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茶馆里很静,只能听见水烧开的咕嘟声。
舅妈刘芬脸上的眼泪好像突然干了。
她不哭了,那种悲痛的神色一下子就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心里发毛的平静。
她看着周然,就像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周然,你刚才听我说了那么多养你的不容易。”
她的声音很稳,稳得不像她。
“你想知道我们当年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周然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冒上来。
“你想知道你那个老实巴交的父亲,为什么会突然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意外’掉下来吗?”
刘芬慢慢地说着,声音里有一种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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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这是一个秋天的下午,阳光温吞吞的,没什么力道,透过玻璃窗照进客厅,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光斑,空气里浮着些细小的尘埃,上下翻飞。
周然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平板,手指在屏幕上不紧不慢地划着,他在看一家海边民宿的照片,照片拍得很好,蓝天,白云,木头房子,还有一个正对着大海的阳台。
他的妻子苏薇挨着他坐,正在剥一个桔子,桔子皮是青的,剥开的时候,一股清冽的酸香味立刻弥漫开来。
她把一瓣桔子送到周然嘴边,说:“尝尝,看着酸,其实甜。”
周然张嘴吃了,桔子水很多,确实是甜的。
他把平板递给苏薇,“你看这个地方,喜欢吗?”
苏薇的眼睛亮了一下,“喜欢,就这儿吧,我们把手机关了,谁也不理,就看海。”
结婚三年,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计划旅行。
周然做软件架构,是个很熬人的工作,挣得不少,但自己的时间很少。
这次他下了狠心,请了足足十天的年假,就想和苏薇好好待几天。
他点了屏幕上的预订按钮,心里觉得一阵轻松。
客厅里很安静,阳台上的绿萝垂下长长的藤蔓,偶尔有风吹过,叶子会轻轻地晃一下。
一切都很好,很安逸。
茶几上的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铃声很突兀,像一块石头丢进了平静的湖面。
周然拿起来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着“舅妈”两个字。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但很快又松开了。
“快接吧,别是有什么事。”苏薇说。
周然划开屏幕,把手机放到耳边。“喂,舅妈。”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刘芬带着哭腔的声音,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医院。
“然然啊……你快来……你舅舅他……他不行了……”
周然的心沉了一下,他坐直了身体。“舅妈,你别急,慢慢说,舅舅怎么了?”
“尿毒症……是晚期……”刘芬在那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医生说……两个肾都坏死了,要马上换肾,不然……不然就没命了……然然啊,你舅舅他快撑不住了……”
周然没说话,静静地听着。他能感觉到身边的苏薇也紧张了起来,把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
“可是换肾要好多钱啊,”刘芬的哭声里带着一种绝望的腔调,“手术费,住院费,还有后面的药,医生说……说至少要三十四万。然然,我们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和你舅舅那点退休金,根本不够……你表弟王斌,刚买了房子,每个月还房贷都紧巴巴的,我们也指望不上他……然然,现在我们唯一的指望就是你了啊……”
刘芬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往事,讲周然小时候没爹没娘,是他们夫妻俩怎么把他拉扯大的,讲他们怎么省吃俭用供他读书,讲他们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
这些话,周然听了二十多年,耳朵里都快起了茧子。
“舅妈,我知道了。”周然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电话那头的哭声停顿了一下,刘芬急切地问:“那这钱……你看什么时候能……医生催得紧,说越快越好。”
苏薇在一旁用口型对他说:“快答应啊。”
周然看了妻子一眼,她善良的眼睛里满是焦急。
他对着手机说:“舅妈,这事太突然了,三十四万也不是一笔小钱,我需要想想。”
“想?”刘芬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带着一丝尖锐,“这有什么好想的?那是你舅舅的命啊!然然,你现在出息了,年薪百万,这点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吧?你可不能当白眼狼,忘了我们是怎么把你养大的!”
“我没说不管,”周然打断了她,“我说了,我需要想想。先这样,我晚点给你回电话。”
他没等刘芬再说什么,径直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回茶几上。
客厅里又安静下来,但那种安逸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
“老公,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苏薇不解地看着他,“舅舅等着钱救命呢,你还想什么?我们卡里不是有钱吗?别说三十四万,五十万也能拿出来啊。”
02
“我知道有钱。”周然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水是凉的,他一口气喝了半杯。
“那你还犹豫什么?”苏薇跟了过去,“舅妈在医院肯定急坏了,你这么说,不是让她更难受吗?”
