缜密的陈默笑着打趣。
王建军哈哈大笑,那笑声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荡,充满了刻意营造的豪迈。
“自家兄弟,说什么排场!上车!今天晚上给你们接风洗尘!”
当晚的接风宴,设在了这座城市最顶级的中式餐厅。
餐厅建在湖心,亭台楼阁,古色古香,一派江南园林的景致。
王建军直接包下了视野最好的那个大包厢。
包厢的落地窗外,就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和城市的璀璨夜景。
巨大的圆桌上,菜品如流水般呈上。
澳洲的大龙虾,阿拉斯加的帝王蟹,顶级的深海东星斑,还有按位上的佛跳墙。
酒是二十年陈酿的茅台,一开就是四瓶。
战友们大多来自普通工薪家庭,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赵铁柱家里是开砂石厂的,算是他们中经济条件不错的,此刻也咋舌不已。
“老王,你这……这一顿得花不少钱吧?”他一边拆着螃蟹腿,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王建军端起酒杯,脸因为酒精和兴奋涨得通红。
“钱算什么东西!”
“只要兄弟们吃得开心,喝得痛快,花多少都值!”
他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片叫好声中,王建军感到了久违的、巨大的满足感。
那些关于公司破产的恐惧,关于银行催债的焦虑,似乎都在这喧嚣和吹捧中被暂时驱散了。
他才是主角,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王总”。
02
接下来的八天,成了一场精心策划的、奢华的狂欢。
王建军没有让战友们住进他那空旷的别墅,因为他怕人多嘴杂,被他们看出点什么。
他在市中心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包下了一间总统套房和几间豪华江景房。
总统套房给老班长张海山和年纪最大的两位战友住,让他们可以聚在一起喝茶聊天。
每天光是房费,就是一笔惊人的开销。
白天的行程,更是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他包下了一整艘豪华游艇,带着战友们出海垂钓,享受海风和阳光。
他又通过关系,预定了一个不对外开放的私人温泉山庄,让大家在山野间泡着温泉,喝着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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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带着他们去了本市最高档的私人会所,体验了雪茄、威士忌和专业的按摩理疗。
每一项活动,都彰示着金钱和地位。
王建军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导演,费尽心思地编排着这场名为“成功”的大戏。
旅程的第五天,他带着所有人去了市中心最大的奢侈品商场。
“兄弟们,来一趟不容易,当哥哥的也没什么好送的。”
“一人挑一块表,算是我这个当弟弟的一点心意。”
他指着一家世界顶级腕表品牌的专卖店,豪气干云地说道。
战友们都愣住了。
“建军,这可使不得!太贵重了!”老班长张海山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是啊,老王,我们心意领了,这东西我们不能要。”陈默也急忙劝阻。
一块表,动辄几万甚至十几万,他们这些人一年的工资可能都买不起。
王建J军却把脸一板。
“怎么?看不起我?”
“还是觉得我们的兄弟情,不值这一块表?”
他用情义来“绑架”,让所有人都无法拒绝。
最终,八个战友,每人手上都多了一块沉甸甸的名牌手表。
刷卡的时候,王建军的手指有那么一丝丝的颤抖,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
他甚至还给每个人都配了一条同品牌的皮带。
那一天,他花出去了近百万。
这是他从一个朋友那里临时拆借来的,说好了一个月之内必须还。
狂欢的背后,是日渐加深的空洞。
妻子李静每天都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热情好客的女主人角色。
她陪着战友们的家属逛街、聊天,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
但王建军不止一次在深夜里,看到她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对着夜空无声地叹气。
有时候,她接一个电话,脸色就会瞬间变得惨白,看到王建军走近,又会立刻挂断,强装笑颜。
王建军知道,那些电话,一定是催债的。
他心里不是不愧疚,但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这场戏已经开演,就必须演到落幕。
而战友们,似乎也并非全然沉浸在这场奢华的盛宴中。
心思最缜密的律师陈默,几次三番地找机会想和王建军单独聊聊。
“建军,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我看你眼圈一直很重。”
“建军,你的公司我听说过,磐石建筑,做得很大,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新政策上的难题?”
