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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后我才领悟:父亲这边的亲戚,和母亲那边的亲人,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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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一直以为,亲戚就是亲戚。

就像天上的星星,都挂在同一片夜空里,看着都差不多。

大伯是爸爸的哥哥,大舅是妈妈的哥哥。

二伯是爸爸的弟弟,小舅是妈妈的弟弟。

他们都是我的长辈,过年的时候,都会给我压岁钱,摸着我的头说,又长高了。

我分不清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

直到那一年,家里的天,塌了。

我家的天,曾经很高,很高。

高到我踮起脚尖,也够不着父亲的肩膀。

他那时候在镇上开了一家小小的家具厂,说是小厂,但在我眼里,那简直就是一个王国。

厂房里永远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木头味儿,阳光从高高的窗户里斜着照进来,把空气里飞舞的木屑都染成了金色。

工人们喊他“老板”,声音洪亮。

他总是叼着一根烟,夹着一个黑色的皮包,在机器的轰鸣声中穿行,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他身上的味道,是烟草、汗水和木屑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闻起来特别安心。

那时候,我们家是“亲戚圈”里的中心。

过年的时候,最热闹的地方,一定是我家。

大伯和二伯会开着他们锃亮的黑色轿车,从市里回来。

车门一开,下来的是穿着貂皮大衣的伯母,还有打扮得像小王子小公主的堂哥堂姐。

他们带来的礼物,总是包装精美,放在客厅的角落里,堆成一座小山。

大伯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会拍拍我父亲的肩膀,说一句:“老三,今年干得不错。”

父亲就会嘿嘿地笑,露出两排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牙,那笑容里,有谦卑,也有藏不住的得意。

二伯则要活络得多,他会挨个给我们这些小辈发红包,红包鼓鼓囊囊的,捏在手里特别厚实。

他会大声地讲着市里的新鲜事,讲他的生意又谈成了多大一笔,讲他给谁谁谁送了什么贵重的礼。

整个客厅里,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那时候,我觉得大伯和二伯,就是“成功”的代名词。

他们住在市里的大房子里,开着好车,说着我听不太懂的生意经,他们身上的衣服,料子都泛着光。

和他们比起来,妈妈那边的兄弟,大舅和小舅,就显得“土”多了。

他们住在乡下,每次来,都是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永久”牌自行车。

车后座上,总是绑着一个蛇皮口袋。

口袋里装的,不是自家地里种的青菜萝卜,就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苹果梨子,上面还沾着泥土和露水。

大舅是个沉默寡言的庄稼汉,手掌粗糙得像老树皮,一年四季,脸都被太阳晒得黝黑。

他不太会说话,见到父亲,也只是憨憨地笑,递上一根自己卷的旱烟。

小舅比大舅年轻几岁,在村口开了个小卖部,人机灵一些。

他会给我带几包廉价的零食,然后把我举得高高的,用他那长满了胡茬的下巴,使劲地扎我的脸,惹得我咯咯直笑。

母亲每次看到他们,都会嗔怪:“来就来,带这些东西干什么,城里什么买不到。”

大舅只是笑,不说活。

小舅则会说:“姐,自家种的,没打农药,给孩子吃放心。”

他们带来的东西,和伯伯们那些华丽的礼物比起来,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甚至,有时候,我还会觉得有点丢人。

特别是有一次,大伯一家和舅舅们正好在我家碰上了。

伯母看着地上沾着泥的萝卜,用丝巾捂着鼻子,很夸张地问:“哎呀,这是什么味道?”

