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陈浩，我们离婚吧。”
这句话，李婷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终于在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对丈夫陈浩说了出口。
01
陈浩这个人，就像一杯温水。
解渴，安全，但永远谈不上刺激。
他在一家大型建筑设计院做结构工程师，一干就是十五年。
他的世界，是由数字、公式和承重墙构成的，精准、稳定，不容许一丝一毫的偏差。
他的人生履历也很简单，出生在普通工薪家庭，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名牌大学，毕业后进了设计院，从一名小小的绘图员，靠着过硬的技术和踏实的性格，做到了总工程师的位置。
他不抽烟，不喝酒，唯一的爱好，是下班后在厨房里研究菜谱。
他的爱，也和他的为人一样，沉默且笨拙。
他不会说甜言蜜语，也记不住任何纪念日。
但他会在李婷生理期的时候，提前半个月就开始煲汤。
他会在李婷抱怨工作累的时候，默默买好按摩仪放在她的床头。
他为她设计的婚房，每一个插座的高度，每一个柜子的深度，都经过了精确的计算，完全贴合她的生活习惯。
他的爱，不说出口，却早已融入了她生活的每一寸肌理。
他的妻子李婷，则是一团热烈的火。
她在一家顶尖的广告公司做客户总监，是那种永远站在人群中心，自带光芒的女人。
她漂亮，聪慧，有野心，享受被追逐和瞩目的感觉。
她和陈浩的结合，在当年的大学校园里，曾被誉为“最不可思议的情侣”。
一个是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女主持人，一个是后台角落里默默递话筒的理工科学长。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走不长。
但李婷知道，这个男人有多好。
大四那年，李婷的父亲突发重病，急需一大笔手术费。
是陈浩，这个还没毕业的学生，拿出了他大学四年靠着做项目和奖学金攒下的所有积蓄，整整八万块钱，眼睛都没眨一下就交给了她。
那时候，他对她说：“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就因为这句话，李婷毕业后，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
他们的婚礼很简单，婚房是租的，婚车是借的。
但李婷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富有的新娘。
因为她嫁给了一个，愿意把全世界都给她的男人。
他们曾经是朋友眼中的神仙眷侣，是爱情最好的范本。
直到，生活这把刻刀，慢慢地，把他们雕刻成了完全不同的样子。
02
婚姻进入第七个年头，激情被岁月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平淡的亲情。
陈浩依旧是那个模范丈夫，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他每天和图纸钢筋打交道，回家后的话题，也离不开抗震等级和材料力学。
李婷听不懂，也不想听。
她的世界，是飞涨的KPI，是觥筹交错的酒会，是五彩斑斓的创意。
她开始觉得，她和陈浩之间，隔了一条河。
他们站在各自的岸边，能看到彼此，却再也无法拥抱。
就在这时，张伟出现了。
张伟是李婷公司新争取到的大客户，一家地产集团的营销副总。
他四十岁出头，保养得很好，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成功男士的魅力。
他不像陈浩那样沉默，他风趣幽默，总能把李婷逗得哈哈大笑。
他也不像陈浩那样“无趣”，他懂画，懂音乐，懂诗歌，他能和李婷从梵高聊到肖邦。
最重要的是，他欣赏李婷的野心，也看得懂她的才华。
他会认真倾听李婷对项目的每一个想法，并且给予肯定和支持。
“李婷，你是我见过最有灵气的广告人，你不该只待在这里，你应该有更广阔的天空。”
张伟的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李婷心里那扇尘封已久的门。
她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沦陷，是从一顿“工作晚餐”开始的。
然后，是越来越多的加班，越来越晚的回家时间。
再后来，是周末的“商务出行”，是包里多出来的，她自己都舍不得买的奢侈品。
她开始对陈浩撒谎，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新的谎言去圆。
她很累，也很有负罪感。
但那种游走在危险边缘的刺激感，和被另一个人热烈爱慕的感觉，让她像上瘾一样，无法自拔。
她以为，只要自己小心一点，就能维持好这种危险的平衡。
她以为，陈浩那个一心只扑在工作上的木头脑袋，什么都不会察觉。
03
陈浩第一次发现不对劲，是在李婷出差回来后，他帮忙收拾行李箱的时候。
他在箱子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酒店的消费水单。
酒店的名字，是本市最有名的那家情侣温泉酒店。
而李婷告诉他，她去的，是邻省的一个二线城市。
陈浩拿着那张薄薄的纸，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那天晚上，他没有睡。
他坐在书房里，打开电脑，看着他们从大学时代到结婚多年的所有照片。
照片里的李婷，笑得那么灿烂，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意和依赖。
他想冲进卧室质问她，想听她亲口说出答案。
可当他走到卧室门口，看到床上熟睡的李婷，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头时，他又退缩了。
他想起了当初，岳父在病床前，把李婷的手交到他手里时说的话。
“阿浩，婷婷这孩子，从小被我们宠坏了，性子有点野。以后，你要多担待她。”
陈浩看着妻子的脸，心里那股滔天的怒火，慢慢地被一种无力的悲伤所取代。
他想，或许，这只是她一时的鬼迷心窍。
他想，只要他装作不知道，只要他还像以前一样对她好，她总有一天会回头的。
