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陈雪是老师,教小学的,端的是铁饭碗,人前人后都带着一股为人师表的优越感。
我叫林淼,预产期在七月初,正好撞上她放暑假。
我妈身体不好,婆婆一个人又怕忙不过来,老公陈阳急得嘴上起了燎泡。
家庭会议上,陈雪一拍胸脯,那声音清脆得像掰断了一根新摘的嫩黄瓜。
“弟妹,回娘家来坐月子,我放假,正好全程照顾你。”
“我可是老师,最讲究科学,最有耐心。月子餐、宝宝抚触、早期启蒙,我全都研究透了。”
“你什么都不用管,就当来我这儿度个假,我全包了!”
我老公陈阳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像两盏一百瓦的灯泡。
我婆婆也长舒一口气,脸上笑开了花:“那敢情好,小雪做事,我们最放心。”
我看着陈雪那张真诚又自信的脸,心里一股热流涌过。
多好的嫂子啊。
我连声道谢,眼圈都红了。
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产妇。
我以为,这个夏天,会是我人生中最温暖的一个月。
我错了。
错得离谱。
生完女儿第三天,我出院,直接被陈阳接到了他父母家。
嫂子陈雪早就把朝南的大房间收拾出来了,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和婴儿洗衣液的味道。
“弟妹,看,床单被套都是新换的,全棉的,对你和宝宝皮肤好。”
她指着桌上一排瓶瓶罐罐:“这是进口的抚触油,这是防胀气肚围,这是……”
她如数家珍,专业得像个金牌月嫂。
我妈和我婆婆跟在后面,一个劲儿地点头,满脸都是“有文化就是不一样”的赞叹。
我心里那点产后的虚弱和不安,瞬间被熨平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她忙前忙后,指挥我婆婆去炖汤,指挥我哥去买最新款的尿不湿,心里只剩下感激。
陈阳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说:“老婆,你看我姐多好,这下你放心了吧。”
我点点头,眼泪差点掉下来。
是的,我放心了。
第一顿月子餐,是陈雪亲手做的。
四菜一汤,摆盘精致得像餐厅里的样品。
她还拍了照,发了个朋友圈,配文是:“我亲爱的弟妹回家坐月C,未来一个月,爱心月子餐,启动!”
下面一水的点赞和评论。
“小雪真是贤惠能干。”
“你弟妹太有福气了。”
“中国好嫂子!”
我看着那条朋友圈,心里美滋滋的,连汤都多喝了两碗。
虽然,那汤有点油,喝完胃里腻得慌。
但我想,这只是开始,她会慢慢调整的。
然而,我很快发现,“中国好嫂子”的人设,好像只活在她的朋友圈里。
月子餐的照片一天比一天精美,可味道却一天比一天敷衍。
不是盐放多了,就是忘了放盐。
要么就是把从网上看来的“下奶神方”一锅乱炖,那味道,一言难尽。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小声跟我婆婆说:“妈,这汤能不能别放那么多油?”
婆婆面露难色。
第二天,陈雪端着汤进来,脸拉得老长。
“林淼,我辛辛苦苦给你做饭,你还挑三拣四?”
“你知道这食材多贵吗?我跑了三个菜市场才买齐的!”
“我一个当老师的,暑假不休息,伺候你吃喝,你还背后告状?”
我懵了。
我只是提个意见,怎么就成了告状?
婆婆赶紧打圆场:“小雪,淼淼不是那个意思,她就是产后胃口不好……”
“胃口不好?”陈雪冷笑一声,“我看就是娇气!我们那时候坐月子,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哪像现在这么金贵!”
她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汤汁溅出来,烫得我一哆嗦。
“爱吃不吃!”
她摔门而去。
我看着那碗油腻腻的汤,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陈阳下班回来,我跟他说了这事。
他叹了口气,劝我:“我姐就那脾气,刀子嘴豆腐心,她也是为你好,你多担待点。”
“为我好?”我气得发抖,“她做的饭我根本吃不下,奶水都快没了,这也是为我好?”
