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十年代,小学五年制,初高中都是两年制。适龄儿童入学没有硬性规定,一年级新生的七八岁到十一二岁的都有,甚至上不上学都可以。
我七岁上一年级,二年级上学期开始辍学,跟着生产队的饲养员上山放牛,大约一年后,又开始插班三年级下学期继续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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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了四年级,在参加五年级招生考试时,我居然没有考上。于是再次辍学,这次辍学大约持续了两年时间。
这大约是1973年的春天,生产队里没有适合我这个年龄干的农活儿,就背着粪筐子,走街串巷到处拾粪。
到了夏天,农活儿多,跟着生产队干农活儿,侍弄各种庄稼。到了深秋初冬时节,被村干部安排跟着老匠人,在大队部院里干了几个月用地瓜制作粉皮。
到了寒冬腊月,我就跟着生产队整修农田,有时也参加兴修水利,在泉子沟水库参加清淤、拓宽工程,持续了大约一个多月,直到腊月二十九才结束。
那时,所有农活儿,没有任何机械化,全是体力活儿,我双手和耳朵生了多处冻疮,手上冻裂了口子。
这冻疮每年腊月都会复发,奇痒难忍,当时没有药物可治,越挠越痒,挠厉害了出水,直到我参军后数年才痊愈。
辍学第二年的冬季,村里响应上级号召“向死人要良田”,也就是将村里各家族的祖坟彻底掘开,将里面的混凝土、棺材板、遗骸清除出去,恢复为耕地。
当时我年纪小,跟着干些轻活儿。看见被钢钎和铁锤砸奋力打开的墓穴,散发着一股股的怪异味道,白花花的三合土块,腥红的棺材板,瘆人的骸骨,禁不住心头发颤。
1975年,我14岁,初春时节,有一天我在拾粪的时候,遇到了四舅,得知我辍学的事,他严肃地批评了我母亲,说:“他一个男孩子,为了几个工分,你们这样会毁了他一辈子。”
母亲辩解说:“他不如老大和老三学习好,上学也不一定有出息。”
四舅反驳说:“你们知道哪一片云彩会下雨?你能看出来谁行谁不行吗?将来就算是没有出息,那闯关东也需要有文化。”
父亲1960年师专毕业,平时在外地担任中学教师,每周六下午骑自行车回家,次日下午返回学校。父亲回家后,母亲对他谈了四舅的意见,复述了四舅的话。
果然,星期一上午,母亲就将我送到了学校,直接入读五年级下学期”。
对于这次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我十分珍惜,做到了主动学习,虚心求教其他同学,一口气读完了两年初中。
1978年夏,顺利考入公社的高中,读了三个月后,十月份学校放秋假,父亲和我商量说:“我看你高中成绩也一般,继续读完高中,你也不一定能考上大学。不如跟着我去蒲汪联中,复读一年初二,明年考个初中中专,说不定能考上,你考虑一下。”
经过一夜思考,我接受了父亲的建议,跟着父亲去他执教的学校和班级,复读初二毕业班,父亲任教数学和政治,但物理和化学是同一位民办老师任教,这位老师水平十分有限,很多问题他自己都不明白。
1979年7月上旬,我参加了中专招生考试,以0.5分之差落榜,但被县一中录取。父亲建议我再复读一年初二,来年再考。
经过一段时间落榜的痛苦和思考,我做出了人生的第一次重要抉择:因为父亲素来极端威严和专制,所以,我决计放弃复读,不愿意跟着他遭罪,同时放弃读高中,回乡参加生产劳动,待年满18岁后争取参军。
若参军不成,我也不会在家务农,南下闯荡深圳、珠海、汕头经济特区,我绝不走山东人闯关东的老路。
我是母亲带大的孩子,对人情世故基本上一无所知。参军只是我内心的想法,却不懂得怎样去落实,更不知道需要提前向村干部表达自己意向和要求,也不懂得村干部们会有内定对象等等,
与学生时代告别,怀揣参军的梦想,却干着各种农活儿。一天天的重复着大致相似的事情,不是扛着铁锹,就是推着小车,或者披着蓑衣,随着成年人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1980年夏秋时节,我被村干部安排和几个小青年在林场护秋,就是夜里巡逻和站岗,看护苹果园,以防被一些不良村民偷盗。
林场干部千叮咛万嘱咐,夜里不能露天睡觉,会得病。但毕竟年轻,白天劳累,深夜时分,睡意袭来,经常披着蓑衣盖一下,躺在杂草上或哨塔上就睡着了,这让我双腿膝关节患上了关节炎,几十年一直隐痛。
