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爸，公司......真的没办法了吗？”
会议室里，女儿林晓玥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林建国颓然地靠在椅子上，浑浊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他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完了，全都完了。”
就在这时，会议室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挟着满室的错愕，一步步走了进来。
林建国猛地抬头，看清来人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失声问道：“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01
夜色，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笼罩着这座繁华的城市。
林家的别墅里，水晶吊灯洒下璀璨的光芒，映照着一桌的丰盛佳肴和觥筹交错。
今天，是岳父林建国的五十五岁生日宴。
到场的，无一不是他生意场上的伙伴，个个西装革履，谈笑风生。
陈风停好那辆伴随他穿过无数大街小巷的电动车，匆匆走进这片与他格格不入的奢华。
他身上那件蓝色的外卖工作服，还带着外面世界的风尘与寒气。
“哟，我们的大忙人终于到了。”
一个略显尖刻的声音响起，是林晓玥的舅妈。
陈风没有作声，只是对着众人歉意地点了点头，换上妻子早就准备好的拖鞋。
“小陈啊，不是我说你，年轻人要有点追求。”
岳父林建国坐在主位上，脸色有些不悦，他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放下。
“送外卖能有什么出息？”
“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一个月能挣几个钱？”
“你看看在座的，哪一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林建国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陈风心里，也扎在妻子林晓玥的心里。
“爸，陈风他很辛苦的。”
林晓玥小声地替丈夫辩解着。
“辛苦？谁不辛苦？”
林建国哼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女儿的话。
“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自己办厂子了，哪像他，甘心给别人跑腿。”
“建国兄，话不能这么说。”
一位姓张的客人打着圆场，但眼神里的轻蔑却掩饰不住。
“行行出状元嘛，小陈这也是在为社会做贡献。”
话虽如此，那“贡献”二字，却充满了廉价的同情。
陈风依旧沉默着，他走到妻子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
四年了。
自从他和林晓玥结婚，这样的场景，早已是家常便饭。
他知道，在岳父和这些亲戚眼里，自己这个女婿，就是林家的一个污点。
一个配不上林家千金的，没出息的外卖员。
宴席的气氛，因为他的到来，有了一瞬间的凝滞，但很快又被热烈的商业互吹所取代。
他们谈论着新的项目，谈论着股市的起伏，谈论着谁又拿下了哪块地。
这些话题，都与陈风的世界无关。
他只是安静地吃着饭，偶尔给身边的妻子夹一些她爱吃的菜。
“陈风，愣着干什么，没看到王总杯子空了吗？去给王总把酒满上。”
林建国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全桌人的目光，瞬间又聚焦在了陈风身上。
那目光里，有看好戏的，有同情的，也有不屑的。
王总，是林建国最重要的一个合作伙伴。
林晓玥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刚想站起来，却被陈风轻轻按住了手。
陈风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茅台，平静地走到王总身边。
他没有觉得这是屈辱。
在他看来，为长辈和客人倒酒，是基本的礼貌，与身份无关。
“王总，我敬您一杯。”
他为王总倒满酒，也为自己面前的白开水杯满上。
王总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林董这个女婿，性格倒是沉稳。”
这句夸赞，在林建国听来，却无比刺耳。
沉稳，不过是“窝囊”的另一种说法罢了。
宴席在午夜时分结束。
送走宾客后，林建国把陈风单独叫到了书房。
“今天我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林建国点燃一根雪茄，语气生硬，听不出半分歉意。
“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男人，终究是要靠事业说话的。”
“我们林家，丢不起这个人。”
陈风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我给你两个选择。”
林建国吐出一口烟圈。
“第一，辞掉你那份工作，我安排你进公司，从基层做起。”
“第二，如果你实在放不下那身外卖服，就和晓玥离婚。”
陈风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抬起头，直视着岳父的双眼。
“爸，晓玥是我的妻子，我不会和她离婚。”
“至于工作，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你！”
林建国气得把雪茄按死在烟灰缸里。
“你这简直是冥顽不灵！”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在外面多没面子！”
“每次别人问起我女婿是做什么的，我都没脸说！”
陈风深吸一口气，语气依旧平静。
“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
“行，行，你嘴硬！”
林建国指着门口。
“你给我出去！”
陈风默默地退出了书房。
回到房间，林晓玥正担忧地等着他。
“我爸又说你了？”
