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米色的外套,静静地搭在陈阳家餐厅的椅背上,像一个被人遗忘的、沉默的证人。
它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拦住了我,也救了我,让我免于踏入一场,会用余生所有力气去挣扎的婚姻。
有时候我想,人这一辈子,是不是真有那么些冥冥之中的定数。你以为是偶然,是巧合,回头看,却发现那是命运给你踩下的一脚急刹车。如果那天,我没有忘记穿上它,如果回去拿的时候,他家的门关得严丝合缝,或许,我现在已经是陈阳的妻子,正在学着如何扮演一个他们一家人眼中“懂事”的儿媳。
可人生没有如果。那扇虚掩的门,像一道裂缝,让我窥见了那份“和睦”与“亲切”背后,最真实、也最冰冷的底色。
第1章 一盒沉香
去陈阳家的那天,天气预报说要降温,我特意穿了件新买的米色羊绒外套。镜子里的人,显得温婉又郑重。
我和陈阳谈了三年,从大学毕业到各自在单位里站稳脚跟,一切都顺理成章。他是个温和的人,像一杯温吞的白开水,解渴,但不醉人。我爸妈对他很满意,觉得这年头,找个踏实稳重的男孩子不容易。
这次上门,为的是商量我们俩的婚事。
我爸是个老木匠,一辈子跟木头打交道,手艺在十里八乡都叫得响。他话不多,但道理都在手上。他说,做人跟做家具一个理,要“表里如一”,看不见的地方,比看得见的地方更要用心。
为了这次见面,他提前半个月,就从自己珍藏的一块沉香木料里,取了一块最好的,亲手给我雕了个小小的首饰盒。盒盖上,是一对交颈的鸳鸯,羽翼的纹理都丝丝分明,摸上去温润细腻,凑近了闻,有股让人心安的幽香。
我妈往盒子里放了一对她传给我的金镯子,说:“薇薇,这是咱们家的心意,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但分量都在里头。到了人家里,嘴要甜,手要勤,别让人家觉得我们没规矩。”
我提着这个沉香木盒,心里沉甸甸的,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陈阳家住在市中心一个老小区,楼是旧的,但收拾得窗明几净。开门的是他妈妈,张阿姨。她跟我电话里听到的声音一样,热情,爽利。
“哎哟,薇薇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吧?”她一把拉过我的手,那手掌温暖干燥,力道十足,瞬间就驱散了我大半的紧张。
“阿姨好。”我笑着把手里的木盒递过去,“这是我爸的一点心意,他自己做的。”
张阿姨接过去,眼睛一亮,打开盖子,那股沉静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哎呀,这手艺!真是太巧了!亲家真是个有心人啊!”她赞不绝口,把盒子翻来覆去地看,又看到里面的金镯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你看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这么贵重的东西!”
陈阳在一旁给我递拖鞋,笑着说:“妈,我早就跟你说了,薇薇爸的手艺是大师级别的。”
张阿姨拉着我在沙发上坐下,茶几上早就摆满了水果和零食。她一会儿问我工作累不累,一会儿又关心我爸妈身体好不好,那种亲热劲儿,让我感觉自己不是第一次上门的准儿媳,倒像是常来常往的亲戚。
我心里那点忐忑,渐渐被一种暖意融化了。我想,陈阳的温和,大概就是遗传了他妈妈。有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婆婆,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难过。
第2章 和风细雨
午饭是张阿姨亲手做的,四菜一汤,都是家常菜,但味道好得出奇。她不停地给我夹菜,把我的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薇薇,多吃点,你太瘦了。以后结了婚,我得好好给你补补。”
陈阳也给我夹了一筷子鱼,“妈,你别把薇薇吓着了,她饭量小。”
“胡说,女孩子家,身体是本钱。”张阿姨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又转向我,笑得一脸慈爱,“薇薇,你别听他的。阿姨是真心疼你。”
我心里暖烘烘的,连声说着“谢谢阿姨,我自己来”。
饭吃得差不多了,张阿姨擦了擦嘴,终于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薇薇啊,你和陈阳的事,我们家里是举双手赞成的。你们俩都是好孩子,能走到一起是缘分。”她顿了顿,语气十分诚恳,“关于结婚的事,叔叔和阿姨的意思是,一切都按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来,我们全力支持。”
我有些拘谨地坐直了身子,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现在不都流行什么彩礼、三金的嘛,”张阿姨摆了摆手,一脸不以为然,“阿姨觉得,那些都是虚的。过日子,是过人,不是过钱。你说对不对?”