母亲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我当时不懂,为什么同样是哥哥弟弟,爸爸这边的,和妈妈那边的,看起来那么不一样。

一个像挂在橱窗里的名牌西装,笔挺,有面子。

一个像衣柜里最常穿的旧棉袄,土气,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好。

我只是本能地,更喜欢往大伯和二伯家跑。

因为他们家有我没见过的遥控汽车,有甜得发腻的进口巧克力,还有永远也看不完的动画片。

而舅舅家,只有泥土,鸡鸣,和一股淡淡的牛粪味。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直热热闹...闹地过下去。

我家的工厂会越开越大,父亲会越来越成功,大伯二伯会越来越器重我们,而舅舅们,会永远是那个骑着破自行车,送来青菜萝卜的乡下亲戚。

可我忘了,生活这东西,最擅长的,就是出其不意。

那一年夏天,特别热。

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柏油马路被晒得软绵绵的,踩上去,像是要陷进去一样。

空气里,除了热浪,还开始弥漫着一股不安的味道。

父亲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回来的时候,身上的烟味也越来越重。

他不再意气风发,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像是用钳子夹过一样,再也舒展不开。

他和母亲的争吵也多了起来。

以前,他们从不吵架。

现在,却总是在深夜里,把房间的门关得紧紧的,可那些压抑的,断断续续的争吵声,还是会像虫子一样,顺着门缝爬出来,钻进我的耳朵里。

我听不懂什么“资金链断了”,什么“三角债”,什么“银行催款”。

我只知道,家里的气氛,变了。

那种感觉,就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玻璃,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

一开始,只是一条细细的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可慢慢地,那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直到“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工厂倒闭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我们这个小家庭里炸响。

前一天,父亲还是人人尊敬的“老板”。

后一天,他就成了一个欠了一屁股债的“失败者”。

那些曾经对他点头哈腰的供货商,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凶神恶煞的债主。

他们围堵在我家门口,用红色的油漆,在墙上写满了刺眼的“还钱”。

家里的电话,成了最可怕的东西,每一次铃声响起,都让母亲的身体狠狠地哆嗦一下。

父亲,那个曾经像山一样高大的男人,好像一下子就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整日整日地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屋子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他的背,也开始佝偻了,不再挺拔。

我常常在夜里,听到他压抑的,像是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声。

我不敢哭,也不敢问。

我只是觉得,天,真的塌下来了。

砸得我们一家人,都喘不过气。

在最绝望的时候,母亲说:“我们,去找找你大伯和二伯吧。”

父亲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

最后,他掐灭了烟头,声音沙哑地说:“好。”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求和卑微。

那种眼神,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地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去市里的那天,母亲特意翻出了家里最好的一套衣服,逼着父亲换上。

那是一件深蓝色的夹克,还是前年过年时买的,当时父亲嫌贵,舍不得穿。

现在穿上,却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母亲也给自己画了淡妆,想遮住脸上的憔ăpadă和憔悴。

她还从箱底,翻出了几条好烟,两瓶好酒。

她说:“不能空着手去。”

我们坐上了去市里的长途汽车。

车上人很多,空气浑浊。

父亲一直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窗外的景物飞速地倒退,就像我们家曾经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

大伯家住在市中心一个高档小区里。

门口的保安,穿着笔挺的制服,眼神锐利,盘问了我们好久,才打了个电话,放我们进去。

小区的路,是用光滑的石板铺的,两旁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冬青。

安静得,只能听到我们自己的脚步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父亲和母亲的心上。

大伯家的门,是那种很厚重的红木门,门上的铜把手,擦得锃亮。

开门的是伯母。

她看到我们,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很快,就被一种客套的笑容取代了。

“哎呀,是三弟和弟妹啊,快进来,快进来。”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热情,但那热情里,总觉得隔着一层什么。

客厅还是那么富丽堂皇,水晶吊灯散发着温暖却遥远的光。

大伯正坐在真皮沙发上看报纸,看到我们,他只是抬了抬眼皮,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来了。”他说。

这两个字,不冷,不热,像一杯温吞水。

父亲搓着手,局促地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母亲把带来的烟酒,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

“大哥,大嫂,我们……”

伯母打断了她的话:“坐,坐,先坐下喝杯茶。”

她给我们泡了茶,茶是好茶,茶叶在滚烫的水里舒展开,散发出清幽的香气。

可那茶,喝到嘴里,却是苦的。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大伯一直在问父亲,厂子是怎么倒的,欠了多少钱,被人骗了多少。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关心,更像是在审问一个犯人。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父亲的心上。

父亲低着头,一五一十地回答着,声音越来越小。

我看到他的手,在膝盖上,攥得紧紧的,指节都发白了。

二伯也来了。

他是接到大伯的电话赶过来的。

他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地说:“哎呦,老三,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我早就跟你说过,做生意不能那么实诚,你就是不听!”

