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喝呀,都凉了,你爸给你熬了一下午呢。”母亲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一丝催促。
我捏着鼻子,看着面前这碗浓稠得如同黑芝麻糊的东西。
这真的只是汤吗?
为什么我每次喝完,都感觉自己身体不对劲……
01
我的母亲再婚了。
这件事发生在我高二那年的春天。
对方是一个姓张的男人,我称呼他为张叔。
他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有些木讷。
中等身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挤出几道深刻的皱纹。
母亲说他是个老实可靠的男人,会疼人。
我看不出来。
我只觉得这个男人带着一股陌生的气息,侵占了我从小就熟悉的空间。
我们的家不大,两室一厅。
他的到来,让这个本就不宽敞的屋子显得更加拥挤。
他的行李不多,一个半旧的皮箱,几个塞得满满当当的编织袋。
可他带来的生活习惯,却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了整个屋子。
洗手间的毛巾换了位置。
餐桌上我惯用的那套餐具被收了起来。
客厅的电视永远锁定在他喜欢看的财经频道。
母亲沉浸在爱情的甜蜜里,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她甚至觉得,是我太敏感,太不懂事了。
“小雅,张叔是真心对你好的,你要学着接受他。”
这是母亲最常对我说的一句话。
而张叔表达“对我好”的方式,就是给我熬汤。
从他搬进来的第一个周末开始,这就成了一个雷打不动的仪式。
每个周六的下午,他都会准时钻进厨房。
那扇本就不怎么隔音的厨房门会被他轻轻关上。
然后就是长达数小时的、咕嘟咕嘟的熬煮声。
伴随着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味道。
那味道混杂着某些草药,还有一点点类似泥土的腥气。
母亲说那是大补的药膳,对我学习累的身体有好处。
我每次都想反驳。
什么补药闻起来会是那个味道?
但母亲总是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让我把所有抗议都咽回肚子里。
汤终于端上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盛汤的碗是固定的,一个白瓷的大碗。
碗里的汤永远是同一种颜色。
一种深褐色,近乎于黑色,浓稠得看不到碗底。
汤的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光,偶尔能看到几块炖得烂熟的肉,和一些已经分辨不出原形的药材碎末。
“小雅,快趁热喝,你张叔的心意。”
母亲总是这样笑意盈盈地把碗推到我面前。
张叔则会坐在对面,用那双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他的脸上带着那种一成不变的、温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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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总觉得那微笑背后,藏着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讨厌那碗汤。
极其讨厌。
汤汁黏腻得糊口,喝下去之后,那股奇怪的土腥味会久久地盘踞在我的喉咙里。
每一次,我都是在母亲和张叔的双重注视下,像喝中药一样,屏住呼吸,一口气灌下去。
每当碗见了底,母亲就会松一口气,满意地笑起来。
而张叔脸上的笑容,似乎也会在那一刻,变得真实几分。
他会推推眼镜,用一种近乎赞许的语气说:“喝完就好,喝完就好。”
仿佛我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
这种被强迫的关心,让我感到窒息。
它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困在这个陌生的“新家”里。
我怀念以前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的日子。
虽然清贫,但至少是自由的。
02
时间久了,我开始留意到张叔的一些奇怪举动。
他熬汤的时候,从不允许我和母亲进入厨房。
有一次我口渴,想进去倒杯水,手刚碰到门把手,就被他从里面挡住了。
“小雅,里面油烟大,你出去等。”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但眼神里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决。
透过门缝,我瞥见他正慌乱地把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往橱柜最深的角落里塞。
还有一次,是在半夜。
我起夜上厕所,经过客厅时,看到厨房里亮着微弱的灯光。
是手机屏幕的光。
我悄悄走过去,从门缝里看到张叔正蹲在地上,借着手机光,仔细地分拣着一些东西。
那些东西看起来像是干枯的植物根茎。
黑乎乎的,长短不一,被他小心翼翼地按照某种规律,分成了好几堆。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他熬汤用的,就是这些东西吗?
这些东西,真的是能吃的中药材吗?
我不敢再看下去,蹑手蹑脚地回了房间,一夜无眠。
从那以后,我对那碗汤的恐惧,又加深了一层。
除了这些,我的身体也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反应。
每个周末,只要喝完那碗汤,到了下午,我就会变得异常疲惫。
那种疲惫感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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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重得像灌了铅,脑袋里像塞满了棉花,转不动,也想不了任何事情。
我会在自己的房间里沉沉睡去,一觉睡到晚饭时间,甚至更久。
醒来之后,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提不起半点精神。
母亲却认为这是好事。
“你看,喝了汤就是不一样,觉都睡得香了。”
她说这是因为我平时学习太累,身体亏空,张叔的汤正好给我补回来了。
我无法向她解释那种感觉。
那不是正常的酣睡。
那是一种意识被强行剥离身体的沉沦。
在那些昏沉的梦里,我总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灰色的浓雾中,找不到方向,也发不出声音。
我试图和母亲沟通,不止一次。
“妈,我能不能不喝那个汤?我真的不喜欢。”
有一次,我鼓起最大的勇气,在饭桌上说了出来。
母亲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
“你怎么又来了?你张叔辛辛苦苦熬了一下午,你就这么不领情?”