我点点头,“阿姨说的是。”
“不过呢,”她话锋一转,“老理儿也不能全丢了。这是个态度问题,是我们家对你的重视。所以,彩礼,我们肯定要给。我们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就按咱们这儿的普通标准,十八万八,图个吉利。你觉得怎么样?”
说实话,这个数字比我预想的要高。我们这边的工薪家庭,彩礼一般在十万左右。我有些意外,连忙说:“阿姨,太多了,不用这么多的。”
“哎,不多不多!”张阿姨立刻按住我的手,“这钱啊,不是给我们的,是给你们小两口的。我们这边给了,你们家那边呢,就当是给你置办嫁妆。到时候,这钱你再带回来,不就成了你们自己的小金库了?我们一分钱不要,就是走个过场,让你爸妈在亲戚朋友面前,有面子。”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体面,又显得特别为我们着想。
我看向陈阳,他对我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肯定。
“还有婚房,”张阿姨继续说,“我们家这套房子,是陈阳他爸单位分的,虽然旧了点,但地段好,也够住。我的意思是,你们结婚后,就跟我们一起住。一来呢,我能帮你们做做饭,收拾收拾家务,你们下班回来就有口热饭吃。二来呢,你们年轻人花销大,住家里,能省下一大笔租房的钱。等以后你们有了孩子,我也能搭把手。你们看呢?”
同住这件事,我心里是有些犹豫的。但看着张阿姨那张充满期待的脸,再看看陈阳,他显然是默认了这个方案。
“当然了,”张阿姨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补充道,“这只是阿姨的建议。你们要是觉得不方便,想出去租房子,我们也支持。就是觉得,一家人住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
她把“一家人”三个字咬得很重。
我还能说什么呢?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提反对,就显得我不懂事了。我笑了笑,说:“听阿姨的安排。”
“哎,真是个好孩子!”张阿姨脸上的笑容像花儿一样绽放开来,她拍着我的手,对陈阳说:“你看看,你看看,你多有福气,找到了薇薇这么通情达理的好姑娘。”
陈阳也笑,眼神里是对我的感激和爱意。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未来婆婆明事理,丈夫体贴,未来的生活,仿佛铺开了一幅温馨美好的画卷。
我甚至在心里暗暗自责,来之前的那些忐忑,真是太小人之心了。
第3章 遗落的外套
从陈阳家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张阿姨一直把我送到楼下,还拉着我的手叮嘱了半天,让我路上小心,到家了给她发个消息。
陈阳送我到公交车站,脸上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薇薇,你看,我就说我妈人很好吧?她真的很喜欢你。”
“嗯,阿姨人是很好,热情,也明事理。”我说的是真心话。
“那彩礼和房子的事,你没意见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摇头,“阿姨都那么说了,我能有什么意见。都是为了我们好。”
他长舒了一口气,把我搂进怀里,“太好了。薇薇,我真怕你不习惯跟我爸妈一起住。”
“慢慢习惯就好了。”我靠在他怀里,心里是踏实的。虽然对同住有一丝顾虑,但为了这份感情,为了这个看起来和睦的家,我觉得自己可以克服。
公交车来了,我跟他挥手告别,心里还回味着中午那顿饭的温馨。
车子晃晃悠悠地走了七八站,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玻璃上,我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凉意。
我下意识地裹了裹衣服,才猛然发现——我的那件米色羊绒外套,不见了。
一定是走的时候太高兴,把它忘在陈阳家的餐厅椅背上了。
那件外套是我用自己第一个月的奖金买的,料子好,价格也不便宜,我很喜欢。更重要的是,今天第一次穿,就是为了去他家,图个好彩头。
我赶紧掏出手机给陈阳打电话,想让他把外套给我送下来。
电话响了很久,却没人接。
我又打了一遍,还是无人接听。
我猜他可能在午睡,或者手机调了静音。公交车已经快到我家了,再坐回去,一来一回太折腾。我想了想,干脆在下一站下了车,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往他家开去。
反正也不远,自己上去拿一下,省得他再跑一趟。
出租车很快就到了小区门口。我付了钱,熟门熟路地往他家那栋楼走。
心里想着,待会儿见到张阿姨,正好再说几句感谢的话。她今天那么热情,我总觉得自己的回应还不够周到。
电梯到了五楼,我走出电梯,来到他家门口。
正准备抬手敲门,却发现门虚掩着,留着一道指头宽的缝。
大概是陈阳刚才送我出去,回来时没把门关严实。
我笑了笑,觉得他还是这么马虎。
第4章 一墙之隔
我把手放在门上,正准备推开,一阵压低了的说话声,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是张阿姨的声音。
“……你傻不傻?我那是说给外人听的场面话,你也信?”