周然看着妻子,她是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长大的,父母和睦,亲情浓厚。
在她的世界里,事情很简单,亲人有难,就该伸出援手。她不明白他心里的那份迟疑。
“小薇,”周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有些事,没那么简单。”
他走到阳台,点了一根烟。他平时很少抽烟,只有在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点上一根。
烟雾缭绕,他的脸在烟雾后面显得有些模糊。
他不自觉地想起了一些被他刻意尘封的往事。
他记得,他刚到舅舅家的时候,睡在一间很小的储物间里,里面堆满了杂物。
晚上他一个人,总觉得害怕。
他记得,有一年冬天,他得了重感冒,发高烧,浑身滚烫。
舅舅下班回来,摸了摸他的额头,从抽屉里拿出两片白色的药片,倒了杯热水,让他吃了,然后就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那一晚,他觉得特别冷,特别孤独,好像全世界都剩下他一个人。
他还记得,表弟王斌有一辆很漂亮的自行车,是舅舅买的。
他很羡慕,也想要一辆。
他跟舅妈说,舅妈当时正在织毛衣,头也没抬,说:“你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子,要什么自行车?有书读就不错了,别不知足。”
这些事情,一件件,一桩桩,都像小小的钉子,钉在了他的记忆里。
他知道,在那个年代,生活都不容易,舅舅舅妈收养他,供他吃穿,已经是很大的恩情。
所有人都这么说,连他自己也这么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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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份所谓的“恩情”里,总是夹杂着一些让他不舒服的东西,像饭里掺了沙子,咽得下去,却总硌得慌。
“周然?你在想什么?”苏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把烟头在栏杆上摁灭。“没什么。今天先不谈这个了,我们出去吃饭。”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气氛变得很沉重。
周然和苏薇之间的话也少了。刘芬的电话和微信消息像雪片一样飞来。
起初是哀求,她发来舅舅躺在病床上的照片,王建军看起来很憔悴,身上插着管子。
照片下面配着文字:“然然,你舅舅快不行了,他想见你。”
苏薇看到照片,眼圈都红了,她把手机递给周然看,“老公,你看舅舅多可怜,我们去医院看看他吧,钱的事……我们再商量。”
周然看了一眼照片,就把手机推开了,说:“我今天有个很重要的会,走不开。”
苏薇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刘芬见哀求没用,就开始道德绑架。“周然,我们养你二十年,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难道就换来你今天这样的铁石心肠吗?”
“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没有我们,有你的今天吗?”
再后来,就是夹枪带棒的指责和谩骂。“翅膀了,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
“挣了几个臭钱,连亲舅舅的命都不管了,你这种人,早晚要遭报应的!”
这些消息,周然都只是看,不回复。他整个人都变得很沉默,下班回家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苏薇受不了了。
这天晚上,表弟王斌也给她打了电话,电话里王斌的口气还算客气,但也充满了无奈:“嫂子,你劝劝我哥吧。我爸这情况……是真的等不起了。我知道我哥有本事,挣得多,这笔钱对他来说应该不难。我们家是实在没办法了,我刚买了房,每个月房贷压得喘不过气,我老婆又刚怀孕……我这儿东拼西凑,也才凑了不到两万块,实在是杯水车薪啊。”
挂了王斌的电话,又一条刘芬的微信发到了苏薇的手机上,是一段语音。
苏薇点开,里面是王建军虚弱的声音:“然然……舅舅知道你忙……有空……来看看舅舅……”
这一下,彻底击垮了苏薇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拿着手机冲进书房,周然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03
“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苏薇把手机摔在桌子上,“你听听,这是舅舅的声音!他都病成这样了,还在念着你!你到底有没有心?”
周然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苏薇看着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积攒了几天的委屈和愤怒彻底爆发了。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你年薪百万,34万都不愿意借?那可是养了你20年的舅舅!”
她的眼泪涌了出来,失望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周然,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冷血的一个人!”
“冷血”这两个字,像两把尖刀,直直地插进了周然的心脏。
他可以不在乎刘芬怎么骂他,但他不能不在乎苏薇怎么看他。
他看着妻子泪流满面的脸,心里一阵刺痛。
那些被他强行压下去的,模糊不清的童年片段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父亲和舅舅在争吵。
“王建军,你这是在犯罪!你赶紧去自首!”
