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雪片子跟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生疼。
队伍最前面的田中大佐,拔出指挥刀,指向黑黢黢的山脊,嘶吼着:
“天黑之前,必须翻过去!谁也别想停下!”
石虎子把冻得发抖的儿子小豆子又往怀里紧了紧,麻木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风雪里,亮得吓人。
01
一九四一年,初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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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安岭的雪,来得早,也来得猛。一夜过去,山林就白了头,像是盖上了一床厚实的棉被。
石虎子领着七岁的儿子小豆子,在自家那片林子里巡看套子。
小豆子人小腿短,一脚踩下去,雪直接没到大腿根,走得哼哧哼哧的,小脸冻得通红,像熟透了的苹果。
“爹,你看,套着个傻狍子!” 小豆子指着不远处一棵老松树下,兴奋地喊。
石虎子走过去,拨开雪,果然,一个皮毛光滑的狍子被绳套牢牢地拴住了后腿,正瞪着无辜的大眼睛。
他没急着解套,而是蹲下身,仔细查看周围的雪地。
他的爹,老猎户石满仓,在世的时候常说,山林里有自己的规矩,猎人得懂看、懂听,才能活得长久。
雪地上,除了狍子挣扎的痕迹和他们爷儿俩的脚印,还多了一串陌生的印子。
那印子又深又大,跟村里人穿的棉旮旯、兽皮靴子完全不一样。
印子底部有很规整的横条纹路,像是某种机器压出来的。
石虎子站起身,顺着那串脚印往前看。

脚印从林子深处来,一直延伸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去,步子迈得很大,踩得也深,看得出走路的人身子骨很硬朗,体力也好。
他走到一棵桦树下,弯腰从雪里捻起一个烟头。
烟头很短,过滤嘴是黄色的,上面印着几个他不认识的外国字。
村里人抽的都是自己卷的旱烟,烟嘴是用纸卷的,抽完就烧没了,哪有这种带硬嘴的洋玩意儿。
石虎子把烟头在指尖捻了捻,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不是山里该有的东西。
“爹,咋啦?” 小豆子看他爹脸色不对,也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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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 石虎子把烟头揣进怀里,脸上恢复了平静,“把狍子捆好,咱回家。”
他利索地解下绳套,用麻绳把狍子的四蹄捆结实,往肩上一扛。
“爹,你不是说今天带我掏兔子窝吗?” 小豆子有些不乐意。
“改天,今天得早点回村。” 石虎子声音不大,但透着一股不容商量的劲儿。
回去的路上,石虎子没再走熟悉的近道,而是绕了个大圈,特意从山梁上走。
站得高,看得远。
他扛着狍子,眼睛却像鹰一样,一寸寸地扫过山下的石家沟。
村子安安静静地卧在山坳里,几十户人家的屋顶上都落满了雪,烟囱里冒着炊烟,在灰白色的天底下,显得特别安稳。
可石虎子心里的那块石头,却越悬越高。
那些脚印,不是一两个人的。
他刚才顺着印子往深处瞅了一眼,雪地上乱糟糟的,看得出,至少有几十号人从那里走过。
几十个穿着洋人皮靴、抽着洋烟的陌生人,悄无声息地进了这片老林子。
02
夜,深了。
山里的冬夜,冷得能把骨头冻酥。
石家沟的村民们早就睡下了,只有偶尔几声狗叫,很快又被呼啸的北风盖了过去。
石虎子没睡。
他把那杆跟了他十几年的老猎枪,翻来覆去擦了三遍,枪管擦得锃亮。又把家里所有的子弹都找了出来,一共二十七颗,黄澄澄的,摆在炕头上。
妻子翠花看他这架势,心里直打鼓。
“当家的,你这是咋了?大半夜不睡觉,摆弄这玩意儿干啥?”
石虎子没抬头,只是闷声说:“你甭管了,睡你的。”
翠花还想说啥,院子里的老黄狗突然“汪汪”地叫了起来,叫声急促,还带着点说不出的惊恐。
紧接着,那叫声“嗷”的一下就断了,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石虎子“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抓起猎枪,眼睛死死盯着窗户。
翠花也吓得不敢出声,一把将睡在炕头的小豆子搂进怀里。
村子里,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声音不大,但人很多,把整个石家沟都包围了。
“砰!”