我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外人?”这个词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地扎了一下我的心。
紧接着,是陈阳有些迟疑的声音:“妈,你不是说那彩礼钱就是走个过场,还让薇薇带回来吗?你刚才跟薇薇说得好好的……”
“说得好好的?我不说得好好的,她能那么痛快地答应?你懂什么!”张阿姨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和炫耀,“这叫策略!你以为现在的女孩子都那么好糊弄?一个个精得跟猴似的。我不先把话说漂亮了,把她捧高了,她心里能舒坦?她要是一开始就跟你闹,这婚还结不结了?”
我的血液,仿佛在那一瞬间,开始慢慢变冷。
“那……那十八万八,真不让她带回来了?”陈阳的声音听起来更没底气了。
“带回来?你想得美!”张阿...姨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压了下去,像是怕被邻居听到,“这钱到了咱们手里,就是咱们的。你表弟明年也要结婚,不得给他凑点?你爸那老毛病,万一哪天要住院,不得留点钱应急?再说了,这钱给了她,她捏在手里,以后过日子,是你听她的,还是她听你的?”
“可是……这跟我们说好的不一样啊。薇薇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她怎么会知道?给了彩礼,办了酒,她就是我们家的人了。生米煮成熟饭,她还能跑了不成?到时候我再慢慢跟她说,就说家里临时有急用,先挪用了。她一个当儿媳妇的,还能为了这点钱跟长辈翻脸?她要是敢,那就是她不懂事!”
门缝里透出的声音,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顺着我的耳朵,钻进我的心里,每一句话,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原来,中午那一桌子的热菜,那些亲切的笑容,那些体己的话,全都是演给我看的。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始终是个“外人”。一个需要用“策略”去“糊弄”的外人。
我甚至能想象出张阿姨说这些话时的表情,那种精于算计的、沾沾自喜的得意。
第5章 假面背后
我最怕的,不是张阿姨的算计。
我最怕的,是陈阳的反应。
我屏住呼吸,把耳朵贴得更近,迫切地想听到他为我说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句反驳。
“妈,这样做……不太好吧?”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却像蚊子叫一样,软弱无力,“薇薇她不是那种人,我们好好跟她说,她会理解的。”
“理解?你让她理解什么?理解我们家把给她的彩礼钱拿去给你表弟买房?你信不信,你前脚跟她说,她后脚就敢跟你分手!”张阿姨冷笑一声,“你还是太年轻。婚姻是什么?婚姻就是过日子,柴米油盐,算计着过。感情能当饭吃吗?我这是在教你怎么当家做主!你得让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家,谁说了算。”
一阵沉默。
我能感觉到,门后的陈阳,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我的心,也跟着悬到了嗓子眼。
陈阳,你倒是说句话啊。告诉她,你的妻子,是你的伴侣,不是你的附属品。告诉她,我们的家,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说了算。
我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可是,我等来的,却是他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那……那房子的事呢?真让她爸妈出钱装修?”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没有反驳。他默认了。他甚至,已经开始讨论下一个算计我的议题。
“不然呢?”张阿姨的语气理所当然,“我们家出了房,他们家出装修,这不是很公平吗?我中午没提,就是怕话说得太满,把她吓跑了。这事,得你私下里跟她说。你就跟她说,咱们拿了彩礼,手头紧,装修的钱想让她家里先帮衬一下。你嘴巴甜一点,多哄哄她。她爸不是个木匠吗?正好,连工钱都省了。”
“让她爸来做?这……这也太……”
“太什么太!自己家的事,让他帮帮忙怎么了?正好也看看他那手艺到底怎么样,别是吹出来的。我跟你说,那个沉香木盒子,看着是挺唬人,谁知道是不是真材实料。回头我拿去找人看看,别是拿块烂木头泡了香精油来骗咱们。”
“妈!”陈阳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急切,“薇薇她爸不是那样的人!”