她迎上来，拉住陈风的手。
“没事。”
陈风笑了笑，将妻子揽入怀中。
“你别担心，爸也是为了我们好。”
他知道妻子夹在中间最是为难。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林晓玥的眼圈红了。
“傻瓜，这有什么委屈的。”
陈风抚摸着她的长发。
“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这句是真心话。
四年前，当他决定放下一切，回归普通人的生活时，是林晓玥无条件地支持他。
她说，不管你做什么，你都是我丈夫，我都支持你。
这份信任，是陈风这四年来，面对所有白眼和非议，最大的底气。
夜深人静。
陈风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
四年前，他一手创立的“风起云端”数据科技有限公司，在美国纳斯达克成功上市。
作为创始人和最大股东，他一夜之间拥有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
但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空虚。
终日的会议，无尽的报表，虚伪的应酬，让他觉得离真实的生活越来越远。
他做的所有决策，都依赖于数据分析，但他却不知道，那些数据背后，是一个个鲜活的人。
于是，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决定。
他将公司的日常管理，全部交给了他最信任的职业经理人团队。
自己则保留了最终决策权，然后悄然回国。
他想换一种方式，去触摸这个时代最真实的脉搏。
他选择成为一名外卖员。
因为这个职业，能让他接触到最广泛的人群，看到最真实的市井百态。
他能看到深夜写字楼里，那些为了梦想拼搏的年轻人的疲惫。
他能听到老旧小区里，那些空巢老人的孤独叹息。
他能感受到城市里每一家餐厅的兴衰，每一个商圈的冷暖。
这些，是任何商业报告都无法给予他的。
他将这些观察和感悟，默默记在心里，定期与他的团队进行线上会议。
他的团队，根据他提供的一线信息，结合大数据分析，做出了一次又一次精准的商业预判和投资。
让“风起云端”的商业版图，在无声无息中，变得愈发庞大。
而这一切，林家人，一无所知。
在他们眼里，他只是一个不求上进，靠着老婆过活的外卖员。
陈风并不在乎这些。
他享受着现在的生活。
每天穿梭在城市的街头巷尾，看着日出日落，感受着人间烟火，这让他感到无比的踏实。
只是，他唯一觉得亏欠的，就是自己的妻子，林晓玥。
他知道，妻子因为他，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和委屈。
他握紧了拳头。
快了。
他对自己说。
等到合适的时机，他会向所有人证明，晓玥的选择，没有错。
02
时间如同指间的细沙，悄然流逝。
转眼间，又是一年深秋。
城市里的梧桐叶，被秋风染成了金黄色，簌簌地落下。
林氏集团的氛围，也像这天气一样，一天比一天萧瑟。
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正悄然笼罩着这家曾经风光无限的传统制造企业。
危机的源头，是林建国去年力排众议，在海外投资的一个新材料项目。
他原本指望这个项目能成为集团转型升级的引擎。
然而，由于对国际市场和核心技术的误判，项目很快就陷入了停滞。
巨额的投资，如同石沉大海，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这笔失败的投资，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就已经在互联网经济冲击下步履维艰的林氏集团，资金链瞬间绷紧到了极限。
林建国开始变得焦头烂额。
往日那个意气风发的企业家，如今两鬓已经斑白。
他整天都在外面奔波，参加各种酒局，希望能拉来新的投资，或者从银行拿到贷款。
但商场如战场，人情似纸张。
过去那些称兄道弟的生意伙伴，如今都对他避之不及。
银行也以风险过高为由，拒绝了贷款申请。
家里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压抑。
林建国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酒气也越来越重。
他的脾气变得极度暴躁，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发雷霆。
公司的压力，被他原封不动地带回了家里。
而陈风，自然成了他最主要的出气筒。
“还在跑你那破外卖！公司都快倒了，你就一点都不知道着急吗？”
一天晚上，林建国喝得酩酊大醉，指着刚进门的陈风破口大骂。
“我养你这么多年，有什么用？你就是个累赘！”
“一点忙都帮不上，就知道给我们林家丢人现眼！”
陈风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他上前想扶住摇摇欲坠的岳父。
“别碰我！”
林建国一把甩开他的手。
“看着你我就来气！”
林晓玥哭着上前劝阻。
“爸，你喝多了，别说了。”
“我没喝多！”
林建国通红着眼睛。
“晓玥，你看看你嫁的这是什么人！但凡他有点出息，能帮我分担一点，我也不至于这么累！”
那一晚，家里闹得很凶。
陈风看着憔悴的妻子和陷入绝望的岳父，心里五味杂陈。
其实，关于林氏集团的困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通过“风起云端”的行业数据库，他早就监控到传统制造业面临的系统性风险。
他也曾不止一次地，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岳父。
在家宴上，他曾借着讨论社会新闻的机会，说过传统企业必须拥抱数字化转型。
他还曾以一个普通消费者的身份，向岳父提过林氏集团产品线老化，营销模式跟不上时代的问题。
但每一次，他的建议都被林建国嗤之以鼻。
“你一个送外卖的懂什么？”
“我做生意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在林建国看来，陈风的这些话，不过是纸上谈兵，异想天开。
现在，危机真的来了。
陈风知道，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观。
这不仅关系到岳父一生的心血，更关系到妻子林晓玥的幸福。
他开始利用自己的人脉和资源，不动声色地对林氏集团进行更深度的调查。
