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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在获取“民意”、动员乌合之众方面,袁世凯颇为自信。他有的是吹鼓手:天下本多势利之徒;想当奴才者多如过江之鲫,奴才是块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至于奴隶,好忽悠,无非是坐稳奴隶和欲做奴隶而不得两种选择。再说,跪了两千多年,习惯了,站起来腰疼;百代都行秦政制,期盼明君圣主,仍然是通往奴役路上人挥之不去的心结。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云云,吓唬谁呢!窃珠窃国,成王败寇,斯大林就曾放言:历史从来不审判胜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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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题为《梁启超“造反”》
袁世凯坐龙椅,梁启超很生气:明目张胆开历史的倒车,欺我四万万人无脑无骨耶?劝不听劝,忍无可忍,他上了“梁山”,与先期被自己安排秘密去了云南、已经起事的蔡锷将军——这位他最得意的弟子及一众铁血男儿会合,誓把新皇拉下马!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护国战争。
当命运把梁启超推上护国战争首要人物的位置时,作为政治家的他,不得不“沙场秋点兵”了。
01
袁世凯逼清帝退位后,如约接任民国临时大总统之职。两千年皇权专制寿终正寝,亚洲第一个共和国,开始走上正途。
因戊戌变法失败,亡命日本十三年、其间还去过美国夏威夷的梁启超,此时心境、眼界大开。他捐弃对袁世凯出卖变法的旧恨,当即致电北京,贺其就任。继而又去一封长信,为新生的共和国献安邦之策,表示“今感情之时代既去,建设之大业方始.....拟俟冰泮前后,一整归鞭,尽效绵薄”(引自《烂漫饮冰子——梁启超传》,徐刚著。以下文中无特别注明者,均引自该著)并于1912年11月中旬启程回国,就任民国政府内阁司法总长。
这届内阁,因为梁启超、汪大燮、张謇等国内名流的加盟,而被誉为“第一流人才内阁”,国人对中华复兴满怀希望。
02
好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1913年秋,距离1912年2月15日袁世凯就任民国临时大总统,已经一年半多了。临时总统不能一直临时下去。但要把临时两个字去掉,按照法律要举行选举。在这个问题上,袁世凯与国会议员没有分歧。
但是,在“先定宪法,后选总统”还是相反,袁世凯与国会议员意见相左。争论的结果,先选总统,袁世凯赢了。
1913年10月6日,国会正式选举。袁世凯和黎元洪两轮竞选都没有达到法定的票数,按照规定,不再进行第三轮投票,票数据多者胜出,袁氏当选,有惊无险。有资料显示,在等待两轮投票结果时,袁世凯没少出汗。
接着,在当选总统于何处宣誓就职问题上,国会议员主张在国会驻地举行,袁世凯坚持在太和殿堂皇其事。较量的结果,国会议员再次落败。太和殿的间数横九纵五,所谓“九五之尊”。司马昭之心,不稍掩饰。
几个回合得手,袁氏信心爆棚。
1914年1月10日,袁世凯下令停止全体国会议员的职务,解散国会,每人发给旅费四百大洋走人。釜底抽薪,一了百了。毕竟,国会议员不全是自己人,碍手碍脚。
1914年9月28日, 袁世凯率百官到孔庙祭孔,12月23日到天坛祭天,抢占的是道统高地;随后又操纵参政院制定《国民代表大会组织法》,规定由“国民代表大会”决定“国体”。为此,要求各省在军政长官监督下加紧选出“代表”,在当地进行所谓国体投票,抢占的是法统高地。