“姐夫,我求你了,别说出去,你要是说了,我就完了!”
母亲在旁边哭泣。
这些画面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他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说起。
他不能告诉苏薇,他怀疑,他怀疑自己父母的死并非意外。
因为他没有任何证据,一切都只是他基于童年模糊记忆的猜测。
说出来,只会被当成一个为自己冷漠开脱的荒唐借口。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不仅是在折磨他自己,也是在折磨苏薇。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可以让他彻底解脱或者彻底沉沦的答案。
“小薇,你别哭了。”周然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用手替她擦掉眼泪,“对不起,这几天让你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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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我会给。”他说。
苏薇愣住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但是,”周然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在给钱之前,我必须见舅妈一面,有些事,我要当面问清楚。”
“问什么?”苏薇不解地问。
“问一些……关于我爸妈的事。”
第二天周然给刘芬打了电话,约她在一家老茶馆见面。
电话里,他的语气很平静:“舅妈,你把银行卡号带来吧,我们见个面,把事情说清楚。”
刘芬一听他松了口,语气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充满了欣喜:“哎呀,然然,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会不管你舅舅的。好好好,我们见面谈,见面谈。”
茶馆在一条僻静的老街上,有些年头了,店里的桌椅都是深色的旧木头,透着一股时光的味道。
周然和苏薇先到了,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周然点了一壶茉莉花茶,服务员拎着一个长嘴铜壶过来,冲了滚水,茶叶在玻璃杯里翻腾,舒展开来,一股清香随即飘散开。
苏薇心里很忐忑,她搅动着面前的茶杯,小声说:“老公,你一会儿可千万别跟舅妈吵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
周然点了点头,“放心,我有分寸。”
没过多久,刘芬就急匆匆地赶来了。
几天不见,她好像又老了好几岁,头发更白了,眼袋浮肿,一脸憔悴。
她一进门就看到了周然,立刻挤出一个笑脸,快步走过来,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然然,小薇,你们来了。”她拉开椅子坐下,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张写着银行卡号的纸条,小心翼翼地推到周然面前,“然然,卡号在这儿,你看……”
“舅妈,不急。”周然没有去看那张纸条,他提起茶壶,给刘芬倒了一杯茶,“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刘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开始了她的哭诉:“然然啊,不是舅妈逼你,实在是医院那边催得太紧了。你舅舅他……他现在每天都要做透析,人瘦得脱了形,看着就让人心疼。我和你舅舅这辈子,没求过人,这次是真的没办法了。我们把你养大,从来不图你什么回报,就想着你过得好就行。可现在,你舅舅的命就攥在你手里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背抹眼泪,说辞和电话里大同小异。
04
苏薇于心不忍,抽了纸巾递过去,“舅妈,您别难过了,周然他会帮忙的。”
周然一直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等刘芬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他才放下手里的茶杯,杯子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刘芬。
“舅妈。”
“哎,然然。”刘芬连忙应声。
“在拿钱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周然的声音很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
“什么事?你说,只要你肯救你舅舅,你问什么,舅妈都告诉你。”刘芬急切地保证。
周然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爸妈当年,到底是怎么出事的?”
这个问题,像一道惊雷,在安静的茶馆里炸响。
刘芬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脸上的肌肉僵住了,那副悲痛欲绝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看起来十分怪异。
苏薇也惊呆了,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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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周然看到,舅妈脸上的悲伤和绝望,像潮水一样迅速退去。
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哀求和依赖,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冷得像冰一样的平静。
她死死地盯着周然,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周然,你刚才听我说了那么多养你的不容易。”她的声音很稳,稳得让人害怕,“你想知道我们当年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周然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你想知道你那个老实巴交的父亲,为什么会突然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意外’掉下来吗?”
刘芬缓缓地说着,声音里带着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冷漠,“想知道为什么我们说即使你长大了想起什么,也没人会相信吗?”
她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顿地,把那个埋藏了二十年的秘密,像淬了毒的钉子一样,砸进了周然的耳朵里。
“因为二十年前把你父亲推下去的那只手,就是你舅舅的。”
苏薇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