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引言:
“一个父母官,不去坐堂审案,不去安抚流民,反倒在河滩上领着一群泥腿子玩泥巴?”朱元璋对着身边的护卫说道。
身旁的护卫耿四,低声问道:“爷,要不要派人查查?”
朱元璋思索片刻后说道:“不用,咱倒要亲眼看看,他这烂泥堆里,是想筑一座龙王庙,还是要给全县百姓筑一座活坟!”
01
洪武十年的春天,中原大地的寒气却迟迟不肯退去。
从应天府一路北上,官道两旁的景象,比朱元璋记忆里任何一个战乱的年头,都要凄凉。
尤其是踏入他的老家,凤阳府的地界后,那股子穷困和绝望,让他很是难受。
两匹精壮的蒙古马停在了一处荒坡上。
马是百里挑一的战马,曾随主人征伐天下,但此刻也显出几分焦躁,不停地打着响鼻,马蹄在光秃秃的黄土地上刨着,激起一阵尘土。
马上的人,一主一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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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那个,正是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
他年过五旬,早年的颠沛流离和后来的戎马倥偬,在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刻满了风霜。
岁月让他原本就粗粝的五官更显坚硬,让他不像个脑满肠肥的富商,
倒像个随时能抄起扁担跟人拼命的庄稼汉,
或是个掌管着几百号人、走南闯北的漕帮头子。
他不喜欢坐那颠得人骨头散架的马车,
更不信底下官员那些用花团锦簇的词句粉饰出来的奏报。
他总觉得,只有自己的脚踩在这片土地上,闻到空气里是米糠的香气还是死人的臭气,看到的景象才是真的。
这大明江山,是他从蒙古人的马蹄下,从陈友谅、张士诚的战船上,一刀一枪夺回来的。
他看这江山,比看自己的亲儿子还重。
身后的耿四,是他的亲兵护卫,也是他的影子。
这个从当年的死人堆里跟他一起爬出来的汉子,沉默寡言,但朱元璋一个皱眉,他就知道该拔刀还是该递水。
“耿四,你看那是什么?”朱元璋抬起马鞭,指向不远处的一处洼地。
那洼地旁,原本应该是一片村庄,但现在只剩下几段残垣断壁,黑黢黢的,像被天火烧过的骨骸。
十几个人影,正围在那洼地旁,像一群秃鹫,围着一具尸体。
他们手里拿着破碗、篮子,正疯狂地从地里刨着什么东西,然后塞进嘴里。
“爷,像是在……挖土吃。”耿四的声音发闷,带着一丝不忍。
朱元璋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嘶鸣一声,向前冲去。
离得近了,那股子绝望的气息更是扑面而来。
他看得真真切切,那些人刨出来的,是观音土!
一种白色的黏土,吃下去能暂时果腹,但根本无法消化,最后只会把人的肚子活活胀死。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已经吃得腹胀如鼓,却还在机械地往嘴里塞着白土。
旁边一个七八岁的男童,嘴角还沾着白色的泥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肚子同样高高鼓起,已然没了声息。
“好……好一个凤阳知府!好一个‘仓廪充实,百废俱兴’!”朱元璋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自登基以来,最恨的就是两件事:一是贪官,二是饿殍。
他自己就是从饥荒里逃出来的,当过和尚,讨过饭,亲眼见过饿死的人是什么样子。
他以为,他当了皇帝,他的子民就再也不用受这份罪了。
可他看到了什么?在他的老家,凤阳府的地界上,百姓竟然还在吃土!
他没有冲过去。
他知道,他此刻就是杀了这一两个小吏,也救不了这满地的饥民。
他要挖的,是那烂到骨子里的病根!
“进城!”朱元璋猛地勒转马头。
定远县城,就在前方。
城墙低矮,墙体上布满了裂缝。
城门口,几个穿着号服的兵丁,与其说是守卫,不如说是几个穿着官衣的乞丐。
他们靠在墙垛子上,一个个面有饥色,眼神麻木,手里的长矛歪歪斜斜地拄在地上,矛头上的红缨早已褪色,变得灰白。
进了城,街道的景象更是让朱元璋的心一路沉到了底。
街上行人寥寥,偶尔有几个走过,也是脚步虚浮,形容枯槁。
两旁的店铺,十家倒有七八家关着门,门板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剩下几家开着的,也只是半掩着门,里面黑漆漆的,透着一股子萧索和死气。
朱元璋和耿四牵着马,走进一家还开着门的酒肆。
酒肆里空无一人,只有一股劣质水酒和霉味混合的气味。
掌柜的是个精瘦的汉子,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听到动静,懒洋洋地抬起头。
当他的目光落在朱元璋和耿四那两匹膘肥体壮的马上时,眼中才闪过一丝光亮。
“一角酒,两样下酒菜。”朱元璋拣了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坐下,将一块碎银子丢在桌上。
那银子的光芒,让掌柜的精神一振,连忙陪着笑脸上前:“好嘞,客官您二位稍待。”
酒是兑了水的,菜也只是几颗盐水煮豆和一小碟咸菜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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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看这城里光景,日子不好过啊?”朱元璋端起粗瓷碗,状似随意地问道。
掌柜的苦笑一声,脸上的皱纹挤成了一团:“客官,您是外地来的吧?何止是不好过,简直是活不下去了。”
“哦?这是为何?我瞧着开春以来,也没听说有什么大灾。”
“灾?”掌柜的声音压低了,凑近了一些,
“去年的秋汛,把咱们这半个县都给淹了!”
