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市殡仪馆坐落在城北的西山坡上。北侧和西侧倚靠着披着绿装的大山,东侧紧临着车辆穿梭的锦朝公路,南侧俯瞰着十分壮观的锦州炼油厂。馆外周围的几棵杨柳树扭曲着身子不情愿地在那里生长着,几只麻雀在树枝上一阵阵啁瞅,使这里更显得凄凉。
这里是活人哭死人眠的世界。每天上午,大小告别厅内,传来悲怆的哀乐和哀婉的哭泣声。高高的烟囱冒着缕缕青烟,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躯体,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思念。
8月14日上午8点刚过,一辆绿色的运尸车载着一名被杀害的女尸早早地来到了这里,后面是泪水满面的亲属和那些胸系白花的友好。几只花圈紧紧地围住了头部缠满绷带的死者,告别厅内传来了亲人的哭声。
殡仪馆的营业厅里,两个男人正在办理火化手续和购买骨灰盒。
“小潘,你可要挺住,她走了,还有孩子呢,你可不能……”一个胖乎乎的男人对着一个瘦小的男人说。
“我做主,给她买个好一点的骨灰盒,让她在九泉之下瞑目吧。”胖乎乎的男人又说。
瘦小的男人麻木的点点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
“你怎么这样呢?公安机关一定能查出凶手,替她报仇的,你弄垮了身体怎么办,有什么事还有我们大家呢?”
胖乎乎的男人抹抹眼角上的泪水,一手抱起了骨灰盒,另一只手挽着瘦小的男人缓缓地向小告别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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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叫袁丽莹,38岁,古塔区南二小学事务员,住古塔区石油街道标准件厂住宅楼二单元五号。经尸体检验袁的头部有20多处钝器伤,系开放性颅骨损伤致死。死亡时间约在12日晚上8点左右”,敖法医手拿尸验报告单一字一句地说着。这位1953年在上海法医研究所毕业的老法医经历过各式各样的现场。看他的神情,对这起案件的性质还没有拿准,按照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在没有十拿九稳的情况下,他是不会轻易开口的。
技术员赵建英见敖法医说完,从兜里掏出了袁丽莹被害的现场平面图。他是痕迹技术员,个不高,胖胖脸盘,10多年来由于他勤奋好学,技术上是一个尖子。他走到了会议室临时借来的一块黑板前,边写边说:“从现场所见,有以下几个问题:第一,门锁是暗锁,没有撬压的痕迹,是自己开的或敲门入室。第二,西屋地面上有一个装铁钉的小盒,盒的周围有散落的钉子。第三,西屋靠东墙处的全包沙发上放着两杯茶水,没有指纹,像是戴手套。第四,北墙处有一个穿衣镜旁边放着一个已经擦好了的大羽毛画,从现场看像是要钉画。第五,尸体的位置,她头东北脚西南趴在地上,面部表情没有怨恨和悲伤,有一种微笑的表情,似乎是在与人交谈中被加害的。”
说到这,他望了望敖法医。敖法医示意地点点头,然后,呷了一口茶水,说:“从袁被杀的现场看,极大可能有这样几种:一、不是财杀。理由是,室里没有任何反动。二、不是报复杀人。从现场的整个气氛上看,犯罪分子是在友好的情况下动手的。三、不是流氓杀人或精神病杀人。四、从现场上看不是奸情杀人,袁衣着整齐。但是,不排除因奸情而引起的杀人。五、杀人灭口的可能存在。依我之见,要侧重在后两个方面下功夫。”
坐在会议室一角的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刘文誉一直没有吭声,他知道自己说话的份量。这位52岁的老队长是个“笔杆子”,话说得既含蓄又幽默,“你们这些侦察员们都是医生,而我是主治医生,方案一旦做错,岂不是南辕北辙。”这话成了他的口头禅。侦查员们时常称他为“刘主治”。
见大家各抒己见后,他用手捅了捅坐在身边的古塔区公安分局刑警队队长李志强。他俩是多年的老搭档。
“志强,你说说吧”。
李志强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操起了电台播音员一样的嗓音:“这起案件应采取从内往外的战术,也就是说,从袁的家庭开始,然后逐步扩展。”
刘文誉赞许地点点头,他走到了黑板前,重复了现场遗留的一切物品。然后坚定地说:“我同意志强同志的意见,请大家注意:从开门到喝水,到拿出壁画,再到地面的钉子,说明一个要害问题,那就是熟人作案,我的意见,先从袁的家庭开始,然后向外延伸,争取尽快破案。”
随着工作的展开,情况和线索像雪片一样飞来。
袁丽莹的丈夫姓潘,曾因扒窃犯罪被公安机关处理过,本人表现一般,现在在标准件厂做临时搬运工。他患有阳痿病,家中抱养了一个小女孩叫潘蕾。他们夫妻关系不好,潘经常遭到袁的痛骂,潘曾提出过与袁离婚。发案的当天早上去朝阳拉货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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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即驱车去朝阳,查明潘的情况,并立即将潘带回,”专案指挥部下达了命令。
潘被带回来了,他瞪大了惊慌的眼睛,扫寻着屋里的每一个人,他已觉察到发生的什么事与他有关。负责询问的是李志强队长。
“13日,也就昨天,你是几点从家出走,然后去朝阳拉货的?”李队长开门见山。
“早上6点,我在家吃点饭就到厂里去了,6点半出车去朝阳拉货,加司机我们四个人,他们都能证实我们昨天晚上在朝阳住的。”潘望了望李队长,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心里打着鼓。
停了一会,李队长略有所思地问道:“你能介绍一下你和袁丽莹的婚姻情况和婚后的生活?”