那时候,沂蒙山区还有野狼出没,夜间在林场巡逻也是提心吊胆,我有两次深夜独自潜伏在哨塔上,就亲眼看见有狼或狐狸似的野兽,从近处快速跑过,邻村社员们有几次举着火把高喊着追逐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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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10月初的一天,早饭后,我像往常一样,扛着铁锹,来到村头,在社员们集合的大树下,等了一个小时左右,没见人影,一起劳动的同龄小伙伴们更是一个都没有看到,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经过向附近社员打听得知,原来那天是征兵的日子,小伙伴们都在村支书和民兵连长的带领下,早晨集体乘拖拉机,去公社参加征兵初选了。
我非常吃惊,这么好的机会自己居然丝毫不知情,自幼崇拜英雄、向往金戈铁马、参军报国、改变命运的理想,决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
于是,我将铁锹放到社员家里,决定自行前往公社参加征兵初选。
决心下了,又有些犹豫,因为这时已经是上午10点多钟,去公社有15里路程,我还不知道体检地点,等我步行到了公社,如果那边已经结束了,岂不是让人家笑话。
但我很快就理出了头绪:去,也许只有百分之十的机会,不去,那就百分百失去参军机会,参军理想永远不能实现了,必须努力争取获得参军机会。一边想,一边急急地向公社走去。
走了三里路,翻过了西岭,我又犹豫起来:这样步行,到了公社,赶不上初选怎么办。想到这里,步子慢下来了。内心有了犹豫,禁不住回头看看来时的路。
就在这时,忽见西岭地平线那边,我来时的方向,有个人头一蹭一蹭的逐渐冒出地平线,越来越清晰了,原来是村民兵连长李春福,我平时喊他三哥。
走近了,他得知我想去参加征兵体检,非常热情地招呼我和他一起去。他本来是计划坐村里拖拉机早晨一起去的,因为家里突然有急事儿,处理完了,只能自己步行前往了。
有了民兵连长相伴,我心里踏实多了,一边聊天,一边步行前往公社。到了公社大院,果然,来自各村的所有征兵对象数百人已经开始跑步,目测不合格的,部队征兵干部会让他们到后面去跟着跑,实际上是已经淘汰了,前面都是目测合格的。
这个初选,主要是淘汰内外八字步、哮喘、体质差的对象。三哥笑着和武装部贺部长说:“我们又来了一个,你看怎么办?”贺部长看了我一眼,可能对我的身高、身材比较满意,便过去和部队接兵干部说了几句,部队干部让我插在队伍中间参加跑步。
这个档口,三哥告诉我,贺部长名叫贺可升。没有想到的是,恰恰是我的迟到却成全了我。因为我家是祖传的右腿轻度外八字,几代人了,族中男性步态几乎都是如此。
如果我一早就来参加跑步,大概率会被目测淘汰,因为来晚了,被安排在中间跑步,即使接兵干部偶尔注意到我的轻度八字步,大概也分不清楚我是属于排在前面被淘汰的,还是属于排在后面合格的,毕竟长长的队伍,他们也无法准确分清合格与不合格的连接点。
就这样,初选这一关,我险中取胜,顺利通过。同村包括我在内去了16个人,被淘汰了8个。事后,三哥对我能通过目测这一关,多次表示意外。
接着,目测合格后,又参加了视力、听力、辨色、身高、体重等体检项目。因为我是近视眼,大约二三百度,负责视力检测的是在高中教我数学的王老师,他是我的恩师,读书时一向对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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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猜测应该是公社卫生院医生不够,把学校老师拉来帮忙。他负责视力检测,我因为看不清视力表,总是答错,王老师给我递眼色,可他越是递眼色,我越是紧张,越是答错。王老师看实在不行,干脆写了个“1.5”了事。
下午回到家,我对母亲说了今天去参加征兵且初选合格的事儿。
母亲听了,沉吟不语,没有直接回答,看得出她对我能否从军并不乐观。当时中越边境战事正酣,母亲只是淡淡地提醒了我一句:“当兵是要打仗的,你不怕吗?”
我说“不怕!”因为我家在村里是小姓,集体经济时期,在各种利益分配的时候,小姓人家经常受大姓人家明里暗里的欺负,各种吃亏是常事儿。
而参军这事儿一般都是大姓人家子弟优先,村干部亲属优先,小姓人家子弟自解放后,好像就没有人能参军。
初选合格后,接下来应该如何去运作我不太懂,也不知道与村干部沟通,内心想当然地认为,下次体检时,村里肯定会通知我。
母亲大概也没当回事儿,她没有和我说下一步应该怎么做。父亲这期间回家过两次,我参军的事儿压根没有向他提及,继续在生产队里的参加劳动。
半个多月后,又是一个早晨,和上一次一样,我扛着铁锹去到村后大树下,准备和社员们一起去劳动。又是等了一段时间,同龄小伙伴们还是没有踪影。
我急忙向别人打听,得知一大早,村支书和民兵连长带着征兵对象乘坐拖拉机去苏村公社参加体检了。
我一听,才明白自己被他们抛弃了。但对我来说,机会只有一次,我绝不能低头,我必须努力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