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一笔四百万的拆迁款,本是足以改变我们家命运的天降甘霖,却成了家庭分崩离析的导火索。
外公将这笔巨款全部给了会哭会闹的大姑,我爸气到发疯,可我妈,作为被剥夺一切的女儿,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流。
就在我们家被羞辱和绝望淹没,与大姑一家彻底决裂时,面对那场炫耀般的七十大寿宴请,沉默了数月的妈妈却一反常态,执意要盛装出席。她不争不抢,反而耗尽心血为外公织了件看似一文不值的毛衣。
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去自取其辱,直到寿宴那天,她捧着那件“武器”走上台时,我才明白,这不是一场简单的祝寿,而是一场由她亲手策划的、最为残酷的无声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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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叫林晓,那一年我二十二岁,刚大学毕业,正在一家不好不坏的公司里实习。我的家,就像这个城市里千千万万个普通的家庭一样,挤在一栋九十年代末建成的老旧居民楼里。
爸爸林建军,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国企里当个小组长,脾气像个炮仗,一点就着,但心眼不坏。妈妈李秀琴,是社区医院的一名护士,性格跟爸爸是两个极端,温吞得像一碗放凉了的白开水,似乎天塌下来她都能先去把衣服收了。
我们家不富裕,每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屋子里的陈设几十年如一日,墙壁的颜色从乳白变成了暗黄,墙角贴着的卡通身高尺,最高处还停留在我初中的刻度。沙发是那种老式的皮质沙发,好几个地方都磨掉了皮,露出了灰色的衬布,妈妈用几个自己钩织的米色蕾丝垫子盖住了那些破损,倒也显得有几分温馨。
妈妈最大的爱好,就是织毛衣。从我记事起,家人的毛衣、毛裤、围巾、手套,全都是她一针一线织出来的。她的手很巧,织出来的花样繁复又好看,针脚细密得像机器织的一样,穿在身上特别暖和。爸爸总说,这是我们家唯一拿得出手的“奢侈品”。
这样安稳甚至有些沉闷的日子,被一则从天而降的消息彻底砸碎了。
外公在城郊的老房子,一片早就没人住的破旧平房,被划进了最新的城市发展规划区。开发商给出的拆迁补偿款,是一个我们家一辈子都挣不到的天文数字——四百万。
消息传来的那天,我爸林建军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他拿着笔和纸,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
“四百万啊……秀琴,咱俩一人一半,就是两百万。咱们先把这破房子卖了,添点钱,去市中心买个三室一厅的大房子!小晓以后结婚,也不用愁婚房了。剩下的钱,存银行里,光利息就够咱们过日子了!”
他双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崭新的、铺着光亮地板的大房子,看到了我穿着婚纱,从宽敞明亮的卧室里走出来。
我们家,似乎终于要因为这笔钱,彻底翻身了。
这种兴奋的情绪,一直持续到那个周末的家庭聚会。
聚会的地点在外公家。其实外公早就搬出来,跟大姑李秀华一家住得比较近,租了一个小两居。大姑是妈妈的亲姐姐,长得和我妈有几分像,但气质完全不同。
她嘴巴甜,会来事,见到谁都是一脸笑,可那笑意总觉得到不了眼底。大姑父早些年做生意赔了个底朝天,家里一直不宽裕,表哥张强快三十了,因为没钱买房,婚事一直拖着。这些年,大姑没少在外公面前哭穷,说自己命苦,说表哥没出息,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那天,饭桌上的气氛异常热烈。大姑和姑父一反常态地殷勤,不停地给外公夹菜,说着各种奉承的好话。话题自然而然地绕到了那笔四百万的拆迁款上。
“爸,这回您可算能享清福了!”大姑笑得脸上褶子都堆在了一起,“这钱下来,您想去哪玩就去哪玩,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我爸林建军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端起酒杯,敬了外公一杯,然后试探性地开口:“爸,这钱……您心里有数了吧?打算怎么分啊?”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外公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
外公,李老爷子,是个退休的老木匠,一辈子沉默寡言,带着点传统大家长的威严。他手里总捏着一个用了几十年的旱烟袋,烟草的味道几乎刻进了他的骨头里。
他没立刻回答,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烟叶,装满烟锅,点上火,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从他干瘪的嘴唇里吐出来,缭绕着,让他脸上的表情更加模糊不清。
一袋烟抽完了。
他把铜制的烟锅在红木八仙桌的桌腿上“梆梆”地磕了两下,清脆的响声让每个人的心都跟着一跳。
然后,他抬起眼皮,扫了我爸一眼,又看了看我妈,最后目光落在大姑的脸上,用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在宣布一道圣旨的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这钱,我琢磨了很久。我打算……都给你大姑。”