看得出李队长的意思是想从他的家庭发现有助于破案的线索。并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历史开着捉弄人的玩笑,将他们在特定的条件下结合了。10年前,南二小学来了一个胖乎乎的姑娘任事务员,她圆圆的脸盘,个头中等,27岁的年龄与她那热情奔放的性格极不相称。她吃住在学校,成了学校唯一的独身户。由于她聪明能干,有活动能力,时间一长,倒成了学校屈指可数的“外交家”。
一次,她心灰意冷了,学校安排填写职工登记表。她犯难了,本人的成分填什么呢?她壮着胆子找到了一名同事。“你父亲是什么成分?”那个同事问。
“现行……反革命……”袁丽莹把脑袋低到了不能再低的程度。
“那你就填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呗!”同事们回答中有一种蔑视。
袁丽莹说完像躲瘟疫一样走了。
历史的黑锅将她压垮了,往日的热情与歌声消失了,忧愁的刻刀在她本来就不太细腻的脸上无情地刻着,她老了,她孤独的过着苦闷的独身生活。
潘闯入了她的生活。离学校不远住的潘经常到学校接上学的妹妹。一天,她在宿舍旁吃力地劈着木柈子,准备生火。潘见状立即上前,不但利索地帮助她将木柈劈好,而且,还将木柈抱到了屋里。袁丽莹送给潘一个难得的笑。她失眠了,脑子里发生了一起“超级大战”。27岁的老姑娘——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连自己都不满意的长相。她思前想后,决定向潘靠拢。
潘笑了,他做梦也没想到,“无意栽柳柳成荫”。他心里明白,自己的“底潮”,现在还在待业,家境也属一般,于是,他下决心也向袁贴近。
他俩自然地结合了。是同情,是友情,但不是真正的爱情。他们过着平淡无味的日子,维系着这个不太和谐的家庭。
随着岁月的流逝,袁发现自己并不满意的丈夫有阳痿病。她愤怒了,不能做母亲的女人不是真正的女人,她变了,使她的丈夫潘看见了她就像猫见了老鼠一般,任其摆布。他俩抱养的小女孩,给他们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的乐趣,尽管袁刁酸厉害,潘也不动怒,低着头不住地逗着心爱的孩子。
生活一天天地过着,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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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有10来分钟,潘渐渐地清醒起来,他掏出皱皱巴巴的手绢轻轻地擦着哭得通红的眼睛,乞求地说:“我媳妇死的冤啊,你们可得替我报仇,替我的女儿潘蕾报仇,我今生再世也不会忘记你们啊!”说完,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李队长面前。
李队长的眼角也湿润了,他急忙上前,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潘,亲切地说:“请你不要激动,你要如实反映情况,公安机关一定要破这起案子,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报仇!报仇!”潘重新坐到了椅子上,滞呆的目光盯在李队长的脸上。
侦查员老刘进来了,他向李队长递上了一迭材料。李队长戴上了老花镜认真地看着,从他的神情中可以看出,潘作案的可能已经排除。
“这几天谁经常到你家来,或在你家住过?”李队长习惯地摘下老花镜,又接着问道。
潘沉思了一下,“这几天我们连襟在我们家住,我小姨子要生小孩,我连襟特意从部队赶回来的。莫非?是他?!”潘像自言自语地说。
李队长在笔记本上重重地写上潘的连襟——刘,并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刘被传到石油派出所。这是一个英俊的海军连级干部,一米七五的个头,红红的脸膛,重重的眉毛下有着一对疲倦的大眼睛,他神情很不自然地站在了那里。侦查员老关和老曹负责询问刘,这是一对老刑警,经验丰富,善于研究人的心理,一些重要嫌疑人的询问任务基本上都落在这两位武将身上。
“你是什么时间从部队回到锦州的?”老关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问道。