他的话,像是在教训,又像是在撇清关系。

终于,父亲鼓起了所有的勇气,说出了那句最艰难的话。

“大哥,二哥,你们……能不能,先借点钱,帮我周转一下?等我缓过来了,一定……”

他的话还没说完,大伯就摆了摆手。

他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慢悠悠地说:“老三啊,不是当哥的不帮你。”

“你看,我这公司,最近也困难。你二哥呢,刚买了套新房子,手头也紧。”

“亲兄弟,明算账。借钱是小事,但你得有个章程啊。你拿什么还?你这厂子,还能开起来吗?”

二伯也在一旁附和:“是啊,老三。我们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们也有家有口的,得为自己的孩子老婆负责啊。”

他们的话,说得句句在理,条条是道。

听起来,是那么地为我们着想,那么地无可奈何。

可我分明看到,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那是一种,隔岸观火的冷漠。

父亲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膛里。

母亲的眼睛,红了。

她想说什么,却被父亲用眼神制止了。

最后,大伯从钱包里,抽出了一沓钱,放在茶几上。

“这样吧,”他说,“这里是一万块钱,你们先拿去,应应急。就当是,我们当哥哥的,一点心意。不用还了。”

一万块。

对于我们家当时几十万的债务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他说得那么理直气壮,那么慷慨大方。

仿佛,他给的不是一万块钱,而是一份天大的人情。

而这份人情,是用“不用还了”这四个字,买断了我们之间所有的亲情和求助的可能。

父亲没有去拿那笔钱。

他站了起来,对着大伯和二伯,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哥,二哥,谢谢你们。我们,先走了。”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走出那扇厚重的红木门,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回头看了一眼,门,在我们身后,无声地关上了。

隔绝了两个世界。

回去的路上,母亲一直在无声地流泪。

父亲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他只是望着窗外,眼神空洞,像是被掏空了灵魂的木偶。

我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父亲心里,也跟着那扇门一起,永远地关上了。

回到家,面对着墙上刺眼的红油漆,和一屋子的绝望。

母亲终于崩溃了。

她抱着父亲,嚎啕大哭。

“怎么办啊?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

父亲抱着她,一遍一遍地,笨拙地拍着她的背。

他说:“别怕,有我呢。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可我知道,他的天,也已经塌了。

就在那个时候,家里的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声音很轻,很迟疑。

母亲吓得一哆嗦,以为是债主又上门了。

父亲走过去,从猫眼里往外看了一眼,愣住了。

他打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大舅和小舅。

他们俩,风尘仆仆。

大舅的裤腿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子。

小舅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

他们身后,停着那辆熟悉的,破旧的自行车。

车后座上,依然绑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口袋。

看到屋里的情景,和墙上的红字,他们俩都惊呆了。

“姐,姐夫,这是……怎么了?”小舅结结巴巴地问。

母亲看到他们,眼泪又一次决了堤。

她扑过去,抱住大舅,哭得像个孩子。

“哥……”

她只喊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大舅,那个不善言辞的男人,只是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母亲的头发。

他的眼圈,也红了。

那天晚上,舅舅们没有走。

他们就在我家的沙发上,挤了一夜。

他们没有像大伯二伯那样,追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们只是静静地听着。

听父亲,用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这一切。

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小小的客厅里,烟雾弥漫。

我躲在房间里,透过门缝,看着外面的三个男人。

我看到,大舅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他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骂了一句:“他娘的!”

