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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新艳秋这名字,老北京的梨园行里头,总有人摇头叹气,说起她那辈子,像是京剧里头的苦情戏,唱着唱着就带出股子酸楚味儿。她是程派里头的奇葩,没正式拜过程砚秋的门,却把程派的腔调学得像模像样,甩水袖时那股子劲儿,活脱脱一个翻版。可惜啊,命运这东西不讲道理,她两次蹲大牢,中间还因为争名夺利,伤了程大师的心。2008年她走的时候,九十八岁高龄,眼睛一闭,北京的胡同味儿还咽在肚里,没能回去瞧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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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艳秋本名王玉华,1910年生在北京。父亲王海山是个京剧迷,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可他偏爱听戏曲,总在炕头哼几句调子。王玉华从小耳濡目染,九岁就被送去学河北梆子,艺名叫月明珠。那时候梆子班子苦,练嗓子练到哑,脚底板起泡也得接着踩鼓点。两年下来,她觉得这路子太窄,演场次少,挣不着钱,就转投京剧,十一岁拜钱则诚为师,专攻旦角。十五岁借台登台,艺名先是玉兰芳,后来改王兰芳,唱几出小戏,台下掌声虽不多,可她咬牙坚持,慢慢在北平站稳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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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代中,程砚秋的程派刚冒头,北京华乐园一开锣,票就抢光。王玉华听着那些唱腔,脑后音拉得长长的,像是钩子直往心里钻。她下死劲学,哥哥是琴师,两人买不起票,就女扮男装溜进园子,躲角落里记腔记谱。散场回家,她在家走身段,胳膊甩上几百回,练水袖的弧度准得没话说。两年多,她偷学了三十多出程派戏,从《六月雪》到《锁麟囊》,全烂熟于心。
齐如山帮她传话,想拜程砚秋为师,可程那边规矩严,不收女弟子,怕闲话,还说自己年纪小没工夫带人。就这么推了,她转头1927年拜梅兰芳,成了梅派头一个女徒弟。梅兰芳教她花旦的细腻,她学着点,次年杨小楼点她搭《霸王别姬》,北平头遭男女同台,压力大得像座山。她苦练虞姬的剑花和念白,上台一杀场,剑光闪闪,台下炸锅,从此名声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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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子里她还是钟情程派,拜王瑶卿为师,这老头是程的恩师,教她腔里的火候和身段的稳当。民国那会儿,她跟雪艳琴、章遏云、杜丽云并称四大坤旦,人称坤伶老大。程砚秋的夫人果素瑛后来评她,说程派弟子各有长处,可加起来也不如这个没拜师的新艳秋。她擅演的戏多,《青霜剑》《碧玉簪》《鸳鸯冢》《赚文娟》,唱腔表演,简直程砚秋的影子。梨园行里头,这样的自学成才,不多见,她用一股子倔劲儿,硬是把程派唱进自己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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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成名路子走得急,难免磕磕绊绊。1930年夏,北平扩大会议上,曾仲鸣这汪精卫的心腹,看她唱《霸王别姬》,迷得不行。这家伙风流成性,利用权势逼她做情人。旧社会戏子地位低,她没法子,从了。曾仲鸣家有老婆方君璧,可他周末从南京赶上海,俩人在中央饭店同居,后来移到南京私邸。她在南京唱几场,1931年初借口母亲病重,逃回北平,重整班子。艺名正式改新艳秋,借程艳秋原名蹭热,专唱程派戏码。程砚秋也在北平,她俩对台,票房抢得火热。媒体采访,她从不提自己是程徒弟,话里总带点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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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争一席,她使了狠招。1932年程砚秋去欧洲考察,班里几个月没活儿,演员们饿肚子。她趁机拉人,先是小生带走剧本,转投她班;接着原班人马全过船,她领头排程派全本,让他们有饭吃。那些人本是迫不得已,三天不唱,家里就揭不开锅。圈里骂她挖墙角,程回国气得脸拉长,去王瑶卿家撞见她,俩人冷脸相对。从此见面不说话,关系僵了。多年后,她才意识到,这么干对程砚秋是真伤筋动骨,愧疚压了大半辈子。程派艺术讲究传承,她这私淑虽精,却欠了份师徒名分,恩怨就这么卡在那儿,解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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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1937年陷落后,她日子更难。1939年初,汪伪拉她唱义务戏,跟李洪春压轴《貂蝉》。戏开一半,枪响了,临时政府委员缪斌的随从被锄奸队误杀当场。这缪斌早盯上她,那天本捧场,老婆一来,他让随从顶包溜走。结果他倒打一耙,说她指使人干的。她妆没卸,就被日本宪兵抓走,关司令部,受严刑拷打,奄奄一息。北平维持会会长江朝宗和十三家报纸担保,她才释放。出狱后,大汉奸川岛芳子接她回家养伤,实则软禁半年。川岛这女魔头,本名金碧辉,肃亲王闺女,被日本人收养,间谍汉奸一条龙。她利用这事儿讹诈新艳秋,包银演出费全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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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初,川岛松口,她去上海跟俞振飞合作,1月13日开锣,连演十八天,《红拂传》《四郎探母》《玉堂春》等。第十天她大出血,住医院,李砚秀接替。出院又回川岛家,继续被管。抗战到1945年胜利,她总算自由。可旧账翻出,因跟川岛走近,又被扔进监狱。积蓄让母亲卷走,没人保释,她在牢里熬日子,母亲一次没探视,冷血得让人心寒。1949年新中国成立,她释放,全国跑码头唱戏维生,没固定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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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上海,她穷得买不起戏服,找恩师梅兰芳求助。程砚秋也在,她买票看戏,散场去后台。程已放下恩怨,问她《荒山泪》《春闺梦》会不会。她说学了但不熟,他说自己在国际饭店,随时来练。她第二天赶南京,没去成,这竟是最后一面。1958年3月9日程砚秋病逝,她在南京台上腿软。领导同情,留她在南京京剧团教书,1956年任江苏省戏曲学院京剧系主任,1960年继续,1961年调江苏省京剧院。早年嫁烟台市长邵中枢,抗战后他因汉奸罪入狱,她拉扯三个儿子,工资薄,日子紧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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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进江苏省戏校教书,继续带徒。家事重,大儿子结婚让出小屋,二三儿子自理。她一生两个夙愿,回北京工作生活,重登台唱戏,都没实现。观众忘她,北京团不接。1983年程砚秋逝世25周年,程派弟子邀她北京演出。李世济反对,果素瑛发话,说你们一帮加起来不如她,让来。3月16日,她73岁,重返北京,跟李蔷华、赵荣琛、李世济演《锁麟囊》团圆一段,十多分钟,满堂彩。谢幕她向果素瑛行弟子礼,两人抱头痛哭,从此程门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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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央视访她,她说想回北京,工作人员接洽,没团要。晚年老伴走,跟小儿子住,十平小屋简陋,咳嗽厉害,不敢住院。弟子见她没资源,转投别人,俩拜李世济门下。她卧床几年,没人看,江苏台约拍片,也黄了。2008年9月2日,她在南京病逝,98岁。这坤旦的路,唱尽了梨园的酸甜苦辣,留给后人的,是那份对程派的痴,以及人生的不甘。想想她偷学的那些年,咬牙练腔的模样,就知道,艺术这东西,靠的不是名分,是心血浇出来的真功夫。可惜世事无常,恩怨散了,遗憾却留下了,教人读来,总想多叹几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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