他让“风起云端”的分析团队，对林氏集团的财务状况、市场份额、以及内部管理结构，做了一份详尽的评估报告。
评估的结果，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除了外部市场的冲击和投资失败，林氏集团的内部，也早已被蛀空了。
几个跟着林建国一起打江山的老臣子，利用林建国的信任，大肆侵吞公司资产，中饱私囊。
他们甚至与公司的竞争对手勾结，泄露商业机密，以此来换取回扣。
正是这些内部的蛀虫，加速了林氏集团的衰败。
那天，陈风照常出去送外卖。
中午时分，他接到了一个送往市中心一家高档日料店的订单。
当他提着外卖走进包厢时，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是林氏集团的副总经理，也是林建国的左膀右臂，张远。
而坐在张远对面的，则是林氏集团最大的竞争对手，宏达集团的董事长。
两人相谈甚欢，桌子上摆着一份文件。
陈风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外卖，转身离开。
但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日料店外的一个角落里，静静地等待着。
一个小时后，张远和宏达董事长一起走了出来，两人握手告别，脸上都带着满意的笑容。
陈风默默地拍下了这一幕。
回到家，他将今天看到的情况，以及自己之前的调查，都告诉了妻子林晓玥。
“什么？张叔他怎么会......”
林晓玥满脸的难以置信。
张远是看着她长大的，是她父亲最信任的人。
“晓玥，这件事你先不要告诉爸。”
陈风叮嘱道。
“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我怕他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那我们该怎么办？”
林晓玥六神无主。
“放心，交给我。”
陈风的眼神，坚定而沉稳。
他知道，摊牌的时刻，已经不远了。
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几天后，林氏集团的财务危机彻底爆发。
一笔即将到期的巨额银行贷款，成了最后的催命符。
由于无法按时偿还，银行向法院申请了财产保全，冻结了林氏集团所有的账户。
公司的运营，瞬间陷入了瘫痪。
员工的工资发不出来，供应商的货款结不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
林建国，彻底被逼入了绝境。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几天时间，仿佛老了十岁。
他一生的心血，他引以为傲的商业帝国，就要在他手里，灰飞烟灭了。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和绝望。
03
十一月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走了城市最后的温暖。
林氏集团总部的顶楼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今天，是决定公司命运的日子。
所有的公司高管和员工代表，都聚集在这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虑和迷茫。
林建国站在主席台前，身形佝偻，脸色苍白如纸。
他看着台下这些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员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偌大的会议室，只听得到窗外呼啸的风声。
良久。
他终于用尽全身的力气，声音沙哑地开口了。
“各位，我对不起大家。”
一句话，让在场的许多老员工，都红了眼眶。
“林氏集团，是我一生的心血。”
“我曾经以为，能带着大家，把它做成一个百年企业。”
“但是我错了。”
“我刚愎自用，决策失误，把公司带到了今天的绝境。”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经过董事会的最终决定......”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公司......即日起，申请破产清算。”
话音刚落，台下一片哗然。
虽然大家心里早有预感，但当“破产”两个字真的从董事长的口中说出时，那种冲击，依旧让所有人无法承受。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有的人低声啜泣，有的人愤怒地咒骂，更多的人，则是面无表情的麻木。
林建国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闭上了双眼。
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就在这一片混乱和绝望之中。
会议室那扇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门口的光线里，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来人逆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他身上那股沉稳而强大的气场，却瞬间镇住了全场。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位穿着职业套装，提着公文包的男女，看起来像是律师和商业精英。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那个人一步一步，沉稳地向主席台走来。
随着他越走越近，他的面容，也逐渐清晰起来。
当林建国看清来人的脸时，他浑浊的双眼瞬间瞪大，瞳孔急剧收缩。
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能出现的人。
他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身体都有些摇晃。
他的嘴唇颤抖着，用几乎变调的声音，失声问道：
“陈风？怎么是你？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