“你懂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
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里面筑巢。
我爸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灯下一刀一刀雕刻木盒的样子,浮现在我眼前。他总说,木头是有灵性的,你用心待它,它才能成器。做人,更是如此。
可他这份沉甸甸的、被视若珍宝的心意,在别人眼里,竟然只是一个需要被鉴定真伪的、可以被利用的工具。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一个被几句好话、一桌好菜就哄得晕头转向,还满心感激的傻瓜。
他们一家人,像排演好了一出戏。张阿姨是导演兼主角,陈阳是配角,而我,是那个唯一被蒙在鼓里的观众。
不,我不是观众。我是他们剧本里,那个即将被吞噬的道具。
第6章 无声的告别
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我这才意识到,我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
那件被我遗忘的、温暖的米色外套,此刻就挂在里面的椅子上,离我只有一墙之过。
可我却觉得,它离我那么遥远。
我不想进去了。
我不想去推开那扇门,去面对张阿姨那张瞬间由算计转为错愕的脸。
我也不想去质问陈阳,逼着他在我和他母亲之间,做出一个他根本做不出的选择。
没有意义了。
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信任,尊重,还有那份我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爱情。
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从那扇门前退开。
动作轻得像个小偷,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人,打碎了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午后。
我退回到电梯口,按下了下行键。
电梯门打开,明亮的灯光照在我脸上,我从光洁的金属门上,看到了自己的脸。苍白,茫然,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将那扇虚掩的门彻底隔绝在我的视线之外,我才仿佛找回了呼吸。
我掏出手机,手指因为冰冷和颤抖,好几次都按错了屏幕。
我找到陈阳的号码,没有打电话,而是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信息很短,只有六个字。
“我们,到此为止吧。”
发送成功。
我把手机揣回兜里,走出单元门,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刮起了大风。
风卷着沙尘,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我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毛衣,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那件米色的外套,我不要了。
连同那三年的感情,那个曾经憧憬过的未来,一起留在那间屋子里吧。
就当是,我为自己这场天真的梦,付出的代价。
第7章 各自的围城
我的短信,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陈阳的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追了过来。
我没有接。
他锲而不舍地打,一遍,两遍,三遍……手机在口袋里固执地振动着,像一颗焦灼的心脏。
我索性关了机。
世界清静了。
可我的心,却乱成了一团麻。
回到家,我妈看我脸色不对,外套也没穿,吓了一跳。
“薇薇,你这是怎么了?外套呢?跟陈阳吵架了?”
我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妈慌了,搂着我,不停地拍着我的背,“不哭不哭,跟妈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断断续续地,把下午的经历说了一遍。从那扇虚掩的门,到门后那些冰冷的对话。
我妈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她只是抱着我,手上的力道越来越紧。
许久,她才叹了口气,说:“傻孩子,这事……不怪你。是咱们看走眼了。”
我爸从里屋走出来,他一直在听。他走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头,什么也没说,转身拿了条毯子给我披上。
他的手掌宽大而粗糙,带着木屑的清香,和他亲手雕刻的那个沉香木盒,是同一种味道。那种味道,让我瞬间觉得无比安心。
晚上,陈阳找上了门。
他眼睛通红,一脸憔悴,看到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薇薇,你听我解释!”
我爸妈把他让进了屋,然后自觉地回避了。这是我和他之间,需要了断的事。
我给他倒了杯水,坐在他对面,平静地看着他。
“你想解释什么?”
“我妈她……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她就是爱面子,喜欢在儿子面前逞能……”他急切地辩解着,话语颠三倒四。
“她是不是真心的,你比我清楚。”我打断他,“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当她把我说成是需要用‘策略’去糊弄的‘外人’时,你,是怎么想的?”
他愣住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当她说,要把给我的彩礼钱拿去给你表弟,当她说,让我爸免费给你们家做装修,还要鉴定我爸送的礼物的真假时,你,又是怎么做的?”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我当时也懵了。我妈那个人,从小到大都很强势,我习惯了听她的……我本来想等她气消了,再慢慢劝她的……”
“慢慢劝?”我笑了,笑得有些悲凉,“陈阳,你不是想劝她,你只是想拖着。你想两边都不得罪,你想既能安抚住我,又能顺从你母亲。你想要的,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家,而不是一个需要你挺身而出,去捍卫、去保护的爱人。”
我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软弱的伪装。
他颓然地低下头,喃喃地说:“薇薇,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爱你啊。”
“你爱的,或许只是一个符合你所有想象的、温顺懂事的妻子。一个在你和你母亲之间,能够充当润滑剂,而不是让你做选择题的妻子。”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可是陈阳,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我的底线,有我的尊严,有我珍视的家人。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我的家人被轻视,我的心意被算计,还要笑着对你们说,没关系。”
“我们可以改,我回去就跟我妈说,让她跟你道歉!”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恳求。
我摇了摇头。
“太晚了。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这是你们一家人为人处世的方式,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今天这扇门是虚掩的,我听见了。如果下次,门是关着的呢?我是不是就要稀里糊涂地,跳进你们为我设好的那个‘家’的围城里,然后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学着‘懂事’?”
