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凡夫
古镇新来了个算命先生。
幌子倒是挺唬人,“神机妙算”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就支在桥头那棵老槐树下,一张小桌,两把竹椅,清清爽爽。先生本人呢,清瘦,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灰布褂子,往那儿一坐,眼睛眯着,似睡非睡,嘴角却总像噙着点看穿不说破的笑意。怎么看,怎么不像那些满嘴跑火车、指天发誓能通幽冥的同行。
他姓严,严守一。这名字,退休前在大学心理学讲台上用了大半辈子,如今,这古镇的潺潺流水、袅袅炊烟,可比那些学术报告厅自在多了。闲了三个月,骨头缝里都痒痒,索性重操旧业——换了个江湖路数而已。用他的话说,“从前研究集体无意识,现在解决个体小心思,本质都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开张头一天,日头刚爬上桥栏杆,一个“客户”就来了。
人未到,香风先至,一股子浓烈得几乎要凝成实质的迪奥真我香水味,差点把老槐树上午睡的老蝉给熏晕过去。一位珠光宝气的夫人,看年纪四十上下,保养得宜,但眉宇间那一道道深镌的纹路,全是长期精神高度紧绷留下的沟壑。往竹椅上一坐,那椅子都跟着呻吟了一声。
“先生,算一卦。”声音倒是干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顺手一个厚厚的红包就按在了桌上。
严守一没碰那红包,眼皮抬了抬,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慢悠悠地问:“这位女士,想问什么?”
“问我丈夫!”夫人几乎是咬着牙根,“您给算算,他外边是不是有人了!证据,我要证据!”
哦,经典命题。严守一心里门儿清,这哪是来算命的,这是来找同盟军,找情绪宣泄口的。他捻了捻并不存在的长须(职业病,总觉得这个动作比较有氛围):“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但也并非无迹可寻。夫人,您且说说,有何蛛丝马迹?”
这一下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夫人立刻滔滔不绝,从丈夫最近回家总说加班,到衬衫领口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和她身上的截然不同),再到手机改了密码、洗澡都带着……情节之详细,证据链之完整,堪比刑侦报告。
严守一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点头,偶尔插一句:“哦?那次他出差回来,给你带的丝巾,是爱马仕的?”或者,“你说他上个月突然开始健身了?还请了私教?男的女的?”
问得那叫一个精准,全是关键“疑点”。夫人越说越气,越说越觉得自己证据确凿,就差捉奸在床了。
正说到激愤处,严守一目光不经意般往桥对面那家茶馆二楼窗口一瞥。那里,一个微胖、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正探头探脑,神色紧张地朝这边张望。严守一心里一笑,鱼饵洒下去,鱼这不就来了么?看那男人的体型气度,还有夫人描述的特征,八九不离十。
“夫人,”严守一忽然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种分享秘密的姿态,“依老夫看,此事确有蹊跷。不过,要抓现行,光靠算不行,还得用点计。”
夫人眼睛一亮,立刻凑近:“先生您说!”
“你这样……”严守一声音更低了,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夫人听得先是疑惑,继而皱眉,最后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严守一说完,告诉那夫人说自己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严守一回来后,又小声地与夫人说了几句,只见这位贵妇猛地从算命摊前站起,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翻竹椅。她脸色煞白(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装的),浑身发抖,指着严守一,声音带着哭腔,却又足够让半条街的人听见:“你……你胡说!我丈夫不是那样的人!你算得不准!这钱我不要了!” 说完,一把抓起桌上那个厚厚的红包,却不是收回,而是狠狠摔在桌上,转身就走,脚步踉跄,演技略显浮夸,但情绪绝对饱满。
这一嗓子,果然惊动了对面茶馆那位。那微胖男人见状,脸色一变,立刻从茶馆冲了出来,急匆匆地就要过桥,看样子是想去追他夫人,或者来找算命先生算账。
也就在此时,异变突起!
