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深秋,盐东县大地之上一片萧瑟。枯黄的落叶在风中打着旋儿,田野里的庄稼早已收割殆尽,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秸秆在风中颤抖。
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却又迟迟不肯落下。就在这样一个沉闷的下午,斗龙区委的一间简陋土屋内,一场紧急会议刚刚结束。
区委书记紧锁着眉头,手里捏着一封薄薄的信函,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李茂楼,语气凝重:
“茂楼同志,这份情报关系到伍佑区数千同志和群众的安危,必须在明天天亮前送到南洋岸附近的伍佑区署。你是咱们区里有名的‘飞毛腿’,这个任务,非你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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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茂楼个子不高,却站得笔直。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衫,裤腿上还沾着田间的泥点。听到书记的话,李茂楼黝黑的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
“请您放心,我就是跑断这双腿,也一定把情报送到!”
李茂楼接过那份叠得方方正正的情报,感觉到纸张上还残留着书记手心的温度。这薄薄的几页纸,此刻却重若千斤。
李茂楼小心翼翼地掀起右脚的布鞋,用随身携带的小刀轻轻挑开鞋底的夹层,将情报仔细地塞了进去,然后又细细地缝合好。做完这一切,他用力踩了踩地面——很好,几乎感觉不到异样。
“路上千万小心,”书记拍了拍他的肩膀,“最近伪军活动频繁,各个路口都加了岗哨。”
李茂楼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系紧鞋带,整理了一下衣衫,随后便大步流星地踏上了通往伍佑的道路。
夕阳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李茂楼专挑偏僻的小路走,时而穿过枯黄的芦苇荡,时而蹚过冰冷的小溪。他的脚步轻快而稳健,这是多年来送信练就的本领。作为一个贫苦农民的儿子,他从小就在这片土地上奔跑,熟悉每一条田埂、每一处沟坎。
风渐渐大了,卷起地上的尘土,打在脸上生疼。李茂楼抹了把脸,加快了脚步。他知道,必须在夜幕降临前穿过齐贤乡一带,那里地势复杂,正是敌我双方经常交错的区域,危险无处不在。
就在他即将走出齐贤乡地界时,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叽里呱啦的说话声。李茂楼心头一紧,迅速闪身躲到一棵老槐树后,随后悄悄探出头去。
这一看,让他的心跳几乎停止——一队伪军正从伍佑方向走来,大约有二十多人,个个端着枪,为首的还在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
而他们行进的方向,正是李茂楼这边的方向!
冷汗瞬间浸湿了李茂楼的后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往回走已经来不及,两侧都是开阔地,无处藏身。情急之下,李茂楼瞥见道路左边有一片乱坟岗,那里坟茔林立,荒草丛生,或许是个藏身之处。
来不及多想,李茂楼一个箭步冲进坟地,伏在一座半人高的坟包后面。坟场的荒草已经枯黄,在风中瑟瑟作响,几棵歪脖子树投下斑驳的影子,更添几分阴森。
他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着伪军的动向。
不妙的是,那队伪军似乎也看中了这片坟地,正朝这个方向走来。李茂楼能清楚地听见他们皮靴踩在枯叶上的咔嚓声,越来越近。他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藏有情报的布鞋,心跳如擂鼓。
怎么办?跑是跑不掉了,硬拼更是死路一条。李茂楼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身旁一座新坟上。这座坟的土还很新,坟头上压着几块土坯,应该是刚下葬不久。
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闪过脑海。
李茂楼迅速行动起来。他先是轻轻搬开新坟头上的几块土坯,然后飞快地脱下右脚的布鞋,取出那份珍贵的情报,随后小心翼翼地塞进土坯下的缝隙中。做完这些,李茂楼重新盖好土坯,又抓起一把泥土,在手上搓了搓。
接下来,他做出了一个让远处伪军都能看见的举动——他脱下身上的粗布上衣,从口袋里掏出火柴,“嗤”的一声划着,将衣服点燃。
火焰迅速吞噬了布料,冒出缕缕青烟。
李茂楼扑通一声跪在坟前,放声大哭起来:“爹啊!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啊!儿子还没来得及好好孝敬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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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哭声凄厉而悲切,在空旷的坟场上空回荡。一边哭,他一边往火堆里添着枯草,让火烧得更旺些。浓烟随风飘散,这动静立马引起了伪军的注意。
“那边怎么回事?”一个伪军喊道。
“好像有人在哭坟。”另一个回答。
伪军们好奇地围拢过来。为首的班长端着枪,上下打量着李茂楼:“喂!你是干什么的?”
李茂楼似乎这才注意到有人来,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哽咽着说:“老总,我、我给我爹烧几件衣裳......他前天刚走......”
他的声音颤抖,眼圈通红,看上去完全是一个悲痛欲绝的孝子。火光映照着他布满泪水的脸庞,更添几分凄楚。
伪军班长狐疑地环视四周,又盯着燃烧的衣服看了片刻。这时,一阵风吹来,将灰烬卷起,在空中打着旋儿。李茂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风会吹开坟头上的土坯,暴露藏在下面的情报。
幸好,那几块土坯稳稳地压在那里。
“这年头,死个人有什么好哭的!”伪军班长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烧完赶紧走,别在这儿磨蹭!”
李茂楼连连点头,又放声哭了起来:“爹啊!您在天有灵,保佑儿子平安回家啊......”
伪军们见他哭得真切,不再怀疑,随后便骂骂咧咧地继续向前走去。
李茂楼一边哭,一边用余光注视着他们的背影,直到那队人马消失在远处的拐弯处,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此时,李茂楼的内衣早已被冷汗湿透,双腿也因为长时间的跪姿而麻木。但他顾不上这些,立刻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才迅速搬开坟头上的土坯,取出了那份完好无损的情报。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天边只剩下一抹暗红色的余晖。李茂楼重新藏好情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着“板土地”(今步凤镇)方向大步奔去。
夜幕降临,点点星光洒在乡间小路上。李茂楼的身影在夜色中快速移动,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把情报送到伍佑区署!
经过一夜的疾行,第二天黎明时分,李茂楼终于抵达了南洋岸附近的伍佑区署。当他把那份历经艰险的情报交到区长手中时,整个人几乎虚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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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长紧紧握住他的手,激动地说:“茂楼同志,你立了大功!这份情报让我们及时转移了同志和群众,避免了重大损失!”
李茂楼憨厚地笑了笑,抹去额头的汗水:“只要能完成任务,再危险也值得。”
多少年后,每每有人提及此事,李茂楼总是摆摆手,黝黑的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
“没啥可说的,就是急了眼,想了那么个笨法子。” 他把惊心动魄的智勇,说得如同田里锄草一般平常。
然而,那份在危急关头迸发出的忠诚与机敏,那份置个人安危于度外的担当,却早已化作一段传奇,在方强乡的田埂与河道间口口相传。
那个深秋傍晚的坟场,那缕为迷惑敌人而升起的青烟,并未随风散去,而是沉淀为这片土地最深刻的记忆之一。
参考资料:《大丰文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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