“哎呀,多大的事儿啊。”陈-阳不耐烦地摆摆手,“她一个没生过孩子的,哪懂那么多。明天我跟她说说,让她注意点。”
他说完,就去客厅看球赛了。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电视的喧嚣和女儿轻微的呼吸声,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立无援。
这只是一个开始。
女儿晚上爱哭,特别是前半夜,几乎一两个小时就要醒一次。
我剖腹产,伤口还隐隐作痛,整夜整夜地抱着她,熬得眼睛通红。
陈雪的房间就在隔壁。
第一天晚上,她还过来敲门,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孩子一直哭。”
我说:“可能饿了,也可能尿了。”
她说:“那你赶紧喂啊,赶紧换啊。”
然后,她就打着哈欠回房了。
第二天,她顶着两个黑眼圈,见人就抱怨:“哎哟,昨晚被吵得一夜没睡,这孩子也太能哭了。”
婆婆心疼女儿,就对我说:“淼淼,晚上你把孩子抱到我们房间来吧,我跟你爸帮你带。”
我当然不肯,我爸妈年纪大了,怎么能熬夜。
陈雪在旁边凉凉地说:“就是,自己的孩子自己带,哪有让老人受累的道理。林淼,你得学会怎么当妈,不能总依赖别人。”
我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谁依赖别人了?
从始至终,晚上起夜的只有我一个!
她那句“我全包了”的豪言壮语,难道被狗吃了?
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她对女儿的态度。
她喜欢发朋友圈,尤其喜欢晒娃。
每天,她都会掐着点,等女儿刚睡醒,精神头最好的时候,把她抱过去。
换上漂亮的小衣服,摆好各种姿势,咔嚓咔嚓一顿猛拍。
然后精修九宫格,配上感人肺腑的文字。
“我的小天使,姑姑的心都化了。”
“生命真是奇妙的馈赠,感恩。”
照片里的她,笑得温柔慈爱,仿佛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姑。
可照片一拍完,她立刻就把孩子塞回我怀里。
“哭了哭了,快抱走,估计是饿了。”
“哎呀,拉臭臭了,真臭,快拿去洗。”
有一次,女儿吐奶,吐了她一身。
她“啊”地一声尖叫起来,像见了鬼一样,一把将孩子推开。
幸亏我眼疾手快接住了,不然女儿就要摔到地上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心脏狂跳。
她却指着自己那件真丝睡衣,大发雷霆:“林淼!你看你女儿干的好事!我这件衣服好几百呢!你赔我!”
我抱着受惊大哭的女儿,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浑身冰冷。
我终于明白,她所谓的“全包”,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只在朋友圈上演的真人秀。
而我,和我的女儿,都只是她用来炫耀的道具。
陈阳回来,我把这件事告诉他,声音都在发抖。
我以为他会心疼女儿,会去责备他姐姐。
可他听完,只是皱了皱眉。
“她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洁癖,反应大了点。孩子没事就好。”
“你别总盯着我姐的毛病,她也挺辛苦的。”
“辛苦?”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她辛苦在哪里?辛苦在拍照修图,还是辛苦在发朋友圈?”
“林淼,你怎么说话呢?”陈阳的脸也沉了下来,“我姐再怎么说也是长辈,你能不能尊重她一点?”
“尊重?”我指着自己的伤口,指着怀里哭闹的女儿,“谁来尊重我?谁来心疼我?”
我们大吵一架。
这是我们结婚以来,吵得最凶的一次。
最后,他摔门而出,说要去公司加班。
我知道,他只是在逃避。
这个家里,没有人站在我这边。
我抱着女儿,坐在黑暗里,眼泪无声地流淌。
月子里的仇,大概真的会记一辈子。
从那以后,我和陈雪之间,连表面的和平都维持不住了。
她不再给我做饭,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就约朋友逛街、喝下午茶、做美容。
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心情好了,就逗弄一下孩子,心情不好,就对我冷嘲热讽。
“哟,还在喂奶呢?身材都走形成什么样了,也不怕陈阳嫌弃你。”
“你看你这脸色,黄得跟菜叶子似的,女人啊,还是得对自己好一点。”
“我跟你说,别整天围着孩子转,不然男人迟早要出轨。”
我婆婆成了夹心饼干,两头为难。
她既要照顾我,又要看女儿的脸色。
每天的饭菜,都是她趁陈雪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给我做的。
老人家的手艺,谈不上多科学,但至少,有家的味道,暖暖的。
我爸也看不下去了,几次想跟陈雪理论,都被我婆婆拦住了。
“算了,她就那脾气,你跟她吵,不是让淼淼更难做吗?”