“轰”的一声,我觉得我爸脑子里的那根弦,断了。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兴奋的红色,变成了煞白,最后转为铁青。他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而另一边,大姑和姑父先是愣了一秒,随即脸上爆发出一种几乎无法抑制的狂喜。他们对视了一眼,那眼神里迸发出的光芒,亮得刺眼。大姑甚至夸张地捂住了嘴,眼眶里迅速涌上了“激动”的泪水。
整个饭桌,一边是地狱,一边是天堂。
而我妈,李秀琴,那个被剥夺了继承权的女儿,她做了什么呢?
她只是在外公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捏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也就只有那么一瞬间。下一秒,她就恢复了平静,默默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暖水瓶,挨个给在座的人添了一轮茶水,包括我那个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的爸爸。她的动作不紧不慢,仿佛刚才外公宣布的,只是一件“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闲事。
她的这种平静,这种置身事外的淡然,比任何哭闹和争吵,都更让饭桌上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我清楚地看到,我爸看着我妈的眼神,从震惊,变成了不可思议,最后化为一团压抑的怒火。
我知道,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在我们那个小小的家里,猛烈地刮起。而风暴的中心,不是外公,不是大姑,而是我这个没有哭,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的妈妈。
02
从外公家回来的路上,我爸开着那辆破旧的桑塔纳,车里死一般地寂静。他双手死死地攥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仿佛要用眼神把马路烧出一个洞来。
我妈坐在副驾驶,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我坐在后排,连呼吸都觉得压抑。
车子“吱”的一声急刹,停在了楼下。一路上积攒的怒火,在关上家门的那一刻,彻底引爆了。
“李秀琴!”我爸林建军几乎是咆哮着喊出我妈的名字,他一把将手里的车钥匙狠狠摔在鞋柜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你他妈的是不是哑巴了?啊?四百万!整整四百万!你爸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全给你姐,你连个屁都不放!你就那么坐着!你还是不是个人!”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咯吱作响。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争?那是你应该得的!一半!两百万!凭什么全给她李秀华?就因为她会哭穷?就因为她有个赌鬼儿子?你倒是给我说句话啊!”
我爸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指着我妈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多年来积攒在心里的那些对岳父偏心的不满,对大姑一家的鄙夷,在这一刻,全部化作了对我妈“不争气”的滔天怒火。他觉得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关乎尊严,关乎一个男人在家庭中的地位,关乎他老婆是不是被人当软柿子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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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山呼海啸般的愤怒,我妈的反应,却平静得令人发指。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我爸发火时低眉顺眼地劝解,也没有委屈地掉一滴眼泪。她只是默默地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后走到阳台,抱起她的毛线筐,坐在了沙发的老位置上。
她从筐里拿出那件织了一半的、给我的灰色毛衣,熟练地分好针,拿起两根竹制的毛衣针,开始一针一针地织了起来。
“咔哒,咔哒,咔哒……”
毛衣针清脆的碰撞声,在充满了火药味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刺耳。
“你还织!你还有心情织毛衣!”我爸的怒火被这声音彻底点燃了,他冲过去,一把抢过我妈手里的毛衣,狠狠地摔在地上。“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你这个窝囊废!你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都不知道吭声!我林建军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女人!”