小舅则一直紧紧地皱着眉头,不停地叹气。

天快亮的时候,小舅突然站了起来。

他对父亲说:“姐夫,你别急。办法,总比困难多。”

然后,他对大舅说:“哥,我们,回去一趟。”

大舅点了点头。

他们走了。

走的时候,把那个蛇皮口袋,留在了厨房。

我打开看了看,里面是几个热乎乎的,还带着锅里水汽的煮鸡蛋,还有一包白糖。

那是他们,从几十里外的乡下,一路带过来的。

两天后。

大舅和小舅又来了。

这一次,他们不是空着手来的。

小舅从一个破旧的布包里,掏出了一个用手帕,层层包裹着的东西。

他把手帕一层一层地打开,里面,是一沓钱。

钱,有新有旧,有整有零,被一根橡皮筋,紧紧地捆着。

“姐夫,”小舅把钱,塞到父亲手里,“这里是三万块。你先拿着。”

父亲愣住了。

他知道,这三万块,对于舅舅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大舅在乡下,一年到头,刨去吃喝,也剩不下几个钱。

小舅那个小卖部,一天也赚不了几十块。

“这钱……你们从哪儿来的?”父亲的声音,在发抖。

小舅的眼圈红了。

他说:“我把店里所有的货,都盘出去了。我跟人说了,等以后有钱了,再赎回来。”

大D舅在一旁,瓮声瓮气地说:“我……我把家里那几头准备过年卖的猪,都提前卖了。还有,跟村里人,东拼西凑,借了点。”

父亲拿着那沓钱,手抖得厉害。

那钱,不厚,甚至有些单薄。

但它,却重得,像一座山。

父亲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那个下午,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想把钱还回去,他说什么也不肯要。

小舅却按住了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姐夫,我们是一家人。”

“我姐嫁给你,我们就是一家人。”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难,我们一起扛。”

大舅也在旁边说:“老三,拿着。你别忘了,你还有我们呢。”

那天,我第一次,真正看懂了“一家人”这三个字。

它不是挂在嘴边的客套,不是酒桌上的称兄道弟。

它是,在你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向你伸出的手。

是,把自己的所有,都掏出来,只为让你能喘口气。

那笔钱,虽然没能完全解决我们家的危机。

但它,却像一束光,照进了我们家那个黑暗的,冰冷的深渊里。

它让我的父亲,重新站了起来。

他不再整日地颓废,他开始四处奔波,找工作,想办法。

他去工地上搬过砖,去码头上扛过麻袋。

那双曾经在图纸上挥洒自如的手,变得伤痕累累,布满了老茧。

母亲也收起了眼泪,她在附近找了个给人做饭的活儿。

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来。

那段日子,很苦。

苦到,我常常在夜里,饿得睡不着。

但我的心里,却不再害怕。

因为我知道,我们不是孤军奋战。

每个周末,大舅和小舅都会轮流来看我们。

他们每次来,自行车后座上,都载满了东西。

大米,白面,自己家种的菜,自己家养的鸡下的蛋。

他们会把我们家那个空荡荡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有一次,大舅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

他说:“给你妈补补身子,她太瘦了。”

母亲看着那只鸡,眼泪又下来了。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哥,你把鸡都给我们了,你和嫂子吃什么?”

大舅憨憨地笑:“我们,地里有菜。”

小舅则会陪着父亲,喝几杯廉价的白酒。

他会跟父亲讲村里的趣事,讲他的小卖部什么时候能再开起来。

他用这种方式,笨拙地,安慰着那个曾经比他风光无数倍的姐夫。

我记得很清楚,有一个冬天,下着很大的雪。

雪花像鹅毛一样,铺天盖地。

家里的暖气停了,屋子里冷得像冰窖。

我和母亲,都感冒了,发着高烧。

父亲急得团团转,可他身上,连去医院的钱都没有。

就在我们最无助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是小舅。

他浑身是雪,像个雪人。

眉毛上,头发上,都挂着冰碴。

他的脸,冻得通红,嘴唇发紫。

他一进屋,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用棉袄紧紧裹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药包。