一个原本在桥边乞讨的“老乞丐”(严守一提前用夫人那红包里抽出的两张红票子临时雇的),突然站起身,似乎是被那夫人的哭喊声惊到,脚下一滑,“哎哟”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撞在急匆匆过桥的微胖男人身上。
男人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手一松,“啪嗒!”手机掉在了青石板上。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早就守在旁边的“路人甲”(同样是严教授用红包里的资金安排的临时演员),一个箭步上前,无比“热心”地帮忙捡起手机,嘴里还说着:“先生,您没事吧?手机没摔坏吧?” 手指却“无意中”在屏幕上一划——那男人大概是因为心急,手机竟没锁屏——直接点开了最近的一条微信聊天界面。
更加巧合的是,这“路人甲”似乎还是个“大嗓门加高度近视”,他拿着手机,凑到眼前,用一种周围三五米内都能听清的音量,一字一顿地念出了置顶联系人的备注:“宝—贝—儿—甜甜?” 念完还一脸“茫然”地抬头看向男人,“先生,这……‘宝贝儿甜甜’是您……女儿?”
一瞬间,空气凝固了。
微胖男人的脸,先是涨红,继而转为煞白,最后变成猪肝色。他张着嘴,看着周围瞬间聚集过来的、带着各种意味深长目光的游客和镇民,又看看桥那头已经停下脚步、正用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眼神盯着他的夫人,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
那“老乞丐”早已溜得无影无踪,“路人甲”也把手机塞回他手里,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严守一这才慢悠悠地踱步过去,捡起地上那夫人“遗落”的(其实是他示意留下的)一条丝巾,走到那对僵立的夫妻中间。
“这位先生,尊夫人的丝巾掉了。”他把丝巾递给面如死灰的男人,又转向那位表情复杂的夫人,声音平和,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调侃,“这位女士,你看,老夫算得可还准?这‘证据’,可是您丈夫亲手,哦不,是‘失手’呈上的。”
他顿了顿,看着这对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地自容的夫妻,轻轻一笑:“不过这‘宝贝儿甜甜’嘛,据老夫方才掐算,似乎是尊夫他们公司新来的、负责前台接待兼仓库管理的那条……柯基犬?名字是俗了点。至于为什么给狗发微信,还置顶……这恐怕得尊夫自己解释了。或许是工作压力太大,需要特殊的……情感慰藉?”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有笑那“柯基犬”的,有笑这离奇转折的,更多的是笑这对夫妻这出莫名其妙的闹剧。
男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想解释那条“宝贝儿甜甜”其实是他偷偷私下联系、准备给妻子惊喜的生日礼物——一只定制款名牌包包的代购,因为想保密才用了暧昧备注……可这当口,越描越黑,他吭哧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那夫人呢,先是震惊于丈夫的“出轨证据”如此确凿,接着被“柯基犬”的神转折搞懵了,再看到丈夫那副窘迫狼狈、百口莫辩的样子,想起自己刚才的失态和这些日子的猜疑折磨,一股说不清是恼怒、是羞愧、还是荒谬的情绪涌上心头,竟“哇”一声哭了出来,不是刚才的假哭,是真哭了。
严守一摇摇头,叹了口气:“二位,这大庭广众的,有什么话,回家关起门来慢慢说,给狗买包……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嘛。何必闹这一出?” 他挥挥手,“走吧走吧,老夫还要做生意呢。”
那对夫妻,在周围一片窃窃私语和低笑声中,几乎是落荒而逃。男人搀着哭哭啼啼的夫人,背影狼狈不堪。
过了一会儿,严守一正准备收摊回去吃午饭,一个半大的孩子跑过来,塞给他一个厚厚的红包:“严爷爷,刚才那个叔叔阿姨让我给你的,说谢谢您。”
严守一掂了掂红包,比早上那个还沉。他哑然失笑,抽出几张零钱打发了小孩,把红包随手塞进兜里。
“唉,这年头,”他收拾着幌子,自言自语,“治心病,比算命运费脑子哦。不过……倒是比带博士生有趣多了。”
槐树上的老蝉还在声嘶力竭地叫着,古镇的流水依旧潺潺,带着这新一天的趣事,慢悠悠地流向远处。严教授的“神机妙算”摊子,算是正式开张了。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