脏话,咒骂,不堪入耳的词语,像决了堤的洪水,从我爸的嘴里倾泻而出。
我妈看着地上那团被摔乱的毛线,眼神动了一下。她没有去捡,也没有看我爸,只是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平淡的眼神看着他,说:“嚷完了吗?嚷完了就去洗把脸,一身的酒气。”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但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那是一种完全不把对方的怒火放在眼里的、彻底的漠然。
这种漠然,比歇斯底里的争吵更让我爸感到无力和抓狂。他所有的愤怒,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地使不上一点力气。他愣住了,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他颓然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了野兽般的呜咽声。
那天晚上,我妈捡起了地上的毛衣,拍了拍灰,一个线团一个线团地解开缠绕的毛线,然后继续织。我爸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饭也没吃。
半夜我起来上厕所,看到他一个人在客厅里喝闷酒,桌上摆着一盘花生米,他一口酒,一声长叹,眼睛时不时地瞟向我妈紧闭的房门。他的眼神里,愤怒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失望,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疼。
我躲在门后,看着妈妈房间门缝里透出的灯光,和客厅里爸爸落寞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我们这个家,好像要散了。
这件事,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亲戚邻里间传开了。风言风语,像刀子一样,一句句地往我们家飞。
“听说了吗?老李家的拆迁款,四百万,全给大女儿了,二女儿一分没有。”“那个李秀琴也真是个包子,这么大的事,吭都不吭一声。”“她男人不得气死啊?换我早闹翻天了!”“傻呗,从小她爸就偏心她姐,她自己没数吗?”
这些话,我妈不可能听不到。她在社区医院上班,接触的都是街坊四邻。可她每天依旧准时上下班,见到人还是会点头微笑,工作上没有出任何差错。只是,她的话变得更少了,脸上的那点笑容,也彻底消失了。
大姑李秀华那边,则是另一番景象。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向全世界宣告她的胜利。她先是高调地在市中心最高档的楼盘全款买下了一套一百八十平的大平层,然后又给表哥张强提了一辆五十多万的宝马。
她开始频繁地组织饭局,请那些曾经疏远的亲戚们吃饭、唱K,但每一次,都“恰好”忘记了通知我们家。
两家的关系,彻底降到了冰点。曾经那点岌岌可危的姐妹情分,在四百万的映衬下,显得如此可笑和廉价。
我开始仔细观察我的妈妈。她真的不在乎吗?那可是四百万,足够我们家少奋斗三十年的巨款。还是说,她已经悲伤到了麻木,心死了?
我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悲伤或是不甘,但是我失败了。她的脸像一口古井,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波澜。她的这种“无反应”状态,成了家里最大的一个谜团,也成了我和我爸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无法理解她的沉默,而我,开始对她的沉默,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03
看着妈妈日复一日沉默的背影,和爸爸越来越暴躁的脾气,我尘封的记忆,像是被一把生锈的钥匙,嘎吱作响地打开了。
一些被我遗忘的、或者说当时根本没有在意的往事,开始像电影片段一样,一幕幕地在我脑海里回放。这些片段,拼凑出了我妈妈李秀琴的前半生,也让我隐约明白了,她此刻的沉默,究竟是用多少委屈和失望熬成的。
第一段记忆,来自于我妈偶尔的念叨。那是在她和姐姐李秀华都还是少女的年代。那一年,她们俩同时考上了中专。在那个年代,中专生就是“铁饭碗”,是跳出农门的最好机会。
但家里穷,奶奶身体又不好,根本负担不起两个人的学费和生活费。外公抽了三天三夜的旱烟,最后把两个女儿叫到跟前,说,只能供一个。