“姐,姐夫,我……我听说你们病了,去镇上卫生所,给你们抓了点药。”

“快……快熬了喝。”

他说完这句话,就因为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们后来才知道,因为大雪封路,从他们村到我们这儿的班车,早就停了。

他是,硬生生,从几十里外的乡下,顶着风雪,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那几十里的路,他走了整整一天。

母亲抱着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药包,哭得说不出话来。

父亲把他扶起来,给他拍掉身上的雪。

两个大男人,四目相对,眼圈都红了。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父亲这边的兄弟,和母亲那边的兄弟,是真的不一样的。

一种关系,是建立在“价值”之上的。

你有用,你风光,你是中心,他们就围着你,捧着你。

你落魄,你无用,你成了累赘,他们就躲着你,避着你。

那种所谓的“兄弟情”,就像一件华丽的袍子,看起来很美,但风一吹,就散了。

而另一种关系,是刻在骨子里的。

它和你的身份,地位,财富,都没有关系。

它只和你这个人有关。

因为你是我的姐姐,所以你的丈夫,就是我的家人。

因为你是我的家人,所以你的难,就是我的难。

我不需要权衡利弊,我不需要考虑得失。

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倒下。

这种情,就像那件旧棉袄,虽然不好看,甚至有点土。

但它,能在最冷的冬天,给你最实在的温暖。

能,救你的命。

后来,我们家的日子,慢慢地,好了起来。

父亲凭着他以前的技术和人脉,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虽然不再是老板,但收入稳定。

我们还清了所有的债务。

我们搬了家,虽然房子不大,但很温馨。

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

我们和大伯,二伯家的关系,也恢复了。

过年的时候,我们还是会去他们家拜年。

他们也还是会来我们家吃饭。

只是,一切,都变了。

那种感觉,很微妙。

大家脸上都带着笑,说着客套的话。

“最近怎么样啊?”

“挺好的,挺好的。”

“孩子学习怎么样啊?”

“还行,还行。”

但那笑容,到不了眼底。

那话语,也暖不了人心。

我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透明的墙。

谁也,不再试图去打破它。

那年,大伯送我的压岁钱,还是一千块。

二伯送我的礼物,还是最新款的游戏机。

可我拿着它们,心里,却再也没有了小时候那种欣喜若狂的感觉。

我只是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大伯,谢谢二伯。”

然后,转身,把它们放进了房间。

我更期待的,是去姥姥家。

是看到大舅和小舅。

大舅还是那个样子,沉默寡言,只会憨憨地笑。

但他会把他种的最好的那一畦蒜苗,留给我们。

他说,我妈,最爱吃这个。

小舅的小卖部,也重新开起来了。

比以前的,还大了一点。

他还是会把我举得高高的,用胡茬扎我的脸。

他给我的红包,只有两百块。

但他会神秘兮兮地,从柜台底下,拿出一大包我最爱吃的零食,塞到我怀里。

他说:“拿着,别让你妈看见。”

在姥姥家,我不用小心翼翼,不用看人脸色。

我可以放肆地笑,可以大声地闹。

我可以把泥土,弄得满身都是。

因为我知道,在这里,我永远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有一年,父亲的生日。

我们请了所有的亲戚,在饭店里,摆了好几桌。

大伯和二伯,都来了。

他们送的礼物,是名贵的烟酒,和一块金光闪闪的手表。

父亲收下了,客气地道了谢。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醉意。

二伯搂着父亲的肩膀,大着舌头说:“老三,你看,我就说吧,困难都是暂时的。你看你现在,不是又起来了吗?咱们兄弟,还跟以前一样!”