是啊,我更难做。
我像个寄人篱下的外人,在这个所谓的“娘家”,忍气吞声,度日如年。
我开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有时候,我会抱着女儿,一个人偷偷地哭。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转折发生在我出月子的前三天。
那天,我妈不放心,特地炖了鸡汤给我送过来。
她来的时候,陈雪正好在家,正对着镜子试一件新买的连衣裙。
我妈把鸡汤递给我,心疼地摸了摸我的脸:“淼淼,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我还没说话,陈雪就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妈,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家虐待她了一样。”
“我们家可是好鱼好肉地伺候着,是她自己矫情,这不吃那不吃的。”
我妈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我妈是个老实人,平时不爱与人争执,但为了我,她什么都敢说。
“小雪,话不能这么说。淼淼坐月子,口味是会变,你们当家人的,多担待一点也是应该的。”
“担待?”陈雪把裙子一扔,叉着腰,“我们怎么没担待?她住我的房,吃我家的饭,我妈天天跟个保姆似的伺-候她,还不够担待?”
“你……”我妈气得嘴唇发抖。
我赶紧拉住她:“妈,你别跟她吵,我们不值得。”
“哟,还不值得?”陈雪冷笑,“林淼,你搞搞清楚,这是我家!不是你家!”
“你吃我的住我的,就该对我客气点!别给你脸不要脸!”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
不是我打的,也不是我妈。
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我哥,陈阳的爸爸。
一个平时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懦弱的男人。
陈雪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爸:“爸,你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我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淼淼是你弟媳,是给你陈家生孙女的功臣!你就是这么对她的?”
“你当初是怎么拍着胸脯保证的?说你全包了!现在呢?你包了什么?包着她受气吗?”
“我……”陈雪被吼得一愣一愣的。
“还有你!”我哥又转向我婆婆,“你也是,自己女儿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你就看着她这么欺负淼淼?”
我婆婆吓得缩着脖子,一句话也不敢说。
我哥深吸一口气,走到我面前,这个一辈子没对我说过几句重话的男人,眼睛里竟然含着泪。
“淼淼,是爸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
“你别怕,今天爸给你做主。”
他转过身,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陈雪,你现在就去给你弟妹道歉。”
“我不!”陈雪梗着脖子。
“不道歉?”我哥冷笑,“行,从今天起,这个家,有她没你,有你没她!你自己选!”
整个客厅,一片死寂。
陈雪的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
她大概从没想过,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父亲,会为了我这个外人,对她说出这么重的话。
所有人都看着她,等她做决定。
我也看着她,心里没有快意,只有一片悲凉。
一个月的屈辱,难道就要靠这一巴掌,这一句威胁来找回公道吗?
太可笑了。
最终,陈雪还是没道歉。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然后,她抓起包,摔门而去。
“砰”的一声,像是砸在我心上。
我知道,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那天晚上,陈阳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看到家里低沉的气氛。
我哥把白天发生的事跟他学了一遍。
我以为,他至少会安慰我几句。
可他听完,第一反应却是:“爸,你怎么能动手打我姐呢?她再不对,也是你女儿啊!”
我哥气得差点又扬起手:“我打她都是轻的!她做的那叫人事吗?”
“那也不能打啊!”陈阳急了,“她一个女孩子,面子多薄!你让她以后怎么做人?”
“而且,你们把她赶出去了,她一个人在外面多危险?”
我坐在旁边,听着他的话,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从头到尾,他没有问我一句“你还好吗”,没有关心我受了多少委屈。
他只心疼他的姐姐。
心疼她的面子,心疼她的安全。
在他心里,我和女儿,到底算什么?
