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午后的风,有些燥。
那张铺在石桌上的图纸,被吹得哗哗作响。
几个戴着眼镜的人,脑门上见了汗。
“这不通,这根本不通。”
“承重的数据对不上,风险太高。”
一个老人慢慢走过来。
他背着手,身子有些干瘦。
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只朝那图纸瞥了一眼。
又抬头看了看远处的什么。
然后,他说:
“你们的书都白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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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清晨五点半的光景,天边刚泛起一层鱼肚白,像是一块陈年的灰布被谁不小心洒上了一碗稀薄的米汤。
东湖公园的大门还没开,门口已经聚着些人了,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提着剑的,拎着布袋的,还有空着手纯粹来吸那第一口新鲜气儿的。
老周,周鸿信,就是这群人里的一个。
他既不提剑,也不拎布袋,两只手总是抄在身后,像个老干部视察工作。
其实他什么干部都不是,退休前在桥梁队干活,一辈子跟钢筋水泥打交道,手上全是磨不掉的老茧。
公园的铁门“吱呀”一声被看门的老头拉开,人群就跟温吞水一样,不紧不慢地流了进去。
老周的步子也迈得不快,他不喜欢扎堆,总是等那群打太极的、跳广场舞的都找好了自己的地盘,他才慢悠悠地踱进去。
他有自己的固定路线,从公园东门进,沿着那条栽满了香樟树的主路走,走到中心湖,绕着湖走上一圈,不多不少,正好三公里。
这条路他走了快十年了,路面哪个地方有块不起眼的裂缝,哪个地方的石子被磨得特别光滑,他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
这公园有些年头了,里面的树木都长得有些放肆,枝丫伸得老长,把天空割成一块一块的。
地上的草也厚实,踩上去软绵绵的,带着一股子土腥味和青草的汁液味。
老周喜欢这种味道,这味道让他觉得踏实。
他不像别的老头,凑在一起不是抱怨儿女就是吹嘘当年勇,他更喜欢一个人走着,看着,听着。
看那树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为了一点吃食吵得不可开交;听那湖里的青蛙,偶尔“呱”地叫一声,像是做了个什么不得了的决定。
他觉得这公园里的一草一木,一鸟一虫,都比人有意思。
走了大概一刻钟,就到了中心湖。
这湖是公园的魂,一片不算大的水面,因为常年不清淤,水色有些浑浊,泛着沉沉的绿。
湖中心有个小亭子,叫“湖心亭”,有条弯弯曲曲的九曲桥连着岸边。
老周每天都会在桥头站一会儿,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那张脸被岁月刻满了沟壑,头发也白得像深秋的芦花。
他常常想,人这一辈子,就跟这湖水似的,看着平静,底下不知道藏了多少淤泥和故事。
大约两个月前,这公园里来了些生面孔。
这些人看着就不像是来玩的,一个个穿着干净的板正的衬衫,手里拿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仪器,还有大卷的图纸。
他们每天都在湖边转悠,对着湖水指指点点,不时地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老周头一次见他们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个单位来搞勘测的,也没太在意。
可日子一长,他发现这群人好像是围着这中心湖杠上了。
带头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副金丝边的眼镜,看着文质彬彬,说话的腔调也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味道。
老周听公园里的人议论,说这是市里请来的专家,姓陈,是个教授,要给这公园搞什么升级改造。
陈教授身边总跟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戴着黑框眼镜,一脸的精明干练,看谁都像是带着审视的目光。
这年轻人姓刘,是陈教授的得意门生,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
除了他们俩,还有两个更年轻的,像是学生,整天负责抱着仪器跑前跑后,话不多,总是低着头。
他们来了一个多星期,就在湖边拉起了警戒线,竖了块牌子,上面写着“公园改造,请勿靠近”。
老周的散步路线被打断了,他只能绕着警戒线走。
他倒也不恼,只是每天经过的时候,会朝里面多看几眼。
02
他看见他们用一个长长的铁管子往地下钻,钻出来一管子土,几个人就围着那管子土研究半天,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他们还放下个小船到湖里,用带线的探头在水里扫来扫去。
老周看着他们那些复杂的动作,心里觉得有些好笑,搞个公园的湖,整得跟探寻古墓似的。
老周的儿子周平在规划局工作,有一次回家吃饭,提到了这个项目。
周平说:“爸,咱们市里要打造宜居城市,东湖公园这个项目是重点。
那个中心湖,一到雨季就内涝,水质也不好,市民意见很大。
这次请了陈教授的团队,就是想从根子上解决问题,要做一个生态水循环系统。”