大姑李秀华当场就哭了,哭得梨花带雨,说自己从小就梦想着能穿上制服,当一名工人。而我妈,只比大姑小一岁,她看着哭泣的姐姐,又看了看满面愁容的外公,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地说:“爸,让姐去吧,她学习比我好。”
可实际上,我妈的成绩,一直都比大V姑要优秀。
就这样,大姑去上了中专,毕业后顺利进了工厂。而我妈,则放弃了学业,早早地进了镇上的纺织厂当女工,每个月把微薄的工资大部分都寄回家里,补贴家用,也用来资助姐姐在学校的生活。
外公当时是怎么说的?他只是摸了摸我妈的头,叹了口气,说了一句:“秀琴,你懂事。”
这句“懂事”,像一个标签,从此就贴在了我妈的身上。
第二段记忆,更加清晰,因为那时候我已经上小学了。奶奶的身体彻底垮了,瘫在床上一病不起。那两年,是我们家最难熬的日子。
大姑那时候已经嫁人,住在城里,她总是以“工作忙”、“孩子小”、“走不开”为由,很少回来看望。偶尔回来一次,也是带着大包小包的水果和营养品,在床边坐个十分钟,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安慰话,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病气沾染。
而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我妈一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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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白天要在社区医院上班,下了班就骑着那辆二八大杠的自行车,赶十几里路回到乡下。做饭、洗衣、给奶奶擦身、换洗尿布、端屎端尿……没有一句怨言。我好多次在周末跟她一起回去,都看到她蹲在床边,一口一口地给奶奶喂饭,然后用温热的毛巾,仔仔细细地擦拭奶奶瘦骨嶙峋的身体。
奶奶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她总是拉着我妈的手,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嘴里喃喃地说:“秀琴……苦了你了……妈对不住你……”
我妈就摇摇头,帮奶奶掖好被子,轻声说:“妈,没事,不苦。”
外公呢?他就坐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看着屋里忙碌的二女儿,眼神复杂,却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奶奶去世的时候,是拉着我妈的手走的。我清楚地记得,奶奶咽气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了看我妈,又看了看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但那个人,直到最后都没有出现。
葬礼上,大姑哭得惊天动地,捶胸顿足,仿佛她是那个最孝顺的女儿。我妈却没怎么哭,她只是安静地忙前忙后,招待着前来吊唁的亲戚。她的眼睛红肿着,但没有泪。
第三段记忆,则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我心里,也一定扎在我妈心里。
那是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得了一场急性阑尾炎,穿孔了,引发了腹膜炎,情况很危急,必须马上手术。手术费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要五千块钱。我爸妈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翻了出来,存折上只有三千出头。还差将近两千块钱的缺口。
那天晚上,我爸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最后,我爸一咬牙,对我妈说:“去找你爸借!他手里肯定有钱!”
我妈犹豫了一下,还是连夜骑车去了外公家。结果,她空着手回来了。我爸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外公面露难色,说手里的钱,前段时间刚让大姑拿走了。大姑说姑父做生意需要周转,借了八千块,还打了欠条,说过两个月就还。
我爸当场就炸了:“又是李秀华!她男人那个生意就是个无底洞!借给她能有还?女儿的女儿等着钱救命,他倒好,先把钱给那个败家女婿!”