“我不是不领情,我是真的觉得那个味道很奇怪,而且我每次喝完都觉得不舒服。”
“那叫良药苦口!”母亲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张叔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张叔在一旁打着圆场:“哎呀,孩子嘛,不喜欢药味也正常,下次我少放一点就好了。”
他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仿佛一切矛盾都与他无关。
可我看得分明,当母亲训斥我的时候,他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快意。
那次沟通以我的彻底失败告终。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提过不喝汤的事。
我和母亲之间的隔阂,却越来越深。
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
她沉浸在她的新婚姻里,而我,则被孤立在了自己的世界。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承受。
每周一次,把那碗像毒药一样的汤,灌进自己的喉咙里。
我的反抗,变成了更深层次的沉默。
我开始偷偷观察张叔。
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他似乎是一个极其规律的人。
每天准时上下班,回来后不是看电视,就是看书。
周末除了熬汤,偶尔会和母亲出去散散步。
他没有什么朋友,也几乎不和外人来往。
他就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精准地扮演着一个“好丈夫”和“好继父”的角色。
可越是这样,我心里的不安就越是强烈。
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没有一点瑕疵?
他表现得越完美,我就觉得他越虚假。
那碗汤,就像是他和我之间的一场无声的较量。
他用这种方式,宣示着他对这个家的主权,以及对我的控制。
而我,除了被动接受,毫无办法。
03
转眼间,夏天来了。
天气越来越炎热,空气也变得烦闷。
那个周六,空气里一丝风都没有,蝉在窗外的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
张叔依旧在厨房里熬着他的汤。
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草药和土腥味的气息,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当那碗汤被端到我面前时,我差点吐出来。
今天的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稠。
黑褐色的汤汁,几乎变成了膏状,表面凝结着一层厚厚的油脂。
那股土腥味,已经不再是若有若无,而是变成了一股浓郁的、像是刚从潮湿的泥地里挖出来的味道。
“快喝吧,今天加了料,对你夏天没胃口特别好。”张叔笑眯眯地对我说。
我看着他的笑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一个念头,像疯狂的野草,在我心里滋长起来。
我要把它倒掉。
我必须把它倒掉!
我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午饭过后,母亲说要去超市买些东西,张叔也跟着一起去了。
“你在家好好休息,汤记得喝掉。”临走前,母亲还不忘叮嘱我。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立刻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我冲进厨房,端起那个沉甸甸的白瓷碗。
汤已经有些凉了,摸上去温吞吞的。
我走到水槽边,拧开了水龙头。
哗哗的水声,像是在为我的反抗伴奏。
我举起碗,正准备将这碗黏腻的液体倒进下水道。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中瞥向了窗外。
窗外楼下的小花园里,有一只狗。
那是一只流浪犬,很瘦,毛色是脏兮兮的黄白相间。
它似乎是我们这个小区的常客了。
我经常看到它在垃圾桶旁边逡巡,小心翼翼地翻找着别人丢弃的残羹剩饭。
此刻,它正无精打采地趴在花坛的阴凉处,耷拉着脑袋,吐着舌头。
看着它那瘦骨嶙峋的样子,我的心里忽然一动。
一个鬼使神差的念头,代替了原本的计划。
直接倒掉,似乎有些可惜。
这汤里,毕竟还有肉。
就算再难喝,对于一只饥肠辘辘的流浪犬来说,也算是难得的美食吧。
而且……
我的心里,还藏着一个更隐秘、更阴暗的想法。
我想知道,这汤到底是什么。
我想知道,喝了它,到底会发生什么。
这个想法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它就像一颗毒牙,狠狠地咬住了我的理智。
我不再犹豫。
我从橱柜里找出一个一次性的塑料餐盒。
将那碗浓稠得发黑的汤,小心翼翼地全部倒了进去。
然后,我端着那个餐盒,飞快地跑下了楼。
流浪犬很警惕。
看到我靠近,它立刻站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我没有再靠近。
我把餐盒轻轻地放在了离它几米远的地方,然后慢慢地退了回去。
我在楼道的入口处,远远地观望着。
那只狗犹豫了很久。
它伸长了脖子,对着那个餐盒嗅了又嗅。
食物的香气(或者说腥气),最终还是战胜了它的警惕。
它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先是伸出舌头,试探性地舔了一下。
似乎觉得没什么危险,它便不再克制。
它把整个头都埋进了餐盒里,发出了大声的、贪婪的吞咽声。
不到一分钟,整整一碗汤,就被它喝得一干二净。
它甚至还意犹未尽地,用舌头把餐盒的内壁舔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舔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一切,它似乎很满意,摇着尾巴,走到旁边的草地上,趴了下来。
看着这一幕,我的心情很复杂。
一种报复的快感,让我感到久违的轻松,仿佛终于挣脱了一个沉重的枷锁。
但同时,一丝莫名的不安,也像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了我的心头。
那碗奇怪的汤,会对这只狗产生什么影响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敢去想。
我悄悄地上楼,回到家里,把那个白瓷碗洗得干干净净,放回了原处。
然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母亲和张叔回来。
也等待着一个未知的审判。
04
第二天是周日。
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我无数次地走到窗边,假装不经意地朝楼下望去。
我想要找到那只狗。
但它一整天都没有出现。
它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垃圾桶旁,也没有出现在花园的任何一个角落。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难道是我的错觉吗?那汤其实没什么问题?它只是喝饱了,换了个地方待着?
我这样安慰自己,但那种不祥的预感,却像乌云一样,始终笼罩着我。
直到周一的早上。
我背着书包准备去上学。
走出楼道口的那一瞬间,我习惯性地又往那个花坛瞥了一眼。
就是那一眼,让我整个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