父亲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端起酒杯,走到了另一桌。

那一桌,坐着大舅和小舅。

他们俩,在这样的大场面里,显得有些拘谨和局促。

他们没送什么贵重的礼物。

大舅,送来的是一篮子他自己喂的土鸡蛋。

小舅,送来的是他亲手写的一幅字,“家和万事兴”。

父亲走到他们面前,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满满地,倒了三杯酒。

一杯,递给大舅。

一杯,递给小舅。

一杯,留给自己。

然后,他举起杯,对着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躬,到底。

再抬起头时,我看到,我那个坚强了一辈子的父亲,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他哽咽着,说出了三个字。

“哥,弟。”

那一声,喊得,撕心裂肺。

在场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大舅和小舅,也红了眼眶。

他们站起来,端起酒杯,和父亲的杯子,重重地,碰在了一起。

“叮”的一声。

清脆,响亮。

我看到,大伯和二伯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不自然。

也许,那一刻,他们也明白了什么。

也许,他们什么也没明白。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在父亲心里,在我和母亲心里,那杆秤,早就已经,清清楚楚了。

成年后,我离家去外地读大学,后来又留在了那里工作。

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和亲戚们的联系,也渐渐淡了。

但每年,我都会雷打不动地,给两个人,打电话。

一个是大舅,一个是小舅。

电话里,我们说不了几句话。

大舅总是那几句:“钱够不够花啊?”,“别不舍得吃啊。”,“天冷了,多穿点衣服。”

小舅则会多问几句我的工作,我的生活。

然后,在挂电话之前,总会加上一句:“有啥事,跟舅说。别自己扛着。”

我知道,他们是真心地,在牵挂着我。

有一年,我工作上遇到了很大的挫折,被领导误解,被同事排挤。

我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觉得委屈,又无助。

深夜里,我喝了很多酒,壮着胆子,给小舅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我还没开口,就哭了出来。

我语无伦次地,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倒了出来。

小舅,就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打断我,也没有说任何大道理。

他就那么,一直听着。

等我哭完了,说完了,他才用那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慢慢地说:“娃,没事。”

“受了委屈,就回来。”

“舅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大不了,回来跟舅一起卖东西。舅养你。”

那一刻,我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都瞬间崩塌。

我在电话这头,哭得泣不成声。

我知道,他说的,不是醉话,也不是安慰。

他是真的,会那么做。

因为,我是他姐姐的儿子。

我是他的,家人。

后来,我慢慢地,在那个城市里,站稳了脚跟。

我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自己的家庭。

我也成了别人口中的“成功人士”。

我把父母,接到了我身边。

我们很少再回老家。

和大伯,二伯家的联系,也仅限于逢年过节,在家族群里,发一个红包,说一句“新年快乐”。

他们的孩子,我的那些堂哥堂姐,也都有了各自的生活。

我们,就像是,生活在不同轨道上的列车。

偶尔,会在某个站台,短暂地交汇一下。

然后,就又朝着各自的方向,呼啸而去。

彼此之间,客气,疏离,再也回不到小时候那种亲密无间的状态了。

前年,大伯生了重病。

需要一大笔手术费。

他的儿子,我的堂哥,给我打了电话。

电话里,他很客气,也很为难。

他说,他知道,我们家以前困难的时候,他们没怎么帮上忙。

他说,他没脸开口。

但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我听着,心里很平静。

没有怨恨,也没有幸灾乐祸。

那些陈年旧事,早就被时间,冲刷得模糊了。

我只是觉得,有些唏嘘。

风水轮流转,谁也说不准,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我没有犹豫,给他卡里,转了二十万。

我对他说:“哥,钱不用还。给大伯看病要紧。”

挂了电话,母亲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说:“你还记得,当年他们是怎么对我们的吗?”

