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比大脑的记性更好,你的紧张感来自未被言语化的创伤。
我们常常遇见这样一类寻求帮助的人:他们的生活表面上风平浪静,甚至符合社会定义的“成功”,然而内里却被一种无法名状的不安所侵蚀。这种感受并非短暂的焦虑发作,而是一种弥漫性的、背景噪音般的紧张感,伴随着深切的厌倦与持久的疲惫。当理性的探索在现实层面屡屡碰壁时,心理动力学视角为我们指明了一条通往心灵深处的路径:人类的记忆是双轨的,而身体所承载的隐性记忆,往往比大脑的叙事性记忆更为古老、持久且诚实。那种如影随形的紧张,很可能是一段无法被言语化的早期创伤在身体深处刻下的铭文。
一、无声的铭刻:作为创伤容器的身体
在个体的心理发展初期,尤其是在语言功能成熟之前,所有的体验——尤其是情感体验——主要是通过感官渠道和身体反应来接收、记录和储存的。这个阶段的世界,是由温度、触感、节奏、气味和内在的舒适与不适感所构成的。当婴儿或幼儿遭遇超越其承受极限的体验时,无论是持续的照料者共情失败、难以忍受的分离,还是难以名状的恐惧,这些经验由于无法被前额叶皮层编码为有序的、具有时间线的叙事记忆,便被封存于一个更为原始的系统中。
那些被意识排斥、无法通过语言表达的情感冲突,会寻求一条“非常规”的表达途径,即转化为身体症状。例如,无法言说的痛苦可能表现为手臂的麻痹,深层的道德冲突可能外化为视觉障碍。这是心灵在绝望中为无法承受之重找到的一个出口。
早期母婴关系的质量直接塑造了个体的核心自我。若母亲因自身的抑郁或焦虑而无法对婴儿的真实需求做出及时、恰当的回应,婴儿为了维持赖以生存的联结,会发展出一个“虚假自体”来迎合母亲。这个过程中的巨大代价是:真实的情感与需求被压抑,而这种深刻的压抑必然在身体上留下痕迹——一种为维持基本关系而长期保持的肌肉紧张与内在警觉。分析师巴林特曾提出“基本错误”的概念,用以描述发生在语言发展之前、已与环境融合的创伤,它们构成了一个人隐秘的、难以触及的痛苦根基。
因此,那种莫名的紧张感,可以被视为一种躯体化的、前语言的心理内容。它是用身体肌肉的紧绷、呼吸的浅短、肠胃的敏感所书写的一封“无字信”,诉说着一段大脑已遗忘、但身体从未放下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