“是8月10日下午,因为我爱人要分娩,她住在医学院附属医院,所以,这两天我一直住在我连襟家,主要考虑他家离医院近,有什么事或送饭方便。”刘慢声慢语地说着。
老曹摸了摸已有些秃顶的头,像背教课书一样背诵着在每次询问人时必说的一句话:“我们的工作是否定排除法,去掉不可能的就是可能的,希望你能配合。”说完,向老关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接着问。
“你讲讲这几天的情况,说得越细越好。”老关接着说。
刘眨眨眼睛,这4天虽不算长可每天干些啥,他真的记不清了,他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一封加急电报将他催了回来,他妻子告诉他,可能难产。让他这几天在大姐家住,有什么事方便。这天晚上,他们夫妻俩唠到10点多钟,他才告别妻子,来到了他的大姨子袁丽莹的家。自然,一顿顿好招待。他白天晚上除了帮助料理些家务外,多数的时间都在医院度过。他苦苦地摇摇头,示意实在没有什么多讲的。
侦查员肖军、藏传彬敲敲门,示意老关老曹出来,看来是有新的情况。
肖军打开了笔记本说:“有以下几个问题需要刘澄清或说明白。第一,袁被害的那天晚上8点至9点钟左右,有人发现刘多次出现在袁家附近,这个时间经法医推断也正是袁被杀害的时间。第二,刘身上带有一把袁家的钥匙,昨晚和今早他为什么不进袁家,而且成为报案人之一?”
藏传彬打断了肖军的问话,接着说:“敖法医转告你们,我看也是第三点:刘所住的那张床的床单上有血迹,现泡在洗衣盆里,敖法医正做血型检验。第四点,袁的邻居反映,袁对其妹夫格外的热情,发案的那天下午4点多钟还见到他们在一起吃饭,就是这些,有什么情况,咱们再及时沟通”。说完他俩起身告辞了。
老关和老曹互相耳语了几句,又返回到刘的面前。
“12日下午你是几点离开袁丽莹家的,又是几点返回的?”老关面部有些严厉地问。
“大约4点多钟,我和我大姐吃完饭后,我就去医院给我爱人送饭,大约在8点40左右我从医院回来,敲了几下门也没人开,我在楼前楼后转悠了几圈,便又回医院去了,今天早晨5点多钟,我从医院返回,打算给我爱人做饭,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开,我就在外边等,直到早上8点来钟,我妲夫的弟弟给我姐送孩子,这时,才发现我姐被杀害了,我们便一起报的案。”刘认真地回忆着。
询问还在进行着,老曹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告诉侦查员小陈立即去医院对刘所说的时间定时定位。然后,他又告诉敖法医做完血型后立即来电话通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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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关点燃了一支烟,又接着问道:“你身上不是有一把袁家的钥匙吗?为什么不开门呢?”他敲了敲烟灰,双眼直盯着刘。
“12日的下午,我大姐非叫我换衣服,我估计钥匙忘在裤子兜里了。”刘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
“你能保证那把钥匙放在你脱下的裤子兜吗?”老曹反问了一句,其实现场勘查中已掌握了这一情况。
“能,我估计没有什么问题。”刘肯定地回答着。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被风刮着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老关和老曹急切地等待着化验结果,有意识地放慢了询问的节奏。
“你住在袁家的具体位置,也就是说,住在哪个屋的那张床上?”老关说着。
“住在小屋的那张床上”。刘爽快地回答着。
“你是什么血型?”老曹突然问了一句,而且,口气挺冲。
“B型!”刘回答得很简单。
看得出,他对这样的问话很反感。
“铃、铃、铃”电话铃声响了,话筒里传来了敖法医的声音:“经化验,床单上的血迹是O型血,与袁丽莹的血型相同。联系尸检分析,是袁丽莹因牛皮癣挠破出血所留,情况就是这样。”小陈也从医院来电话,证实刘说的情况属实。
刘作案的可能被排除了,那么作案分子是谁呢?是熟人?这个熟人是个什么角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