我妈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身出了门。那天晚上,她敲遍了所有能想到的亲戚朋友家的门。我至今都记得,她是如何低声下气地跟人解释我的病情,如何陪着笑脸,看别人的脸色。有的亲戚爽快地拿出了钱,有的则面露难色地推脱。
等她第二天早上带着一身疲惫和寒气回到医院,把一沓零零碎碎凑起来的钱交到我爸手上时,她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我的手术很成功。后来我才知道,大姑借走的那八千块钱,不到半年,就随着姑父的“生意”一起,赔得血本无归。那张欠条,成了一张废纸。外公也再没提过。
这些往事,像一根根看不见的线,缠绕在我妈的身上,织成了一张名为“不公”的密网。她挣扎过吗?或许吧。但每一次,都被那句轻飘飘的“你懂事”给压了回去。久而久之,她或许也认命了。她不再期待公平,不再奢求偏爱。
所以,当那四百万被外公轻描淡写地全部划给大姑时,她才会那么平静。因为在她心里,这种不公,早已上演了千百遍。这一次,不过是数额巨大了些而已。这根本不是晴天霹雳,这只是漫长人生里,又一块砸在她头上的、比较大的石头罢了。
期望早已在一次次的失望中被磨灭殆尽,心,可能早就冷了。不哭,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因为泪水,早已在过去的岁月里流干了。
04
拆迁款事件,像一把锋利的斧子,把我们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以及脆弱的亲戚关系,劈得四分五裂。
我爸和我妈的冷战,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家里再也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爸爸下班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电视,声音开得巨大。妈妈则永远坐在沙发的那一头,戴着老花镜,在昏黄的台灯下,安静地织着她的毛衣。饭桌上,两个人也是零交流,只有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那种死寂,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人窒息。
我爸无法理解我妈的“佛系”。在他看来,这不是与世无争,而是对这个家的不负责任,是对他和女儿的背叛。他觉得,妻子应该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一致对外,去争取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可我妈,却像个叛徒一样,早早地缴械投降了。
有一次,我爸喝多了,指着我妈的鼻子骂:“李秀琴,我算是看透你了!你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家!你不在乎我,你也不在乎小晓!四百万啊!有了那笔钱,小晓以后能过得多好?她能少走多少弯路?你倒好,拱手让人!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我辛辛苦苦养家吗?你对得起小晓叫你一声妈吗?”
我妈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冷,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林建军,”她叫了他的全名,“你觉得,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你觉得有了那两百万,我们家就能从此高枕无忧,我就能开心,小晓就能幸福?你错了。有些东西,钱买不来,也换不回。”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疲惫和嘲讽。我爸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这些年,我妈受的委屈,桩桩件件,哪一件是钱能弥补的?
这场冷战,最终以我爸的败退告终。他不再对我妈大吼大叫,但那种疏离感却更重了。他开始频繁地参加单位组织的酒局,常常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家,回来后就倒在沙发上睡,也不回房间。我们家,变成了一个只有三个人、却没有一丝暖气的旅馆。
我夹在他们中间,度日如年。我试着去劝我妈,想让她跟我爸服个软。我拉着她的手,小声说:“妈,你别跟爸犟了,他也是为这个家好……”
我妈正在织毛衣的手顿了一下,她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看着我,眼神复杂。她摸了摸我的头,轻声说:“小晓,大人的事,你不懂。你爸不是为这个家好,他是为他的面子好。你记住,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最可靠。妈什么都不要,也不能没了自己。”
她的话,让我心里一惊。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妈那看似温顺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比谁都硬的心。
与我们家的冰冷压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大姑一家的春风得意。断了联系后,我们家的消息,只能通过一些还保持着联系的远房亲戚的闲聊中得知。
大姑的炫耀,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她不仅换了豪宅豪车,还给表哥张强安排了一个“清闲”的工作——其实就是姑父托关系,在一个朋友公司里挂了个名,每天什么都不用干,就领一份工资。然后,她开始张罗着给表哥相亲,条件只有一个:女方必须年轻漂亮,最好还是独生女。
有一次,大姑给我妈打来了一个电话。那时候我妈正在厨房做饭,是我接的。
电话那头,大姑的声音充满了高高在上的炫耀和一丝假惺惺的“施舍”。
“是小晓啊,让你妈接电话。”
我把电话递给我妈,我妈擦了擦手,接了过来,按了免提。
“喂,姐。”我妈的声音很平淡。
“秀琴啊,”大姑拖长了语调,“最近怎么样啊?听说建军最近脾气不太好?唉,也是,男人嘛,没钱就容易上火。这样吧,你给我个卡号,我先给你转个三万五万的,让你先花着,别让你姐夫老是回家跟你甩脸子。怎么说我们也是亲姐妹,我还能看着你受苦?”
这话听得我血往上涌,这哪里是关心,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
我爸正好从房间里出来,也听到了这番话。他一把抢过电话,对着听筒就吼了起来:“李秀华!你他妈的给老子滚!我们家就算是去要饭,也用不着你在这假慈悲!你那点脏钱,留着给你儿子买棺材吧!”