1915年12月11日,参政院以“国民代表大会总代表”名义上书袁世凯“劝进”,12日,袁世凯就迫不及待发布命令,承受帝位。
“封建的皇帝推翻了,共和的皇帝又坐上龙庭了。”
03
国人傻眼了。你袁世凯已经成为事实上的终身总统,还不过瘾!才知道,人心无尽,欲豁难填,“得陇”必然“望蜀”。在权力的诱惑面前,没能捆住“得寸”的手脚,“进尺”也就很难阻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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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称帝
袁世凯可不管你傻眼不傻眼。他想的是,如今已经霸座道统、法统,但似乎还缺个什么东西。缺什么呢?民意。也就是底层草民或曰乌合之众的支持。有必要吗?有。乌合之众,别看他们“没有主见,缺乏头脑”,却“常被人利用,充当炮灰......极具破坏性”,小觑不得!(《乌合之众》译本前言)。关键还在,他们总是毫不犹豫地“屈从于权威”,“顺从地臣服于强大的专制”“屈服于残酷压迫他们的暴君,总是把暴君抬到至高无上的地步”(《乌合之众》第37页)
远的不讲,太平军横扫江南,最后还不是拥戴洪秀全黄袍加身?义和团装神弄鬼,不可一世,未几就“扶清灭洋”,抱了慈禧太后的大腿。炮灰感谢炮筒,韭菜赞美镰刀,从来如此,袁世凯老谋深算。
在获取“民意”、动员乌合之众方面,袁世凯颇为自信。他有的是吹鼓手:天下本多势利之徒;想当奴才者多如过江之鲫,奴才是块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至于奴隶,好忽悠,无非是坐稳奴隶和欲做奴隶而不得两种选择。再说,跪了两千多年,习惯了,站起来腰疼;百代都行秦政制,期盼明君圣主,仍然是通往奴役路上人挥之不去的心结。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云云,吓唬谁呢!窃珠窃国,成王败寇,斯大林就曾放言:历史从来不审判胜利者。
袁世凯走上了不归路。就此,百年来,多少人不胜扼腕叹息,放着名垂青史的亚洲华盛顿不干,做起了身败名裂的勾当。
当时的袁世凯可没这样想。他想的是什么呢?秦皇汉武自不必论。他或许还想到了法国大革命那一幕,那是连同时期的乾隆皇帝都了然于胸的,精明如袁大总统者,能不知道?看人家路易十四,声称“朕即法律,朕即国家”,结果怎么样?稳享江山72年!即使骄奢淫逸、放言“哪管我身后洪水滔天”的路易十五,59年的皇位不也纹丝不动?倒是那个心慈手软的路易十六,签署了共和令没几天就上了断头台。
袁世凯未必读过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但从波旁王朝后三代那里选择性地得了哪些经验教训,不难想象。
那就放手一搏吧!
他忘记当时已进入20世纪了。
当然,袁世凯也不是没有顾虑和犹豫。但有美国人古德诺发表的《共和与君子论》、日本人贺长雄发表的《共和宪法持久策》加持:回归帝制,言之凿凿;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也站出来,声言无论当总统还是当皇帝,一切“顺民意而为之”,看似客观,岂不知,刺刀下的民意,连白菜价也不值。
况且,当其时也,在回归帝制问题上,筹安会长袖善舞,摇旗呐喊,一众属僚献媚争宠,信誓旦旦,各路封疆大吏劝进电文,如报喜鸟,不断飞来,袁克定为老爸量身定做的《顺天时报》天花乱坠,无不称心,为帝制唱赞歌、表忠心的请愿队伍,五花八门,络绎不绝。帝制运动,端的是,形势大好,越来越好嘛。
袁世凯心花怒放!
梁启超心急如焚!