每一次,王建军都用“大过节的,别谈工作”或者“好着呢,一切顺利”这样的话给挡了回去。
他能感觉到陈默眼神里的探究,这让他更加警惕。
他甚至发现,在饭局上,当他高谈阔论,吹嘘自己又拿下了哪个大工程时,老班长张海山和陈默之间,会有一些极快的、难以察觉的眼神交流。
那眼神里,没有羡慕,反而带着一丝担忧和确认。
王建军把这些都归结为自己的错觉。
他想,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太心虚了。
时间过得飞快,八天的假期转瞬即逝。
第八天晚上,是告别宴。
王建军依旧在同一家湖心餐厅,订了同一个包厢。
只是这一次,气氛和来时截然不同。
没有了初见时的喧闹和惊叹,多了一丝离别前的沉静和感伤。
大家喝了很多酒,聊起了当年在部队里的艰苦岁月。
聊起冬天站岗时冻得发紫的脚趾,聊起在泥潭里一起滚过的青春,聊起深夜里想家时偷偷抹过的眼泪。
说着说着,好几个人都红了眼眶。
平时最咋咋呼呼的赵铁柱,那天晚上喝得最多,也哭得最凶。
他抱着王建军的肩膀,舌头都大了。
“建军……好兄弟……我们……我们都知道你对我们好……”
“但是……以后……以后有啥事,你千万……千万别一个人扛着!”
王建军的心咯噔一下。
但他看着赵铁柱醉眼朦胧的样子,只当他是酒后吐真言,说的都是兄弟间的客套话。
他拍着赵铁柱的后背,笑着说:“放心吧,我能有什么事?我好着呢!”
那晚,总共花费四十八万的账单,被王建军随手签了字。
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上面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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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王建军依旧派出了那三辆豪华商务车,将战友们一一送到机场。
安检口前,又是一轮拥抱和道别。
“建军,回去吧,多注意身体。”老班长张海山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王,有空去我那儿玩,我请你喝我们那最好的酒!”赵铁柱的眼睛还有些肿。
陈默只是看着他,眼神很深,最后说了一句:“常联系。”
王建军笑着和他们挥手,直到八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安检通道的尽头。
当最后一个人也看不见了,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他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像一个演员,在演完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戏后,终于卸下了沉重的戏服。
结束了。
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四十八万,保住了他最后的,也是最看重的面子。
值了。
03
他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回到家。
推开门,家里一片狼藉。
客厅里堆满了这几天战友们买的各种土特产,还有孩子们玩过的玩具。
妻子李静正弯着腰,一声不响地收拾着。
她的动作很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
王建军什么话也不想说,径直走到沙发前,一头栽了进去。
柔软的沙发接住了他,但他感觉自己正在不断下沉,沉向一个无底的深渊。
他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虚假的宁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客厅终于被收拾干净。
李静的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
他没有睁眼。
接着,他听到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
王建军猛地睁开眼睛。
一个用迷彩包裹布包得方方正正的包裹,正静静地躺在光洁的茶几上。
那块迷彩布,他再熟悉不过了。
是当年部队统一配发的那种,洗得已经有些发白,边角都起了毛。
包裹被一根同样老旧的牛皮带捆着,扎得结结实实。
“这是什么?”
王建军的声音有些沙哑。
“谁……谁落下的东西吗?”
李静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心疼,有不忍,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是落下的。”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
“是他们……特意留给你的。”
王建军彻底愣住了。
留给我的?
他伸出手,迟疑地触摸着那个包裹。
布料粗糙的质感,通过指尖传递过来,带着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他解开那根牛皮带,又一层层地打开那块叠得整整齐齐的迷彩布。
当包裹里的东西完全展现在眼前时,王建军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