说完,他“啪”的一声,狠狠地挂断了电话,气得浑身发抖。
我妈看着暴怒的我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拿起电话,默默地把电话线重新插好,然后转身回了厨房,抽油烟机的声音嗡嗡作响,盖过了一切。
从那以后,两家最后一丝联系也彻底断了。
至于外公,他似乎也觉得对我们家有所亏欠。他托邻居给我们送过几次他自己种的青菜和萝卜。第一次,我爸黑着脸让我拿了进去。第二次,我爸直接让邻居带了回去,说:“我们家不缺这点菜,让他留着自己吃吧。”
后来,外公亲自打来一个电话,电话是我妈接的。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才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秀琴,有空……回家来看看爸吧。”
我妈握着电话,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她说:“不了,我最近工作忙,走不开。”
这是我有记忆以来,我妈第一次,用如此明确和冷淡的口气,拒绝了外公。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最后,外公默默地挂了电话。
我看着妈妈挂上电话的背影,她站得笔直,像一棵在寒风中挺立的、落光了叶子的树。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碎了,再也拼不回来了。
05
时间在压抑和沉闷中,一晃就过去了几个月。窗外的树叶黄了又落,北风开始呼啸,冬天来了。就在我们家快要被这种冰冷的死寂彻底吞噬的时候,一个消息,再次打破了这片虚假的平静。
外公的七十岁大痛快到了。
在中国人的传统里,七十大寿,是“整寿”,是要大办的。这个消息,是大姑通过一个远房表姨传过来的。表姨在电话里眉飞色舞地描述着:“你大姑这次可要下血本了!包了咱们市里最高档的‘金碧辉煌’大酒店,整个三楼的大宴会厅,要摆三十桌!说是要把所有能联系上的亲戚朋友都请到,要让你外公风风光光、热热闹闹地过这个大寿!”
我爸听完,冷笑一声,把手里的报纸往桌上一摔,斩钉截铁地说:“不去!谁爱去谁去!我们家没这个人!去了算什么?去看他们李秀华一家的笑话,还是让他们全家来看我们林建军的笑话?我丢不起这个人!”
他说完,看着我妈,他以为我妈会像往常一样沉默,或者顺从地点头。
但这一次,他错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的妈妈,这次却异常地坚决。她放下手中的毛衣针,抬起头,看着我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要去。必须去。”
我爸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必须去。”我妈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爸的七十大寿,一辈子就一次。我们做女儿女婿的,怎么能不到场?别人会怎么戳他的脊梁骨?”
“他还有脊梁骨吗!”我爸怒道,“他的脊梁骨早就被他那个大女儿给抽走了!他心里只有他大女儿,什么时候有过你?有过我们这个家?”