老周夹了一筷子花生米,慢慢嚼着,没说话。
周平又说:“陈教授可是国内这方面的权威,他的方案据说非常先进,用的是国外的最新理念。”
老周把花生米咽下去,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才淡淡地说:“书本上的东西,不一定都好用。那湖底下什么情况,他们搞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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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平笑了笑:“爸,您就别操心了。人家是专业的,各种勘测数据都有,比咱们用眼睛看准多了。”
老周没再说什么,他知道跟儿子说这些没用。
儿子是新时代的人,信的是数据,是科学。
他自己是老一代的工匠,信的是经验,是手感,是眼睛。
这两样东西,就像油和水,看着都能流,但就是融不到一块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专家组的工作好像遇到了麻烦。
老周每天散步经过,都能看到他们在警戒线里争论着什么。
那个陈教授,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斯文气也少了许多,多了几分焦躁。
那个叫小刘的年轻人,起初还意气风发,现在也总是低着头,在本子上画来画去,嘴里念念有词。
老周看得出来,他们是碰到硬骨头了。
这东湖公园,看着普通,其实不简单。
这地方以前是片洼地,地下的土质非常复杂,有的地方是黏土,硬得像石头,有的地方又是沙土,一见水就成了烂泥。
几十年前建园的时候,他还在桥梁队,跟着老师傅们来这边帮过忙,打过地基。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为了给湖心亭那几根柱子找个稳当的落脚点,费了多大的劲。
这天,天有些阴,像是要下雨。
空气里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老周走到湖边,看见专家组的人都围在一张临时搭起来的桌子旁,桌上铺着一张巨大的图纸。
陈教授指着图纸上的一个点,声音有些大:“这个方案不行!我说了多少次,这里是应力集中点,地质报告显示下面有软土层,这么设计,早晚要出问题!”
小刘梗着脖子反驳:“老师,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如果不在这里设置主排污口,整个循环系统的水压就不够,前面的设计就全白费了。”
“白费了也要改!安全是第一位的!”陈教授一拍桌子,桌上的铅笔都跳了起来。
“可是怎么改?我们已经改了七八个版本了,每个版本都有新的问题。这地下的情况太复杂了,跟教科书上说的完全不一样!”小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
陈教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摘下眼镜,用力地揉着眉心。
另外两个学生,更是大气都不敢出,站在一边,像两只受惊的鹌鹑。
老周站在不远处的一棵香樟树下,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看到图纸上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数据,也看到了那几张写满了愁苦和无奈的脸。
他心里叹了口气,这些年轻人,书读得是多,可就是缺了点东西。
缺了点什么呢?他也说不上来,或许是缺了点跟泥土打交道的实在劲儿。
03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并没有好转。
专家组的争吵声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寂静。
他们每天大部分时间就是围着那张图纸发呆,像是被困在了一个走不出的迷宫里。
公园里的其他老人也看出了门道,聚在一起指指点点,说这些专家怕不是“水货”,一个小公园的湖都搞不定。
老周听着这些议论,心里没什么波澜。
他知道,这事儿不怪陈教授他们。
他们学的那些理论,都是从国外、从大项目里来的,精确实在是精确,可就是太“干净”了。
他们习惯了把所有东西都量化,都计算好,可这地下的东西,是最不讲道理的,你算得再准,它稍微给你变个脸,你所有的公式就都得推倒重来。
这天下午,天气越发闷热,看样子一场大雨是免不了了。
专家组还在那儿耗着。
陈教授把那张被改得乱七八糟的图纸重新铺在石桌上,几个人又围了上去。
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疲惫,像是打了场败仗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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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我们再申请一次补充勘探?”一个研究生小声地建议。
陈教授立刻否决了:“时间来不及了!项目是有工期的,再拖下去,我们都没法交代。”
小刘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懊恼地说:“我就不信了,一个湖而已,还能把我们这些博士硕士都难住?”