“百年不遇的大水啊!田里的庄稼、家里的口粮,一夜之间全完了。”
“朝廷的赈灾粮是下来了,可发到咱们老百姓手里的,一石好粮里掺了半石的沙子和陈年霉谷!”
“好粮食,早就进了那些当官的和城里大户的粮仓了!”
掌柜的说着,眼圈都红了。
“没了粮,开春拿什么下种?地都荒了一大半。”
“城外那些活不下去的,都在吃观音土了!造孽啊!”
朱元璋握着酒碗的手,指节已经捏得发白。
碗里的劣酒晃动着,映出他眼中滔天的杀意。
“官府呢?你们的父母官,陈知县,他就不管?”耿四在一旁忍不住喝道。
提到“陈知县”,掌柜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
“陈知县?”他拖长了音调,撇了撇嘴,“他呀,就是个疯子。”
邻桌一个衣衫褴褛的破落秀才,正就着一碟咸菜喝着闷酒,听到这话,也冷笑一声,插嘴道:
“何止是疯子。”
“咱们这位陈大老爷,上任大半年,升堂问案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倒好,不问苍生问鬼神,整天带着衙门里那帮快饿死的衙役,跑到城外的乱葬岗上,说是要迁坟,给县里改风水!”
“迁坟?”朱元璋眉头一皱。
另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也歇下脚,凑过来道:
“可不是嘛!好好的青天大老爷不当,跑去当风水先生了!后来坟迁不动,又跑到护城河边上,说要筑堤防汛。”
“可他用什么筑?没钱没料,就让衙役们挖河里的烂泥,混上稻草,在那糊弄!”
“那哪是筑堤啊,我看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玩泥巴!”
“一阵大水就得冲垮,到时候全县都得跟着遭殃!真是草菅人命!”
“哈哈哈……”酒肆里响起一阵低沉而苦涩的哄笑。
这笑声让朱元璋很是难堪。
他朱元璋选官用人,首重德才。
这个陈知县,听起来,德不修,才更无!
朝廷脸面,百姓性命,在他眼里竟如同儿戏!
带着衙役去河边玩泥巴筑堤,这简直是疯了!
这是渎职,是昏聩,更是对他这个开国皇帝的奇耻大辱!
“砰!”
朱元璋手中的粗瓷碗被他生生捏碎。
碎片和酒水四溅。
朱元璋站起身,看也不看那满桌的狼藉。
“去县衙!”
02
定远县的县衙,比朱元璋想象中还要破败一千倍。
如果说县城给人的感觉是萧条,那这县衙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座刚刚闹过瘟疫的义庄。
两扇斑驳的大门,上面的朱漆早就成块地剥落,露出里面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木头。
门楣上“定远县”三个大字,也掉了一块,变成了“定县”。
门口那对石狮子,本该是威严的象征,如今却爬满了青苔,其中一只的脑袋还断了半边,像个被打掉牙的糟老头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凄凉和滑稽。
大门虚掩着,连个守门的衙役都没有。
朱元璋一脚踹开大门,门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
院内的景象,更是让朱元璋的怒火烧到了天灵盖。
前堂空空荡荡,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
正堂上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歪歪斜斜地挂着,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惊堂木、令牌、签筒,都蒙着一层灰,显然已经很久没人动过了。
整个县衙,死气沉沉,闻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人呢!都死绝了吗!”耿四发出一声怒吼,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
过了好半天,才从两边的厢房里,慢吞吞地走出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旧长衫的中年人,看样子像个主簿。
他身后跟着三四个衙役,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窝深陷,走路都打晃,与其说是公差,不如说是一群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活死人。
那主簿看到朱元璋和耿四一身煞气的模样,吓得一哆嗦,勉强拱了拱手:
“二……二位壮士,有何要事?若要……若要伸冤,今日……今日不升堂……”
“不升堂?”朱元璋一步步逼近,那气势压得主簿连连后退,
“那你们知县大人在哪?是不是又去乱葬岗做法事,还是在河边玩泥巴?”
这句话,让主簿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煞星,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富商!
“说!你们那草菅人命的知县,陈秀,死到哪里去了!”朱元璋问道。
主簿可能猜到来人不是一般人,于是也不敢怠慢,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向县衙外的方向说道:
“大……大人他……他带着衙门里剩下的弟兄们……去……去城东的护城河边……筑……筑堤去了……”
“好!好一个勤政的陈知县!”朱元璋怒极反笑,
“耿四,带路!咱今天就去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个筑堤法!”