“他有没有,是他的事。我们去不去,是我们的事。”我妈的眼神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林建军,我们不仅要去,还要风风光光地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妈的行为,让我和爸爸都彻底看不懂了。
她不再像个幽魂一样在家里飘荡,而是开始行动起来。她先是拉着几乎不怎么逛街的我,去商场里转了一整天。她给自己挑了一件暗红色的羊绒大衣,又给我爸选了一套深灰色的西装,连领带和皮鞋都配齐了。最后,她还给我买了一条漂亮的白色连衣裙。这些衣服,花掉了她小半年的工资,她眼睛都没眨一下。
更让我不解的,是她为外公准备的寿礼。
她没有去金店买什么金寿桃、金手镯,也没有去商场挑什么名贵的补品。她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陈旧的木箱子,里面装满了各种颜色的、质量极好的羊毛线。然后,她开始为外公织一件寿礼——一件极其耗费心血和眼力的手工羊毛背心。
那不是一件普通的背心。她找来了一本老旧的书法字帖,选了一百种不同字体的“寿”字。她要在背心的前襟和后背,用不同颜色的线,将这一百个“寿”字,用一种叫做“提花”的复杂工艺,一个不落地织上去。
从那天起,我们家的灯,常常亮到后半夜。我妈只要一有空,就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头几乎埋进了毛线里。她的手指飞快地穿梭着,竹制的毛衣针发出“咔哒、咔哒”的、密集的声响。那上百个“寿”字,笔画繁复,每一个都需要她全神贯注,不能错一针,不能漏一线。
我爸看着她这样,从最初的反对,变成了不解,最后化为沉默。他想不通,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不去找对方算账,反而要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去准备一份在别人看来,可能一文不值的“廉价”礼物?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寿宴的前一天,一张烫金的请柬,终于送到了我们家。与其说是请柬,不如说是一封示威信。送请柬的是个不熟的亲戚,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请柬刚放下,大姑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电话是她亲自打给我妈的。她在那头,用一种掺杂着得意和轻蔑的、假惺惺的热情口气说:“秀琴啊,请柬收到了吧?明天可一定要来啊,全家人都来!让你也开开眼,见识见识,看看你姐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也让你家林建军看看,别老钻牛角尖。对了,”她话锋一转,带着明显的暗示,“明天人来了就行,千万别准备什么礼物了,我们家现在啊,什么都不缺!你花那冤枉钱干嘛,还不够我们家一桌饭钱呢,呵呵。”
电话里传来她刺耳的笑声。
我爸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捏紧了拳头,骨节捏得发白,似乎下一秒就要把电话抢过来砸掉。
我妈却异常平静。她静静地听着,直到对方笑完,才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姐。明天我们一定到。”
挂了电话,我爸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你听听!你听听!这是人话吗!她这是在请咱们吗?她这是在往咱们脸上吐唾沫!李秀琴,你到底怎么想的!你非要去自取其辱吗!”
我妈没有理会我爸的咆哮。她站起身,走到阳台边,举起了手中那件已经完工的、布满了上百个“寿”字的精美毛衣背心。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在那件背心上,每一个“寿”字都仿佛在发光。她对着光,仔仔细细地检查着每一个针脚,每一个线头,脸上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检查完毕,她转过身,看向我和我爸。
她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锐利又深沉的光。那光芒,像一把藏在鞘里的、磨砺了多年的利刃,终于要在明天,悍然出鞘。
她一字一句地,对我们说:“明天,我们去。把最好的衣服,都穿上。”
那一刻,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明天的寿宴,绝不会只是一场简单的吃饭。
我妈沉默了这么久,隐忍了这么久,她不是认输了,她是在积蓄力量。
她到底想干什么?这件耗费了她无数心血的毛衣,到底是一份卑微的寿礼,还是一件……致命的武器?
06
金碧辉煌大酒店,名副其实。巨大的水晶吊灯从穹顶垂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将整个宴会厅照得如同白昼。地上铺着厚厚的、印着繁复花纹的红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昂贵的香水味和人们嘈杂的交谈声。
我们一家三口,穿着妈妈精心挑选的衣服,踏入了这个与我们格格不入的世界。我爸的西装笔挺,我妈的红色大衣衬得她气色好了不少,我也穿上了那条崭新的白色连衣裙。我们看起来,并不寒酸,甚至可以说得上体面。
但那种无形的隔阂,却像一堵透明的墙,将我们与周围的热闹隔绝开来。
大姑李秀华,是全场的焦点。她穿着一身紫色的、闪着亮片的旗袍,脖子上戴着一串鸽子蛋大小的珍珠项链,手腕上是一个翠绿的玉镯。她满面春风,像个女王一样,穿梭在宾客之间,接受着所有人的恭维和奉承。姑父和表哥跟在她身后,脸上同样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亲戚们看到我们一家,表情各异。有同情的,有鄙夷的,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好戏的幸灾乐祸。他们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我们身上来回扫射。
“哟,还真来了?”“你看林建军那张脸,黑得跟锅底一样。”“李秀琴也是能忍,换我,打死我都不来。”“来看看也好,见识下什么叫天差地别,死了那条心。”
这些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精准地扎进耳朵里。我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放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我妈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她挽着我爸的胳膊,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的微笑,领着我们找到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外公坐在最中间的主位上。他穿着大姑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身暗红色真丝唐装,胸口用金线绣着一个大大的“寿”字。他看起来精神不错,脸上挂着笑,但那笑容却有些僵硬。他不停地招呼着客人,但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往我们这个方向瞟,眉宇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不安。
终于,寿宴的高潮——拜寿和送礼环节,开始了。
司仪用夸张的语调,在台上高声喊着祝福词。首先上场的,自然是大姑一家。
“有请我们李老爷子最孝顺的大女儿李秀华女士、女婿张志强先生,和外孙张强,为老爷子拜寿!”