我笑了笑,对她说:“妈,我记得。”

“正因为我记得,所以,我不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血缘,有时候,很脆弱。但它,毕竟还在。”

“我们可以不亲近,但不能不存善意。”

“更何况,他是爸爸的哥哥。”

母亲听了,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点了点头,说:“你长大了。”

是啊,我长大了。

我终于明白,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绝对的黑白,只有复杂的,一言难尽的人性。

大伯出院后,给我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他沉默了很久。

最后,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带着一丝愧疚和沧桑的语气,对我说:“谢谢你。”

我说:“大伯,我们是一家人。”

说完这句话,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原来,兜兜转转,我们最终,还是会回到这个起点。

只是,再说出这三个字时,心境,早已完全不同。

去年,我带着我的妻儿,回了一趟老家。

我先去了大伯和二伯家。

家里,还是那么气派。

只是,人,都老了。

大伯的头发,全白了。

二伯的脸上,也爬满了皱纹。

他们看到我的儿子,很高兴。

抱着他,亲了又亲。

给了他一个,比我当年收到的,还要厚实的红包。

我们坐在一起,聊着天。

聊着过去,聊着现在,聊着未来。

气氛,不再像以前那么尴尬。

多了一丝,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情。

临走的时候,大伯把我拉到一边,又一次,对我说:“谢谢。”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大伯,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那些伤害,那些冷漠,那些怨恨,都过去了。

留下的,是血脉里,那点剪不断的,微弱的联系。

然后,我开车,去了乡下。

那条通往姥姥家的路,已经修成了平坦的水泥路。

再也不是当年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了。

大舅和小舅,早就在村口等着我们了。

他们,也老了。

大舅的背,更驼了。

小舅的眼角,也多了好几道深深的鱼尾纹。

看到我们,他们笑得,像个孩子。

大舅从地里,给我们摘了最新鲜的草莓。

红彤彤的,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小舅,则把他的小卖部里,最好吃的东西,都搬了出来。

堆了满满一桌子。

我的儿子,很快就和他们,玩成了一片。

他骑在大舅的脖子上,在院子里,疯跑。

他拿着小舅给他的水枪,把小舅的衣服,都打湿了。

院子里,充满了笑声。

那种笑声,是那么地真实,那么地,发自内心。

傍晚,我们在院子里,摆了一张小桌子。

母亲和舅妈们,在厨房里忙碌着。

饭菜的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

我和父亲,陪着大舅小舅,喝着酒。

酒,还是那种廉价的白酒。

菜,也都是些家常菜。

但吃在嘴里,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香。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看着眼前这几个,我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

我的父亲。

我的大舅。

我的小舅。

他们,都是最普通的人。

他们没有显赫的地位,没有巨额的财富。

他们的一生,都在这片土地上,平凡地,生活着。

但是,他们却用最朴素,最笨拙的方式,教会了我,什么才是真正的亲情。

父亲这边的兄弟,让我明白了,血缘,并不一定能带来温暖。

它有时候,只是一种社会关系。

一种,需要用利益和价值,去维系的关系。

而母亲那边的兄弟,让我懂得了,有一种爱,是超越血缘的。

那是,因为爱你,所以爱你的一切。

你的幸福,是我的幸福。

你的苦难,是我的苦难。

它不计回报,不问得失。

它就像空气和水,那么自然,那么,不可或缺。

喝到最后,大家都醉了。

父亲搂着大舅和小舅的肩膀,又哭了。

他一边哭,一边笑。

他说:“哥,弟,这辈子,能有你们,我值了。”

大舅,这个一辈子没说过几句软话的庄稼汉,拍着父亲的背,说:“说那话干啥,下辈子,我们还当兄弟。”

我看着他们,眼眶,也湿了。

我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我对他们说:“爸,大舅,小舅,我敬你们一杯。”

“谢谢你们,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家人。”

夜,深了。

天上的星星,亮晶晶的。

就像我小时候看到的那样。

但现在,我终于能分清,哪些星星,是恒星,自己就能发光发热。

哪些星星,只是行星,需要反射别人的光,才能看起来,光鲜亮丽。

人生,就像一场漫长的旅途。

你会遇到很多人。

有的人,只能陪你走一程,在你的世界里,锦上添花。

而有的人,却会陪你走一生,在你的生命里,雪中送炭。

我很庆幸。

在我家的天,塌下来的那一年。

有两双粗糙,却温暖的大手,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可以喘息的天空。

他们,就是我的舅舅。

是我母亲的,亲兄弟。

也是我心里,永远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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