我站起身,平静地看着他。
“陈阳,我们谈谈。”
我把他叫到房间里,关上了门。
“我想,这个月子,我没办法在这里继续坐下去了。”
“你想干嘛?”他警惕地看着我。
“明天,我就带孩子回我自己家。”
“不行!”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一个人怎么带?你妈身体又不好。”
“那也比在这里受气强。”我的声音很冷。
“林淼,你能不能别这么任性?”他开始不耐烦,“我姐已经走了,家里现在没人气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让你明白,我不是你们家的受气包。我嫁给你,是想跟你好好过日子,不是来给你姐姐当陪衬,给她朋友圈当素材的。”
“你……”
“还有,”我打断他,“从今天起,我需要你,像个男人一样,站在我和孩子这边。如果做不到,那我们……”
我顿住了。
“离婚”两个字,就在嘴边,但我没说出口。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曾经深爱的男人,突然觉得很陌生。
他的眼睛里,没有心疼,没有愧疚,只有烦躁和不解。
他大概永远不会明白,我想要的,不是锦衣玉食,不是别人羡慕的眼光。
我想要的,只是在他家人面前,他能坚定地握住我的手,告诉我:“别怕,有我呢。”
可他没有。
一次都没有。
“你想怎么样,随你便吧。”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去了书房,重重地关上了门。
那一刻,我的心,彻底死了。
第二天,我没有惊动任何人。
我默默地收拾好自己和女儿的东西。
我妈一大早就来了,帮我把行李搬下楼。
我哥和我婆婆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我哥塞给我一张卡:“淼淼,这里面有点钱,爸给你的,密码是你生日。别委屈了自己和孩子。”
我婆婆拉着我的手,眼泪直流:“是妈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我对他们,没有恨,只有失望。
我抱着女儿,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曾经满怀期待住进来的家。
阳光依旧很好,可我只觉得冷。
我妈叫的车在楼下等着。
我坐上车,没有回头。
车子开动,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泪终于忍不住,决堤而下。
女儿在我怀里睡得很熟,小小的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
我亲了亲她的额头,在心里对自己说:
林淼,别怕。
从今天起,你就是这个小家伙的全世界。
你必须,为她坚强。
回到我们自己的小家,一切都显得那么空旷而安静。
我请了个钟点工阿姨,每天来帮我做饭、打扫卫生。
剩下的时间,我一个人带孩子。
很累,真的很累。
晚上睡不了整觉,白天连吃饭上厕所都要抱着她。
剖腹产的伤口,因为劳累,又开始隐隐作痛。
但我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里没有指责,没有冷嘲热讽,没有无休止的争吵。
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照顾我的女儿。
我可以不洗头,不忌口,只要我开心。
我可以抱着她,唱一整天跑调的歌。
陈阳偶尔会回来。
他会带一些婴儿用品,或者给我一些钱。
他会笨拙地抱一抱女儿,然后就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我们之间,话很少。
他不说,我也不问。
我们就像合租的室友,客气,又疏远。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远远没有解决。
那道裂痕,还在那里,深不见底。
出月子那天,我给自己画了个淡妆,穿上了最喜欢的连衣裙。
我抱着女儿,去了市里最好的儿童摄影馆,给她拍了满月照。
照片里,她笑得像个天使。
而我,抱着她,也笑得灿烂。
我把照片发了朋友圈,没有配任何文字。
很快,下面就有了评论。
我的朋友们都在说:“淼淼,你恢复得真好,当了妈妈更美了。”
我妈评论了一个大大的爱心。
我看到了陈雪的点赞。
也看到了陈阳的。
我盯着那个红色的心形图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平静地,把他设置成了“仅聊天”。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没必要再让它硌着自己的眼睛。
女儿百天的前一天,陈阳回来了。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胡子拉碴的。
他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淼淼,我们……好好谈谈吧。”
我把睡着的女儿放进婴儿床,给他倒了杯水。
“谈什么?”
“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受委屈了。”他低着头,声音很闷,“是我不好,我没有处理好我姐和你之间的关系。”
“是我太懦弱了,总想着息事宁人,结果让你受了那么多伤害。”
“我姐她……她其实也不是坏人,就是被我爸妈惯坏了,说话不过脑子。”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她那天回家后,我爸把她狠狠骂了一顿,把她银行卡也停了。”
“她一个人在外面租了个小房子,日子过得也不好。”
“前几天,她给我打电话,哭了,说她知道错了,想跟你道歉。”
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咙。
“所以呢?”我问。
“所以……”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带着一丝祈求,“明天女儿百天,我想……让我姐也过来,行吗?”