陈教授长叹一口气,望着浑浊的湖面,眼神里满是失落。
他一辈子都在跟图纸和数据打交道,顺风顺水,没想到快退休了,却在一个小小的公园项目上栽了跟头。
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
老周看火候差不多了,就从香樟树下走了出来。
他背着手,步子迈得不急不缓,皮鞋底子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他走到石桌旁,那几个人都抬起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些疑惑和警惕。
老周的目光没有在他们脸上停留,而是直接落在了那张图纸上。
他只扫了一眼,图纸上那些复杂的结构、精密的计算,在他眼里就像是小孩子的涂鸦。
他的视线越过图纸,投向了湖对岸。
那里,有一座不起眼的石拱桥。
那桥很老了,桥身的石头上长满了青苔,看着有些破败。
这座桥,并不在他们这次改造的范围之内。
老,周收回目光,看着眼前这几个愁眉不展的“文化人”,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清清楚楚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他说:“你们的书都白读了!”
这句话一出口,空气像是瞬间凝固了。
小刘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猛地站起来,指着老周就要发作:“你这老头,胡说什么!你懂什么!”
他觉得这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他们寒窗苦读十几年,从千军万马中挤过独木桥,现在竟然被一个公园里溜达的老头说书白读了。
陈教授的脸色也很难看,但他毕竟年长一些,沉得住气。
他伸出手,拦住了激动的小刘。
他打量着眼前的周鸿信,这个老人衣着普通,就是个最常见的退休老头,但是他那双眼睛,却异常地明亮、沉稳,不像是在说胡话。
这眼神,让陈教授心里那股火气,莫名其妙地就压下去了一半。
“老师傅,”陈教授的口气还算客气,但带着明显的质疑,“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确实是遇到了难题,但您这么说,是不是有些太武断了?”
老周没理会小刘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神,也没去看陈教授那张写满不悦的脸。
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那是一根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指,先是指了指他们图纸上那个争论不休的承重点,然后,又缓缓地抬起来,指向了湖对岸那座老旧的石桥。
04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拉开一个尘封已久的画卷。
“你们,”老周的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座桥,看着比你们所有人的年纪都大,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好几次发大水,湖边的路都淹了,它却还好端端地立在那儿,连块石头都没掉?”
这个问题,像一把锤子,轻轻地敲在了专家组每个人的心上。
他们顺着老周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座石桥,他们每天都能看到,却从未真正地看过。
在他们的设计理念里,这座桥是“旧的”、“落后的”,是应该被淘汰的东西。
他们的目光总是聚焦在那些新材料、新工艺上,对于这种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下意识地就忽略了。
被老周这么一提醒,他们才开始真正地审视那座桥。
它就是一座最普通的单拱石桥,没什么特别的设计感,桥身上的石头也大小不一,看着有些粗糙。
可是,就像老周说的,它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任凭风吹雨打,仿佛时间在它身上都流得慢一些。
陈教授愣住了。
他是搞城市规划和水利设计的,见过无数宏伟壮观的现代桥梁,那些桥梁无一不是精密计算的产物,但他也知道,那些桥梁的维护成本有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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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座不起眼的小石桥,几十年几乎没有维护过,却依然坚固。
这本身,就是一件不符合他书本知识的事情。
“那座桥……”小刘也有些发懵,他皱着眉头,努力地回想着自己学过的桥梁工程学,想给这座桥的坚固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可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老周看他们那副迷茫的样子,也不再多说,转身就朝那座石桥走去。
他的背影有些佝偻,但步子却很稳。
陈教授犹豫了一下,对小刘他们说:“走,过去看看。”
几个人收起图纸,快步跟了上去。
他们穿过九曲桥,绕到湖对岸,来到了那座老石桥的桥头。
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这座桥的沧桑。
桥面的石板被行人的脚步磨得光滑,石头缝里顽强地钻出几丛青草。
老周走到桥边,蹲下身,用手掌摩挲着桥墩的基石。
那石头冰凉而粗糙,上面附着着一层滑腻的青苔。
他不是在看,而是在“摸”,像个老中医给病人号脉一样。
“你们看这里。”老周指着桥墩与水面交接的地方。
陈教授和小刘他们赶紧凑过去,见到了他们这辈子都没想象过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