之前,梁启超拒绝同流合污,于1914年,先后辞去司法总长、纸币局总裁职务。如今,“学诗漫有惊人语”,他要用手中的笔,唤起国人。
04
对梁启超的能量,袁世凯并非没有掂量。那是一面足以让天下云集响应、赢粮景从的大旗,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举起来。所以,当梁启超辞去政府职务后,袁世凯先是任命其为自己的“政治顾问”,继则派他“考察沿江各省司法教育事宜”,梁启超均没有还以正眼。
但他也无意与袁世凯闹翻。梁启超知道,一旦闹翻,那就是翻江倒海,人民受不了,国家受不了。不到万一,绝不走这一步。他一直反对暴力革命,主张改良,道理也在此。
职是之故,1915年夏初,梁启超在离京回广东老家省亲前,还是给袁世凯留了一封长信,直言所谓“全国一致拥戴之言”皆为虚妄,绝不可信,迷途知返,为时未晚,还可得“践高洁之自言,谢非义之劝进,益彰盛德”。信中表明这是他“进最后之忠告”,信末留下八个字:“临书侧怆,墨与泪俱”。从头到尾,推心置腹,情真意切,既有为国家前途的考虑,也有挽救袁世凯末路的良苦用心。
梁启超省亲北归,接到袁世凯邀请见面的电函。此时他正在南京与冯国璋商讨阻止帝制运动事宜,遂携冯返京见袁。
正所谓“王莽谦恭未篡时”。袁世凯屈尊,门前亲自迎接,热茶伺候,三人把盏,晤谈倒也融洽。针对梁启超冯国璋对帝制的忧虑,袁世凯正色道:“我现在的地位与皇帝有何差别?贵为帝王者,无非为儿孙计耳。我的大儿子克定六根不全骑马摔断了一条腿;二儿子倒有才具却成天与清客票友鬼混,假名士也;三儿子从小不谙事理,是个混混。余皆年幼,岂可负天下重?”最后,信誓旦旦,表示:“我有一个儿子在伦敦求学,即或今后再有人逼我做皇帝,我便浮槎于海,我走还不行?”
话说到这份上,看来国人对帝制的抵制起作用了,梁启超此时的心情想必一定不错吧。
05
梁启超美好的愿望很快就破灭了。他看到,帝制运动在杨度的筹安会、总统府秘书长梁士诒等一众心腹的推动下不仅有进无退,且成加速度之势。呵呵,你袁世凯舌灿烂花,原来是在给我灌迷魂汤、把我当猴儿耍啊!
先生拍案而起,一篇“摧陷廓清,如拨云雾而睹青天”的《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在1915年8月挥就,洋洋洒洒近万言。
文章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句句直击退回帝制的命门。限于篇幅,这里不再引述,有兴趣的读者找度娘即可阅览全文。
杨度曾是梁启超的好友,读完这篇墨汁未干的雄文,惊呼“大事不妙!”赶忙到袁世凯府上报告。袁氏听罢,颓然坐下,很久才吐出一句话:“我待梁启超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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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
事不宜迟,袁世凯急忙派人送给梁启超二十万元,说是给梁启超父亲的寿礼,委婉提出不要把文章发表。想那梁启超,凛凛大丈夫,浩然三“不能”,休说二十万元,便是金山银山,也休想让他动心,便婉言谢绝:“家父寿辰已过,谢谢大总统关爱。”将二十万元原封退回,同时抄录了一份《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寄给袁世凯,某者堂堂正正,明人不做暗事。
梁启超堂堂正正,袁世凯上下其手。先生只好把《异哉》文送去报馆发表。见报之日,一纸风行。《烂漫饮冰之——梁启超传》文做了如下记载:
一九一五年九月三日,北京英文《京报》汉文版刊登了《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全文。当天,《京报》被销售一空,“而凡茶馆、旅馆因无可买得只可向人辗转抄读。又有多人接踵至该报馆请求再版。”后来报价涨到“每份三角”,而求购者仍以“不能普及为憾”。次日,《国民公报》转载,但限于篇幅,不能一次登完,因而四日、五日两天北京公共场所的不相识的人们互相急切地询问:“君有三号之《京报》否?今天或昨天之《国民公报》亦可。”
《国民公报》销售量大增,“为向来北京报纸所未有”。直到九月六日,求购者仍络绎不绝,报社方面只好在七号将梁启超的大作印成单行本。
12岁秀才,16岁举人,健笔如椽,洛阳纸贵,骆宾王再世,梁启超过之。
梁启超其道不孤:《独立周报》《甲寅》等报刊,民国一代国士如章士钊、胡适等,纷纷大声疾呼,对帝制运动进行讨伐。从北京到南方各地,反倒退反帝制运动,风起云涌。
那个时候,有《中华民国临时约法》撑腰,读书人是能够发声的,报刊是能够敞开发行的......正应了鲁迅先生那句话:“我们有并不失掉自信力的中国人在。”
06
《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一文,尽管言所当言,还是给袁世凯留足了转圜的余地。可惜此公在周围一帮人的蛊惑下,鬼迷心窍,顾盼自雄。
他回顾自己,一路走来,从底层普通一兵到位极人臣,从朝鲜一战成名到戊戌变法押对了宝,再到南北较量,逼清帝退位,总统选举,如此等等,哪一盘棋走过眼,哪一脚踩空过!况且,即使自己走眼了,那么多属僚、封疆大吏、文人洋人,包括三教九流,都走眼了?都错了?不是讲民意吗?这不是民意,什么是民意?
很多时候,人们看到听到的都是自己希望看到和听到的,人们认为的认定都是自己乐意认为与认定的,所谓选择性失明失聪。在这方面,独夫民贼尤甚!
独夫民贼没有一个智商够用、情商及格。
梁启超把袁世凯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他拿出另一篇文章,把袁世凯炮制的“民意”揉碎掰开,如惊风掠地、闪电腾空,力透纸背:
自国体问题发生以来,所谓讨论者,皆袁氏自讨自论;所谓赞成者,皆袁氏自赞自成;所谓请愿者,皆袁氏自请自愿;所谓表决者,皆袁氏自表自决;所谓拥戴者,皆袁氏自拥自戴;举凡国内国外明眼人,其谁不知。
此次皇帝之出产,不外右手挟利刃,左手持金钱,啸聚国中最下贱最无耻之少数人;如演傀儡戏者然,由一人在幕内牵线,而其左右十数嬖人蠕蠕而动;此十数嬖人者复牵第二线,而各省长官乃至参政院亦蠕蠕而动;彼长官复牵第三线,而千七百余不识廉耻之辈冒称国民代表者蠕蠕而动。
蠕蠕而动,皇帝出矣!
原来帝制运动自导自演!原来皇帝没穿衣服!
那又怎么样?历史的倒车朝着悬崖不管不顾地开去,轰隆隆作响。
这就叫当局者迷,作死的命。
07
撼山易,撼装睡者难!1916年3月26日,梁启超一行七人,在广西海防一个偏僻的农场等了六七天,终于见到了秘密前来迎接他们的广西都督陆荣廷的专使,并在其陪同下,翻山越岭,经过两天一夜的艰苦跋涉,抵达镇南关。
此前,西南蔡锷等一众将领,正翘首以盼梁启超亲临战地,指挥方略。
现在,梁启超站在这里,放眼山河苍茫,仰天长叹:“此乃国门也!”不禁感慨系之:
他想起去年底未雨绸缪,安排蔡锷将军金蝉脱壳,取道日本,秘密回滇,相机起事,占得先机,实天佑中华也;
他想起离别天津,潜入上海,为了筹措财政,策划舆论,不得不冒巨大风险,在密室中研究战局,对前方将领重大进退决策予以定夺,着着应手,实天佑中华也;
他想起月初悄然登上日本邮轮,取道海路,途径香港,海防登陆,一路上隐姓埋名,步步惊心,终于安全抵达,不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九万里风鹏正举”!一位戊戌变法的主角,一位名扬天下的文士,一位曾著有六万言《欧洲战役史论》、因而被欧洲军事观察家看好的梁公启超先生,要用袁世凯听得懂的声音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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