大姑一家三口,在众人瞩目的目光中,春风得意地走上台。大姑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红丝绒盒子。
“爸!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大姑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遍全场,“我和志强、小强,也没准备什么特别的,就是一点心意!”
她说着,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对用纯金打造的、拳头大小的寿桃,在灯光下金光闪闪,晃得人睁不开眼。
台下响起一片整齐的、夸张的惊呼和喝彩声。
“天哪!纯金的!这对得多少钱啊!”“秀华真是太孝顺了!老爷子有福气啊!”
外公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连连点头,说:“好,好,秀华有心了。”
大姑得意地扫视了一眼全场,目光在我们这一桌,刻意地多停留了两秒,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
接下来,其他的亲戚也陆陆续续地上前送礼。有名烟名酒,有名贵字画,有大大的红包。每一份礼物,司仪都会高声唱喏,引来一阵阵掌声。
终于,司仪喊到了我们的名字:“下面,有请我们老爷子的二女儿,李秀琴女士,女婿林建军先生,外孙女林晓,为老爷子拜寿!”
一瞬间,全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们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好奇、期待和不怀好意的审视。他们都想看看,这对一分钱拆迁款都没拿到、被羞辱到家的夫妻,会拿出什么样的寿礼来。
我爸的脸绷得紧紧的,他不想上台,他觉得这是公开处刑。
我妈却站了起来,她轻轻地拍了拍我爸的手,然后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个用普通红色包装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礼盒。那盒子,在周围那些奢华的礼品中,显得如此朴素,甚至有些寒酸。
她没有让我爸和我陪同,一个人,捧着那个盒子,一步一步,沉稳地走上了台。
台下,已经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窃的笑声。我看到大姑的脸上,更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讽。
我妈走到了外公面前,没有说那些花团锦簇的祝福词。她只是默默地打开了礼盒,将里面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织满了上百个“寿”字的深灰色羊毛背心,取了出来。
周围的笑声,更响了。
“毛衣?我没看错吧?送了一件手织的毛衣?”“这也太寒酸了吧?拿不出手啊!”“啧啧,没钱就别来嘛,这不是丢人现眼吗?”
我妈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她抖开那件背心,走到外公身后,轻声说:“爸,天冷了,我给您织了件背心,您试试。”
她亲手帮外公脱下那件昂贵的真丝唐装外套,然后,将这件柔软的、带着体温的羊毛背心,仔仔细细地给他穿上。大小、肥瘦,正正合身,仿佛是贴着他的身体织出来的一样。
穿好后,我妈没有立刻下台。她走到了司仪旁边,拿起了话筒。
全场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想听听,她要说些什么。是要当众诉苦?还是为自己辩解?
我妈握着话筒,环视了一下全场,最后,目光落在了外公的脸上。她微笑了,那笑容很淡,却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爸,今天您七十大寿。我这个做女儿的,没给您准备什么金寿桃,也没准备什么银镯子。我嘴笨,也不会说好听话。就给您讲几个我们家的老故事,给您老祝寿吧。”
她没有提四百万,一个字都没有提。
她对着话筒,用一种极其平淡的、像在讲述别人故事的语气,缓缓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