石虎子家的院门,被人一脚踹开。
两个穿着黄呢子军大衣、戴着毛绒军帽的士兵冲了进来,手里端着明晃晃的刺刀。
他们身后,一个身材不高但很壮实的军官,挎着一把指挥刀,慢悠悠地走了进来。那人戴着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毒蛇似的眼睛,扫过屋里的每一个人。
是日本人。
石虎子攥着猎枪的手,青筋直蹦。
他认识那身军装,也认识他们帽子上那颗黄色的五角星。
前年,他去县城卖皮货,亲眼见过这群人是怎么把一个卖菜的老头活活打死的,就因为老头没给他们鞠躬。
那个军官,就是田中大佐,用不怎么流利的中国话开了口,声音又冷又硬:
“我们,需要一个向导,带我们穿过这片山林。”
村长被人用枪托顶着后腰,哆哆嗦嗦地跟在后面,脸上全是褶子,都快哭了。
“太君,太君……这大雪封山,路都埋了,没人敢进山啊……会死人的……”
田中大佐冷笑一声,没理会村长,目光落在了石虎子和他手里的猎枪上。
“你,是猎人?”
石虎子没说话,只是把枪握得更紧了。
田中大佐身边的一个翻译官扯着嗓子喊:“大佐问你话呢!哑巴了?”
“是。” 石虎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很好。” 田中大佐点了点头,像是很满意,“你,给我们带路。”
石虎子依旧没动,一字一句地说:“路,我不认得。”
田中大佐的耐心似乎用完了。他朝旁边一个士兵使了个眼色。
那个士兵狞笑着,一步步朝炕上的翠花和小豆子走去。
翠花吓得脸都白了,把小豆子死死护在身后。小豆子也被这阵势吓坏了,却还探出个小脑袋,冲着那士兵喊:“不准你欺负我娘!”
士兵走到炕边,一把拨开翠花,抓起小豆子,就像抓一只小鸡。
他抽出腰间的军刀,冰冷的刀刃,就贴在小豆子细嫩的脖子上。
“爹!娘!” 小豆子吓得哇哇大哭。
翠花的魂都飞了,哭喊着扑过去:“别动我儿子!求求你们,别动我儿子!”
“住手!”
石虎子手里的猎枪,慢慢地,慢慢地放下了。
“我带路。”
03
火把的光,在雪地里跳动,照亮了田中大佐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你的,家人,跟我们一起走。” 他看着石虎子,一字一句地说。
石虎子的心,猛地一揪。
他本以为,自己答应带路,家人就能平安。
村长在一旁哀求:“太君,他一个大男人带路就行了,女人和孩子,哪受得了这罪啊……”
田中大佐像是没听见,只是盯着石虎子,重复道:
“他们,是人质。你,老老实实带路,他们,就活着。你,耍花样……”
他没说下去,但那意思,谁都懂。
翠花抱着小豆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石虎子走到她们娘儿俩跟前,蹲下身。
他没看翠花,只是伸手,摸了摸儿子冻得冰凉的小脸蛋。
“豆子,别怕,有爹在。”
然后,他才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女人。
翠花也看着他,眼神里全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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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子嘴唇动了动,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俩能听见:
“听着,要是有机会,你就领着豆子往南跑,一直跑,跑到县城,去找八路军。别管我。”
翠花的身子猛地一颤,她想摇头,却被石虎子用眼神制止了。
那是一个男人在托付自己身家性命时才有的眼神,沉甸甸的,不容拒绝。
出发前,田中大佐让他们准备些干粮和御寒的衣物。
石虎子默默地收拾东西。
他装了一大袋子炒熟的黄豆,又把家里最厚实的两张狼皮,一张给了翠花,让她裹着小豆子,另一张自己披在了身上。
他把那把用了半辈子的猎刀,插在后腰。刀柄上的红布穗子,还是当年他和翠花成亲时,她亲手给他系上的。
一切准备妥当,一家三口,就在八百名日本兵的包围下,走出了家门。
村里的人,都被赶到了村口的空地上,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却没人敢出声。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石虎子一家三口,跟着那支长长的队伍,消失在茫茫的雪夜里。
队伍像一条黑色的长蛇,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大兴安岭。
风,更大了。
雪,也更密了。
脚下的路,很快就被新雪覆盖,什么痕迹都留不下。
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