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老李头，你儿子那么有钱，怎么也不说把你接去享享清福啊？”
我叫李卫国，七十二岁。在外人眼里，我是个无法理解的怪人，明明有个富豪儿子，却偏要过着与废品为伍的生活。
但他们不懂，我收的不是废品，而是踏实与尊严。
四十年前，我曾是“曙光”计划的总工程师，如今，我只是一个城市的守望者。
今天我只想吃一碗阳春面，却未曾想到，我的出现，竟成了这场闹剧的开始。
01
李卫国今年七十二岁了，在这个日新月异、高楼迭起的城市里，他像是一块从旧时代遗落下来的、坚硬的鹅卵石。
他的背已经不再挺拔，岁月和辛劳，在他那张古铜色的脸上，刻下了地图般纵横交错的纹路。
他的身份，是这座城市里，最容易被忽视的那一类人——收废品的老人。
每天清晨，当城市的第一缕脉搏，在环卫工人的扫帚下和早餐店的蒸汽里开始跳动时，李卫国的一天，也准时拉开了序幕。
他的工作，在外人看来，或许是卑微和辛劳的。
但在李卫国自己看来，这更像是一种修行，一种与这座城市进行对话的独特方式。
他就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一个城市的守望者，用他自己的方式，感受着这座城市的温度和脉搏。
他的家，在市中心一片即将被拆迁的老旧筒子楼里。
房子很小，只有二十几平米，墙壁上还带着常年潮湿留下的斑驳印记。
但屋子里，却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条，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
一张小小的书桌上，整齐地码放着一摞摞早已泛黄的旧书，从《资治通鉴》到《相对论》，种类驳杂。
墙上，还挂着一张他和妻子年轻时的合影。
照片上的他，穿着一身蓝色的工装，英姿勃发，眼神里，闪烁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理想主义的光芒。
邻居们都说，李老头是个怪人。
大家只知道，他有个非常有出息的儿子，在外面开着大公司，是大老板。
可谁也想不通，有这么一个富豪儿子，他为什么还要过这种清贫如洗、每日与废品为伍的生活。
“老李头，你儿子那么有钱，怎么也不说把你接去享享清福啊？”有爱管闲事的邻居问过他。
他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他总觉得，人这一辈子，不能闲着。
手脚一旦停下来，那离进棺材，也就不远了。
他享受这种每天都有事可做，每天都能靠自己双手，挣回三餐饭钱的踏实感。
这让他感觉，自己还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02
今天，对李卫国来说，是个非常特殊的日子。
四十年前的今天，由他担任总工程师的、国家“曙光”计划的第一个核心反应堆，成功点火。
那一天，他和他的同事们，在那间简陋的、位于市郊的研究所里，彻夜狂欢，庆祝那个属于他们，也属于这个国家的、伟大的胜利。
如今，四十年过去了。
当年那个承载了无数人梦想和汗水的研究所，早已被夷为平地。
在它的原址上，拔地而起了一座高达五百米、名为“世纪之光”的摩天大楼。
而在这座大楼的最顶层，一百零八层，新开了一家全城最高档、也最负盛名的餐厅——“云顶阁”。
李卫国今天，就是要去那里，吃一顿饭。
这对他来说，像是一场跨越了四十年的、沉默的朝圣。
他想去看看，在他们那一代人打下的地基上，如今，已经开出了怎样一朵繁华的花。
他也想，替那些早已不在人世的老伙计们，尝一尝，当年他们加班时，最常吃的那碗——阳春面，在如今这个最顶级的地方，会是个什么味道。
为了这次特殊的“约会”，李卫国，也特意地，进行了一番准备。
他没有蹬他那辆破旧的三轮车，而是选择，坐公交车去。
他换上了那件他压箱底的、藏青色的确良外套，虽然款式老旧，但没有一个褶皱。
他又找出那双只有在过年走亲戚时，才舍得穿的千层底布鞋，用刷子，仔仔细细地，刷掉了上面的每一粒灰尘。
他从床底下那个小铁盒里，拿出了他这个月，靠着卖废品，攒下来的全部积蓄——两百一十三块五毛钱。
他觉得，吃一碗面，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做完这一切，他锁好家门，迎着正午的太阳，朝着那座他只在远处眺望过的、如同利剑般刺入云霄的摩天大楼，走去。
03
“云顶阁”餐厅，名副其实。
当李卫国乘坐着那部快到让人耳鸣的高速电梯，来到一百零八层时，他感觉自己，真的像是站在了云的顶端。
餐厅的四面，都是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可以将整座城市的壮丽景色，都尽收眼底。
脚下，是光可鉴人的黑曜石地板。
头顶，是如同繁星般闪烁的施华洛世奇水晶灯。
餐厅里的客人，非富即贵，一个个都衣着光鲜，举止优雅。
空气里，飘着悠扬的钢琴曲和高级香水的味道。
这里的一切，都像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与李卫国那间充满了书卷气和烟火气的筒子楼，截然不同的、冰冷的、奢华的世界。
李卫国站在餐厅门口，看着眼前这片流光溢彩，有一瞬间的失神。
随即，他便迈开脚步，想走进去。
然而，他才刚一抬脚，一个穿着红色高开衩旗袍、身姿窈窕的迎宾小姐，就立刻面带微笑地，拦在了他的面前。
“老先生，您好，欢迎光临云顶阁。”她的笑容，很标准，很职业，却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
“请问，您有预约吗？”
“预约？”李卫国愣了一下，“吃饭，还要预约？”
“是的呢，先生。我们餐厅，是会员预约制的，不接待临时散客的。”迎宾小姐的语气，依然很客气，但眼神里，已经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我……我只是想进来，吃一碗面。”李卫国有些局促地说道。
“吃一碗面？”迎宾小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用手帕，掩着嘴，轻轻地笑了起来。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在李卫国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和那双沾着些许灰尘的布鞋上，来回地扫视着。
那眼神，像一把软刀子，割得李卫国的心，一阵阵地发紧。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是经理的年轻男人，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他叫赵凯，是云顶阁的大堂经理。
“怎么回事？在这里堵着干什么？”
“赵经理，”迎宾小姐立刻换上了一副委屈的表情，指着李卫国说道，“这位老先生，非要进来吃饭，我跟他说我们这里是预约制的，他就是不听。”
赵凯的目光，落在了李卫国的身上，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团不小心沾染在昂贵地毯上的污渍。