他彻底说不出话了。
因为他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他和他母亲,都活在自己的围城里。他母亲的围城,是用算计和控制筑成的;而他的围城,是用懦弱和逃避砌起来的。
而我,不想走进去。
“你走吧。”我说,“外套,我不要了。那个沉香木盒,如果你们觉得是假的,就扔了吧。”
他看着我,眼神从恳求,到绝望,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
他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第8章 木头的良心
送走陈阳后,我大病了一场。
不是身体上的病,是心里的。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我爸没说什么大道理,只是每天默默地把我拉到他的木工房里。
工房里,永远弥漫着各种木料的香气。刨花的味道,木屑的味道,还有新上漆料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心安的气息。
他也不让我干什么重活,就让我帮他打打下手,递个工具,或者用最细的砂纸,去打磨一块成型的木料。
我的手拂过那些温润的木头表面,感受着它们在我的指尖下,一点点变得光滑、细腻。那些清晰的、变幻莫测的纹理,像岁月的掌纹,诉说着无声的故事。
我爸一边干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话。
“薇薇,你知道怎么看一块木头好不好吗?”
我摇摇头。
“不能只看花纹漂不漂亮。”他拿起一块刚开出来的紫檀木料,指着它的横截面,“要看它的‘心’。你看,这芯材,颜色深,质地密,油性足。这样的木头,才压得住,经得起时间的打磨。外面那点白皮,看着也光鲜,但糠,不顶用。”
我看着那块深沉厚重的木心,若有所思。
“做家具,也是一个道理。”他继续说,“最要紧的,是榫卯。两个木头疙瘩,怎么严丝合缝地连在一起,全靠这看不见的功夫。钉子省事,但时间长了,热胀冷缩,就容易松动。榫卯不一样,它会让两块木头,越结合越紧,最后成一个整体。这叫‘木头的良心’。”
木头的良心……
我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
是啊,那些看不见的地方,那些内在的结构,才是一件东西,或者一个人的根本。
张阿姨一家,就像一件用了太多钉子和胶水,外表刷了厚厚一层亮漆的家具。看着光鲜亮丽,内里却经不起推敲。一旦遇到点事,那些脆弱的连接点,就会立刻暴露出来。
而陈阳,他不是坏,他只是“糠”。没有自己的“心”,风一吹,就跟着晃。
“爸,”我轻声问,“你送出去的那个盒子,会心疼吗?”
我爸停下手里的活,看了我一眼,笑了。那笑容里,有坦然,也有释怀。
“一块木头而已。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是被人当成宝,还是被人当成柴火,那是它的命,也是收东西的人的眼光。咱们的手艺人,对得起自己手里的活,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够了。”
那一刻,我心里的那个结,好像一下子就解开了。
是啊,我无法改变别人的眼光和算计,但我可以选择自己的坚守。
我可以选择,去做一个像紫檀木心一样的人,质地紧密,有自己的分量。我可以选择,去建立一段像榫卯结构一样的关系,彼此支撑,严丝合缝,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失掉一段感情,固然痛苦。但总好过,失掉我自己。
几天后,我把那件米色外套的钱,连同那个沉香木盒的估价,一并转给了陈阳。附言是:两清。
他没有收,也没有再联系我。
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
我依然在我的岗位上,认真地做着我的事。空闲的时候,就去我爸的工房里,学着辨认木料,学着打磨,甚至学着开一个最简单的卯榫。
我渐渐发现,当我专注于手里的事情时,当我能从一块粗糙的木料中,看到它未来的模样时,那种踏实和满足感,远比任何虚假的承诺和温情,都来得真实。
有时候,打磨着一块木头,我会想起那个下午。
那扇虚掩的门,那件被遗落的外套,还有那场突如其来的风。
它们像一把锋利的刻刀,在我的人生轨迹上,刻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很疼。
但也让我看清了,什么才是真正值得我用一生去守护和追求的东西。
是像我父亲手里的木头一样,那份表里如一的坦荡,和那份藏在骨子里的、无声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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