“要是让咱发现他有半点糊弄,咱今天就用他的脑袋,来祭那护城河里的王八!”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主簿和几个衙役也跟在了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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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护城河。
去年的秋汛,让原本不宽的河道,硬生生被冲宽了一倍。
河水退去后,留下了大片裸露的、龟裂的河滩。
还没走到河边,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就顺着风飘了过来。
朱元璋的脚步停在了河堤上。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整个人都气得浑身发抖。
河滩上,二三十个汉子正赤着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淤泥里。
他们全都穿着破烂的短打,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这些人,正用破木桶、破筐子,从河床里挖出那些黑色的、散发着腥臭味的淤泥,然后掺上干枯的稻草,用脚踩实,再一坨一坨地糊在原本就已经残破不堪的旧河堤上。
这哪里是在筑堤?这分明是在堆粪!
那所谓的“新堤”,歪歪扭扭,松松垮垮,别说是洪水,恐怕来一场大点的雨,都能把它冲得一干二净!
在人群中央,有一个身影,正指挥着众人。
那人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袖子和裤腿高高卷起,同样赤着脚踩在泥里。
他的脸被太阳晒得黝黑,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
他手里拿着一把木锹,正费力地将一坨混合了稻草的烂泥,拍在堤坝的豁口上,然后用锹背反复拍打,试图让它更结实一些。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和脸上的泥污混在一起,但他毫不在意,只是专注地干着手里的活。
那跟在后面的主簿,指着那个身影说:“那位……就是我们陈……陈大人……”
朱元璋的拳头,在袖袍里捏得咯咯作响。
他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滔天怒火。
他为了一统江山,死了多少兄弟!
他为了让百姓吃饱饭,杀了多少贪官!
可到头来,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出了这么一个视百姓性命如草芥的昏官、疯官!
他大步流星地走下河堤,皮靴踩在烂泥里,溅起一片污秽。
03
陈秀正专注于修补一处最危险的决口,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
“你,就是陈秀?”
陈秀缓缓地直起腰,长时间的劳作让他的动作有些迟缓。
他用满是泥浆的手背,随意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眯起眼睛,看向站在面前的这个人。
他只是平静地打量了朱元璋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
“咱?”朱元璋说道,“一个从应天府来的粮商,想来凤阳府收点粮食。”
“路过此地,听闻定远县的父母官,行事惊世骇俗,特来瞻仰瞻仰。”
他刻意加重了“惊世骇俗”四个字。
“只是咱没想到,陈大人的官威,不在公堂之上,却在这烂泥坑里。”
“真是让咱这等草民,大开眼界啊!”
这番话,嘲讽味十足,如果是一般官员早就要发怒了。
陈秀的脸上,却依旧平静得可怕。
他只是将那把破旧的木锹,往身旁的烂泥里一插。
他看着朱元璋,那双因为长期在烈日下劳作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的恐惧和慌乱。
“公堂之上,能断清官司,便是公道。”
“这河堤之上,能护住百姓,便是王法。”
“本官身在何处,又有何妨?”他一字一顿地回道。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疯官!”朱元璋被他这不卑不亢的态度彻底引爆了。
他猛地上前一步,几乎要跟陈秀脸贴脸,指着他的鼻子,厉声骂道:
“你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朝廷给你官印,给你俸禄,是让你来清查户籍,是让你来审理刑狱,是让你来劝课农桑的!”
“不是让你来这里和稀泥,当一个泥瓦匠的!”
“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看看你身后这堆东西,这也配叫河堤?”
“一场春雨就能把它冲垮!你再看看这满城百姓,一个个食不果腹,易子而食!”
“你身为一县之主,不想着如何开仓放粮,不想着如何向上求援,却在此地堆砌这催命的玩意儿!你是嫌他们死得不够快吗!”
“陈秀,你这是在草菅人命!你可知罪!”
最后四个字,朱元璋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来的。
耿四的手,已经握住了腰间那柄跟随他多年的战刀的刀柄。
只要主子一个眼神,他就能在瞬间,让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知县,人头落地。
河滩上,一片死寂。
陈秀只是静静地看着朱元璋,然后缓缓地转过身,伸出那只沾满了黑泥的手,指向不远处的河滩。
朱元璋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那是一片刚刚退水不久的土地,上面还留着水淹的痕迹,但表层的淤泥已经开始干裂。
那泥土,黑得发亮,一看就是最肥沃的沉积土。
“你这是何意?”朱元璋的怒气已经到了顶点,他以为陈秀这是要转移话题,或者是装疯卖傻,
“是想让咱看看你选的这块风水宝地吗?”
“陈秀,咱告诉你,你今日之行,已是无可饶恕的死罪!”
“咱就是现在就一刀砍了你,拿到应天府去说理,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陈秀缓缓地收回手指,然后,他转回头,迎上了朱元璋那双要吃人的眼睛。
他张开干裂的嘴唇,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三个字。
这三个字却让朱元璋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