“老人家。”他的声音，很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耐烦的傲慢，“您看看您自己，再看看我们这里。您觉得，这里是您该来的地方吗？”
“这不是菜市场，也不是路边摊。这里，是我们市最高档的餐厅，来这里消费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贵客。”
“我劝您，还是赶紧离开吧。别在这里，影响了我们贵客的食欲，您，担当得起这个责任吗？”
周围，已经有不少客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他们的目光，也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戏谑，更有毫不掩饰的嘲笑和厌恶。
“真是的，现在这高档餐厅的安保，是怎么做的？什么人都放进来，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贵妇，捏着鼻子，厌恶地说道。
“就是，看着就晦气！赶紧把他赶出去吧！”
这些话，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李卫国那颗早已苍老，却依然骄傲的心脏里。
他活了七十二年，穷过，苦过，却从未被人如此，当众羞辱过。
他的脸，一下子就涨成了猪肝色。
他那双总是很平静的眼睛里，也第一次，燃起了一团愤怒的火焰。
“你们……”他指着赵凯，气得浑身发抖，“你们这是在歧视！是在侮辱人！我要去告你们！”
“告我们？”赵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夸张地笑了起来，“好啊，你去告啊！我倒要看看，谁会为你这么一个捡破烂的老东西，说一句话！”
“你……”
“我什么我？赶紧给我滚！”赵凯的耐心，彻底耗尽了，他猛地一挥手，对着不远处的保安，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扔出去！”
04
就在那两个身材魁梧的保安，面无表情地，朝着李卫国走过来，准备对他动粗的时候。
一个沉稳而又有力的、带着一丝冰冷质问的男人声音，突然，在餐厅那安静得有些诡异的门口，响了起来。
“这里，是在干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剪裁合体的深灰色手工西装，面容英俊，气质儒雅，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餐厅的门口。
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只是一个人。
但他身上那种久居上位者所特有的、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
大堂经理赵凯，在看清来人的脸时，他脸上的那副嚣张和傲慢，瞬间，就变成了一副无比谄媚和惶恐的笑容。
他的腰，也下意识地，弯了下去。
“张……张总！”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一路小跑着，迎了上去。
“哎哟！我的张大总！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您要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给您把最好的位置，给预留出来啊！”
来人，正是本市最大的科技巨头，“创世纪”集团的创始人兼董事长——张鸣！
一个跺一跺脚，就能让本市经济都抖三抖的、真正的、顶尖的大人物！
也是他们这家“云顶阁”餐厅，最尊贵的、钻石级的VIP客户！
然而，面对赵凯那近乎谄媚的讨好，张鸣却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一样，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
他那双深邃而又锐利的眼睛，只是冷冷地，扫视了一圈现场，最后，落在了那个被保安围在中间，虽然衣衫褴褛、却依然将背脊挺得笔直的老人身上。
赵凯也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看到张鸣那张英俊的脸上，瞬间，就布满了冰冷的、骇人的怒意。
赵凯的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他以为，是这个捡破烂的老东西，冲撞了这位最尊贵的客人，惹得他不高兴了。
他吓得魂飞魄散，为了撇清关系，也为了能在张总面前表现一下自己，他连忙指着李卫国，大声地解释道：
“张总！您千万别生气！就是有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捡破烂的老家伙，非要闯进来捣乱，影响大家用餐！”
“您放心，我这就让人，把他给处理干净！绝对不会，再让他污了您的眼睛！”
他这番自作聪明的话，非但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反而，像是往一堆炸药上，扔了一个火星。
张鸣那张原本就阴沉的脸，在这一瞬间，变得如同冰山一样，寒冷得，足以冻结一切。
他甚至没有再看赵凯一眼。
在全场所有人那惊愕的、不解的目光注视下，他迈开长腿，径直地，掠过了那个还保持着谄媚笑容的、已经彻底僵在原地的餐厅经理。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个衣衫褴褛的、收废品的老人面前。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的动作。
他对着那个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随即，在一片死寂中，他那充满了无尽的尊敬、愧疚和心疼的、微微颤抖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爸。”
这石破天惊的一声“爸”，像一颗原子弹，在所有人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张鸣轻轻地，为父亲，理了理那有些凌乱的衣领。
然后，他缓缓地，转过身。
当他的目光，再次望向那个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赵凯时，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只剩下了足以毁天灭地的、冰冷的风暴。
“你们老板呢！让他五分钟之内，滚到这里来见我！”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弧度。
“呵斥一位前来吃饭的老人，这就是你们云顶阁的待客之道？我看你这个经理，是不想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