“让她当面跟你道个歉,我们一家人,把话说开,以后……好好过日子。”
一家人。
这三个字,像一根针,轻轻地扎了我一下。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
“陈阳,你到现在,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你不明白我气的,到底是什么。”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
“我气的,从来都不是你姐的刁难,也不是你妈的和稀泥。”
“我气的,是你。”
“是我,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没有站在你身边。”他接话,声音里带着懊悔。
“不。”我摇摇头,“你不是没有站在我身边。”
“你从头到尾,都站在了我的对立面。”
“当我被你姐指着鼻子骂的时候,你说我应该尊重她。”
“当我们的女儿差点被她摔到地上的时候,你说她只是洁癖。”
“当所有人都看到我受了委屈,只有你,觉得是我任性,是我小题大做。”
“陈阳,在你心里,你姐姐的面子,比我的尊严重要。你家的和睦,比我的身心健康重要。”
“在你构建的那个家庭序列里,我,林淼,永远是排在最后一位的,那个可以被牺牲,被委屈,被要求‘大度’的外人。”
他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
“我……我没有……”
“你有。”我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所以,道歉就不必了。”
“我不需要她的道歉,因为我已经不在乎了。”
“明天,是我女儿的百日宴,我只邀请我想见的人。如果你想来,我欢迎,但仅限于你,以孩子父亲的身份。”
“至于你姐姐,还有你的家人,我想,我们暂时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
“淼淼……”他想说什么,却被我打断了。
“陈阳,我累了。这个月,我想了很多。”
“我想,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空间,好好想一想,我们这段婚姻,到底要怎么走下去。”
“如果你觉得,你能改变,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丈夫,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我们就继续。”
“如果你做不到……”
我没有再说下去。
但我们都懂。
那天晚上,他没有走。
他睡在书房的沙发上。
我躺在床上,听着他辗转反侧的声音,一夜无眠。
第二天,百日宴,我只请了我爸妈,还有几个最好的闺蜜。
小小的房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陈阳也来了,他给女儿买了一个很大的蛋糕,还有一个纯金的长命锁。
他努力地想融入我们,给我们拍照,逗孩子笑。
但他看起来,还是那么格格不入。
像一个小心翼翼的客人。
宴会结束,闺蜜们帮我收拾好一切,才离开。
我妈临走前,拉着我的手,小声说:“淼淼,日子是自己过的,怎么开心怎么来,别委屈自己。”
我点点头:“妈,我知道。”
送走所有人,家里又恢复了安静。
陈阳坐在沙发上,看着我。
“淼淼,我搬回来住,好吗?”
“我想……试着改变。”
我看着他,看了很久。
他的眼睛里,有疲惫,有恳求,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改变。
我也不知道,我们之间,是否还能回到从前。
但我看着摇篮里,睡得正香的女儿,心突然就软了。
或许,我该给她,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好。”我说,“但是,我有几个条件。”
“你说,我都答应。”
“第一,以后我们家的事,我们自己做主,不要再让你家人过多干涉。”
“第二,你要学会拒绝。拒绝你姐不合理的要求,拒绝你妈无原则的偏袒。”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永远记住,我和女儿,才是你最亲的家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你都必须,优先考虑我们的感受。”
他沉默了。
良久,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他搬回来了。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但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他开始学着做饭,学着给女儿换尿布,学着哄她睡觉。
虽然,他做得还是很笨拙。
饭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尿布总是包得歪歪扭扭,哄睡的歌声比我还不着调。
但他,在努力。
他不再沉迷于手机和游戏,下班后会陪我聊天,陪女儿玩。
周末,我们会一起带女儿去公园,去早教中心。
他家的人,再也没有来打扰过我们。
只是偶尔,我婆婆会打来电话,小心翼翼地问问孙女的情况。
陈雪,那个曾经搅乱我整个月子的女人,像是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我没有问过她的近况,陈阳也没有提。
我们有了一种默契,绝口不提那个夏天发生的一切。
日子,就在这种平静又带着点刻意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
女儿会笑了,会翻身了,会咿咿呀咿地叫“爸爸”“妈妈”了。
每一点小小的成长,都给我们带来巨大的惊喜。
我以为,我们会就这样,慢慢地,修复那道裂痕,重新找回幸福。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哭声。
是陈雪。
“林淼,求求你,你救救我……”
她的声音,嘶哑,又绝望。
我愣住了。
“怎么了?”
“我……我被家暴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陈雪,结婚了?