他做出了一个让自己在未来六年里，都备受煎熬的决定。
他选择，用沉默和等待，来打一场他根本没有任何胜算的婚姻保卫战。
他把那张水单，锁进了书房最底层的抽屉里。
也把这个秘密，锁进了自己的心里。
第二天早上，他像往常一样，为李婷准备了早餐。
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04
之后的六年，成了一场漫长的默片。
陈浩成了这部默片里，演技最好的男主角。
他看着李婷的手机换了密码，看着她接电话时下意识地躲进阳台。
他看着她车里的副驾驶座位上，落下过一根不属于他的，男人抽的雪茄的烟灰。
他看着她脖子上，偶尔会带着无法用过敏来解释的吻痕。
他什么都知道，但他什么都不说。
他的沉默，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把他自己，也把这段婚姻，困在了里面。
李婷一开始，还会有些许的试探和愧疚。
但当她发现，无论她做什么，陈浩都毫无反应时，她的心态，慢慢地变了。
愧疚，变成了坦然。
坦然，又变成了鄙夷。
她觉得陈浩不是大度，而是懦弱。
她觉得陈浩不是还爱着她，而是已经完全不在乎她了。
否则，一个正常的男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在外面有别的男人长达六年之久？
她开始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张伟带给她的物质和激情，也享受着陈浩提供给她的稳定和安逸。
而陈浩，则在这六年的沉默里，慢慢地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研究菜谱了，他做饭，只是为了完成一项任务。
他不再主动和李婷说话，他们的交流，仅限于“饭好了”、“我上班去了”这样最简单的对话。
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他成了设计院里最拼命的人，没日没-夜地画图，出差，跑工地。
他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来麻痹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还养成了一个奇怪的习惯。
他买了一台专业的单反相机，开始学摄影。
但他从不拍人，也不拍风景。
他只拍那些冰冷的，沉默的，不会说谎的建筑物。
他会把自己拍的所有照片，都存进一个加密的硬盘里。
那个硬盘的密码，是他们结婚纪念日的日期。
他守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守着一个早已背叛了他的妻子，像一个孤独的守塔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或许，他等的，就是那个让高塔彻底坍塌的瞬间。
05
今天是他们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
陈浩没有像往年一样，在家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他破天荒地，订了市中心最高级的旋转餐厅。
那是六年前，李婷在他生日时，曾经提过一次，说想去的地方。
当时陈浩觉得太贵，拒绝了。
他没想到，自己会用这种方式，来弥补当年的那个遗憾。
李婷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正在张伟的别墅里。
她本来已经想好了，今天晚上，就正式向陈浩摊牌。
张伟已经离了婚，并且不止一次地催促她，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这个电话，打乱了她的计划。
但她转念一想，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做个了断，也算是有始有终。
餐厅里，气氛尴尬得让人窒息。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
可窗内的两个人，却相对无言。
陈浩今天穿得很正式，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甚至还主动给李婷讲了个关于建筑的冷笑话。
李婷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低着头，用叉子无意识地戳着盘子里的食物。
她觉得陈浩的这种“努力”，既可悲，又可笑。
终于，在一首钢琴曲结束的间隙，李婷放下了刀叉。
“陈浩，我们聊聊吧。”
陈浩抬起头，用餐巾擦了擦嘴，看着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婷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而冷漠。
“我们离婚吧。”
她说出了这五个字。
像法官，宣判了一段婚姻的死刑。
她已经准备好了迎接陈浩的任何反应，震惊，愤怒，质问，甚至哀求。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
但她唯独没有想到，陈浩在听到这句话后，竟然笑了。
那不是苦笑，也不是冷笑。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
仿佛一个背负了沉重行囊的旅人，终于走到了终点。
李婷彻底愣住了，她感觉自己像个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小丑。
“你……你笑什么……”
陈浩没有回答她。
他放下餐巾，不紧不慢地，从随身带来的，那个他用了许多年的旧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把文件袋，“啪”的一声，扔在了李婷面前的桌子上。
那一声闷响，让李婷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他的眼神里，是李婷从未见过的，一种冰冷的，锐利的光。
“这可是你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