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后来我才知道,陈雪从家里搬出去后,很快就通过相亲,认识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条件很好,有房有车,自己开公司。
陈雪大概是急于想证明自己,离开家也能过得很好,所以认识不到三个月,就闪婚了。
陈阳知道这件事,但他没告诉我。
他怕我多想。
婚后的生活,一开始还算甜蜜。
男人对她出手阔绰,名牌包包、高档化妆品,想买就买。
陈雪的朋友圈,又恢复了往日的风光。
每天不是晒美食,就是晒旅游,要么就是晒老公送的礼物。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爱,嫁入了豪门。
可她不知道,那个男人,有暴力倾向。
第一次动手,是因为一点小事。
男人喝了酒,跟她吵了几句,就推了她一把。
她摔倒在地,额头磕破了。
事后,男人跪下来求她,扇自己耳光,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喝多了。
陈雪心软,原谅了他。
可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他开始变本加厉,甚至不喝酒的时候,也会因为一点不顺心就对她拳打脚踢。
她想过离婚,可男人威胁她,如果敢离婚,就让她身败名裂,让她家里人也不得安宁。
她不敢告诉家里人,怕他们担心,更怕他们看笑话。
她只能忍。
直到这次,他下手太重,打断了她一根肋骨。
她躺在医院里,身无分文,连医药费都交不起。
那个男人,把她的卡都停了,人也消失了。
她走投无路,才想到了我。
她哭着说:“林淼,我知道我以前对不起你,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借我点钱,让我把医药费交了,行吗?”
“求求你了……”
我挂了电话,心里五味杂陈。
我该同情她吗?
我忘不了她在我月子里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
可她现在,确实很惨。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陈阳。
他听完,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立刻冲出家门,赶去了医院。
那天晚上,他很晚才回来。
他坐在客厅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她……伤得很重。”
“那个男人,就是个。”
“我已经报警了,也找了律师,这个婚,必须离。”
“医药费我先垫上了,后续的官司,我也会负责到底。”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但眼里的红血丝,暴露了他的内心。
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
“别太担心了,会好起来的。”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握得很紧。
“淼淼,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谢谢你,没有……幸灾乐祸。”
我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轻声说:“陈阳,我虽然恨她,但我也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他身子一震,猛地转过身,紧紧地抱住我。
“是,我们是一家人。”
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之间的那道裂痕,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陈雪的离婚官司,打得很顺利。
因为有确凿的家暴证据,法院很快就判了。
她几乎是净身出户,只拿到了一点点补偿。
那个男人,也因为故意伤害,被判了刑。
出院后,陈雪无处可去。
我哥和我婆婆,想让她回家住。
他们来征求我的意见。
我看着身边,已经能蹒跚学步的女儿,想了想,说:“让她回来吧。”
“但是,我有言在先。”
“第一,她住在客房,我们互不干涉。”
“第二,过去的事,谁也别再提了。”
“第三,她必须自己去找工作,养活自己。”
我哥和我婆婆,连连点头,对我千恩万谢。
陈雪,就这样,又回到了那个家。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她变得沉默寡言,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身上的伤好了,心里的伤,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愈合。
我没有去看过她。
只是偶尔,婆婆会跟我说起她的情况。
说她开始投简历,面试。
说她找工作不顺利,哭了好几次。
说她开始学着做家务,学着照顾我哥和我婆婆。
我听着,心里没什么波澜。
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有些路,也必须自己走。
半年后,陈雪找到了一份在培训机构当老师的工作。
虽然没有以前的铁饭碗稳定,但至少,她可以靠自己了。
拿到第一个月工资那天,她给我发了条微信。
【林淼,谢谢你。】
后面,还有一个转账。
不多,只有两千块钱。
【我知道这不够,但我会慢慢还你的。】
我没有收。
我回了她一句:【好好生活吧。】
又过了一年,女儿两岁了。
陈阳的父母家,要重新装修。
他们打算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一段时间。
陈阳跟我商量,我同意了。
搬家那天,陈雪也来帮忙。
她瘦了很多,但精神看起来不错。
她不再穿那些名牌的衣服,只是一身简单的T恤牛仔裤,看起来,倒比以前顺眼多了。
她看到我,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弟妹。”
我点点头:“来了。”
她看到我女儿,眼睛一亮。
“这是……瑶瑶吧?都长这么大了。”
她想伸手抱,又缩了回去,有些局促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对女儿说:“瑶瑶,叫姑姑。”
女儿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姑姑。”
陈雪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小心翼翼地,从我手里接过女儿。
女儿也不认生,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脸。
那一刻,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在她们身上。
我看着她们,突然觉得,好像,一切都可以过去了。
月子里的仇,或许不会忘。
但生活,总要向前看。
毕竟,我们,还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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